出乎杨可世意料的是,当宋军再度张开哨探,向东试探而进的时候,前两日还将战场遮断得死死的辽人远拦子哨探,却已经踪迹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路向东行来,竟然是如入无人之境,这眼前一切,让没能捞着几个远拦子杀杀的杨可世加倍的郁闷,更有一种不祥预感,在心中滋生!
听到杨可世抱怨,他身边轻骑都默然不语,最后才有几个轻骑轻声嘀咕出口。
“…………直娘贼,真是羡慕那些白梃兵弟兄,跟着萧言,不知道杀了多少辽狗鞑子。这才是为俺们在白沟河战死的弟兄们报了仇…………”
“…………出了陕西,除了憋闷,还是憋闷。真恨不得和辽狗女真鞑子一刀一枪拼了算了,好过蹲在这里,等着心里头长蛆!”
“环庆军也是自家兄弟…………俺姐姐就嫁到环州易远寨的,俺姐夫出来两年,就捎了一封信回来。几次去觅,都没见着,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不,俺姐夫对俺姐姐那可是好!才养了一个胖小子,想着也真是作孽…………”
“杨相公,俺们出兵北伐,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就算死了,也省得这般憋屈,早日打平燕云,俺们不就是能早一日回家么?”
听到麾下士卒低声议论,杨可世也只能苦笑不语。和麾下士卒再言谈无忌,也得有一个限度,现在他是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有勉强笑着摆手:“一群贼厮鸟,比小娘的嘴还碎!哪像出兵放马,刀头舔血的模样?再朝前哨一阵,找个安稳地方扎住了过夜,除了值夜的,准你们动带着的酒囊!辽狗远拦子既然躲懒,俺们就笑纳了,稳稳地朝前,直到瞧见环庆军营寨再说…………跟着俺一直朝前,怕还是不怕?”
杨可世开口,他麾下哨探轻骑打起了一点精神,纷纷笑着应和。
“直娘贼,就怕遇不见辽狗,怕他怎的?一个远拦子首级就是几十贯的赏钱,俺还欠着关扑赌债呢…………”
“辽狗要是这般客气,俺们也就笑纳,一直进到燕京城里面去耍耍…………”
正在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的时候,就听见尖利的唿哨声音从山丘顶上传来。杨可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在高处哨探的轻骑拔下背旗拼命向这里招展。
杨可世面色一沉:“上马,前面去看看!小队远拦子俺们就杀个痛快。要是大队,就朝后退避!”
他一声军令,本来看起来慵懒闲散的轻骑哨探顿时就绷紧了神经,一个个翻身上马,拔刀持弓,向前疾驰。萧言已经将西军当中大队骑兵主力全部带走了,剩下的这些轻骑哨探,多是西军将领身边亲卫凑起来的,虽然数量实在不多,但是一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更有西军将门的年轻子弟,一动作起来,顿时就显出剽悍轻锐出来了,以杨可世为首,风一般的向前卷去!
转瞬之间,他们百余骑马就驰上丘陵,入眼景象,让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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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天幕下,第一点雪花终于飘了下来,翻翻卷卷,落在杨可世的头盔顶上。
百余骑宋军轻骑,立于丘陵之上,人马都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看见大队大队的宋军败兵,丢盔弃甲,衣衫破碎,朝着东面败退下来。宋军上下,已经没有了建制,更不知道溃退下来的到底有多少人马,已经没有人手中还操持着兵刃,不少人更是连身上衣甲都丢了个干净。溃兵身上,几乎人人都溅满了血污战痕,没有人回顾西面一眼,只是拼命地朝东跑!
在这大队大队的宋军溃兵身后,是数十骑辽人远拦子哨探,这些轻骑同样衣甲上沾满了血迹战痕,人马看得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可精神还是兴奋到了极处,人马唿哨应和,在后面如驱赶猪羊一般吆喝追赶,间或发出一箭,或者策马上前俯身挥出一刀,就有一名宋军败卒惨叫着倒地。其余宋军败卒,已经跑得麻木了,不管倒下的是谁,都没有人多看一眼,只顾着逃命。
溃逃之宋军败卒,足有数千之数,翻翻滚滚的将视线都塞满了。但是这些失却了建制的败兵,已经完全不能视为有战斗力的力量。在区区几十名辽人追骑面前,只剩下了逃命的勇气!
在冷兵器时代,最大的伤亡,也往往就在败退被人追击中发生。
环庆军,是环庆军!环庆军居然在这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当中,就垮了下来?到底是环庆军太过脆弱,还是辽人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白沟河败了,高粱河又是一场惨败。此次北伐,难道就是西军遭受无数次丧败,最后丢尽全部威名和荣光的所在么?
杨可世浑身冰冷,额头却热得发烫,各种情绪在心里面翻卷,让他颤抖着嘴唇,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号令出来。身边宋军轻骑,一个个惊惧之后,都是愤懑满胸,所有人将兵刃骑弓都拔了出来,上百道目光投向杨可世,上百条喉咙里面只迸发出一个声音:“杨相公!”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杨可世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摘下马鞍旁边的马槊,怒吼一声:“杀辽狗!把弟兄们接应回来!”
在这一瞬间,怒火充满了杨可世的胸膛,出陕西诸路,参与北伐以来的种种憋屈,全部都熊熊燃烧了起来,让他只想在此刻,杀他娘的一个痛快!
杨可世猛地催动战马,平举马槊,电一般的直射出去,在他身后,百余宋军轻骑心中所想,只怕就和杨可世是一般的,没有一个人迟疑半点,在已经开始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直直向辽人追袭的远拦子奔袭而去!
宋军溃逃士卒,终于看见了这一队宋人轻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呆呆地停住了脚步,突然冲着迎向他们而来的杨可世身影大哭出声:“刘延庆丢下俺们跑了…………环庆军,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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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翻卷而下,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花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
大队骑士,正在这风雪满天当中,艰难的向南而行。战马喷着响鼻,马上骑士不住地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地咒骂着这场大雪。
萧言就在队伍最前面,他骑在马上,脸已经用粗布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得知了后路消息,得知了小哑巴不知所踪之后,他露出来的双眼,又显得沉静了许多。时时刻刻,仿佛都在若有所思一般。只有挺立在马上的身躯,还是坐得笔直而不稍弯。
穿越以来,虽然时时刻刻,自己都身处在险境当中,可是每向前一步,都是成长。现在的萧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了。
后面岳飞策马赶了上来,在马上一丝不苟地朝着萧言行礼,语调略微有点急切:“宣赞,这场大雪阻慢了行程,只怕明日难和韩都虞侯在燕京城西北会合,是不是拣选精锐,兼程而行,早日抵达燕京?”
在萧言身边紧紧跟着的就是张显还有方腾两人,岳飞是有事才到萧言身边,汤怀是任何时候也难得看到他朝萧言这里凑,马扩还躺在车马上面,远远地落在后面。听到岳飞进言,方腾不过一笑,并没有说话。张显却是跃跃欲试地附和岳飞:“宣赞,岳家哥哥说的是,早到燕京城下,早安心一分,拿下燕京,还不是靠着俺们貂帽儿郎,那些归附燕地豪强不过摇旗呐喊,只要和韩都虞侯会合,俺们天王老子也不怕,踩也把燕京踩平了…………不要等着大队了,俺们就朝前赶罢!”
燕地豪强来会合萧言他们,全是将辎重纵列的任务全部承担了,还增加了不少可以当作哨探的轻骑。但是阵而战之,还是靠萧言原来所部做为主力。壮大声势其余,自然也拖慢了行程,加上这场大雪,队伍简直就是在朝南蠕动。
萧言自然也明白岳飞和张显话中的意思,后路变故,他萧言的处境,这些心腹都知道明白了,知道他萧言只要还想在大宋立足,唯一的生机就是早一步抢下燕京,夺得这场大功。看到队伍缓慢行进若此,就连岳飞这个天生沉稳的人都有点焦躁,特地赶来向萧言进言。
萧言心中有点感动,脸上却什么神色都看不出来,只是朝方腾望了一眼,方腾身上,比萧言裹得还多,本来体型消瘦的他,现在看起来跟球也似,清鼻涕长流,挂在那里亮晶晶的。瞧着萧言的目光转过来,他抖抖索索地笑道:“宣赞,何事?”
萧言笑问:“刘太尉撑得住么?”
方腾耸耸肩膀:“要不就差不多该垮下来了,要不就在燕京城下站的稳稳的,萧干现在就想着让城别走,没有中间的路走…………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罢…………除了刘太尉之外,还有老种小种姚古诸位相公,甚至那位赵宣赞说不定也会在这场最后战事当中掺上一脚,前面变化到底如何,学生实在推算不来了,看命罢…………”
听到方腾居然说起看命这句话,岳飞张显都是眉毛一耸,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开口。萧言却半点不动声色,脸上神色淡淡的:“我命一向不错…………萧干和耶律大石在那里等着我,我能闻到…………不用雷霆之势打垮他们,如何抢下燕京?我力量就这么点,不全军用上,难道让萧干拣便宜不成?前面到底打成什么样了,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这燕京必然只会落在我的手中!”
他朝岳飞摆摆手:“督促全军而进,一人一马都不许拉下,按程休息,不必拼死赶路,到了燕京城下还怎么打仗?岳飞,你盯紧了,谁跟不上队伍,都是你的事情!”
岳飞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抱拳领命,掉头回了队列当中。方腾看着萧言,笑道:“宣赞…………”
萧言摆摆手,目光望向远处:“放心,在这燕京城下,我不会倒下,还有人在等着我去解救…………所有属于老子的东西,从今日起,我都会牢牢地守护住!”
这句话说完,他冲着方腾,极是神秘地一笑:“…………要不然,老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方腾回答,萧言猛地给自己坐骑加了一鞭,夺自女真人手中的高骏战马,长嘶一声就疾驰了出去,数十亲卫,自张显以降,紧紧跟上,溅起满地的碎琼乱玉,漫天飞雪,在萧言身形之前被搅动开来,似乎天地之威,都要在他身前让出一条道路出来。
方腾耸耸肩膀——这个习惯还是他认识萧言以后学会的:“也罢,就看看你萧言的命数,到底如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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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转眼间就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人腔子里面的鲜血飞溅在这白雪之上,鲜艳的触目惊心。
杨可世率领麾下轻骑哨探一阵冲杀,几十骑才经历连夜血战,又追出这么远的辽人远拦子几乎是毫无抗手之力。
一阵羽箭弓矢对射,马上马下,就倒下了好几骑辽人远拦子。杨可世红着眼睛从溃兵当中冲了过去,那些溃兵也拼命的给杨可世闪出一条道路出来。冲到那些还想拼杀一阵的辽人远拦子面前,杨可世一声虎吼,马槊展处,硬生生的就将一名辽人远拦子从马上挑飞出去!
他手中马槊,击刺中人体的时候,弯的跟一柄弓也似,在那辽人远拦子被挑飞出去以后,又猛地弹直,在冰冷的空气当中发出嗡嗡的剧烈颤抖之声,雪花在槊杆周围被卷动得四下飞舞,仿佛都想逃离浑身杀气的杨可世身周!
一名辽人远拦子大呼着迎上,手中长矛还没有刺出,杨可世已经狠狠一槊横扫,重重地抽在他的腰肋之间,虽然披甲,那名辽人远拦子腰肋之间明显就塌下去了一快,哼也不哼一声的从马上跌倒,大口鲜血狂吐了出来,溅得雪地上到处都是。
顿时击倒两骑,杨可世的怒气还犹自未曾发泄干净,还要催策战马上前,他麾下的轻骑已经怒吼着从两边涌上,飞快地超越了他,向着辽人远拦子扑过去。
一方是久战疲兵,那点血气斗志发泄得差不多干净了,一方却是生力,还占有数量优势,更憋了一肚子的火,冲上前去厮杀,胜败已经不问可知。这些远拦子追兵马力已疲,这个时候想掉头跑都跑不掉!
杨可世就想再冲上去捞几个杀杀,都不大容易了。他双目喷火地盯着战团看了两眼,就将战马圈了回来,向着眼前大群呆呆地看着他的宋军溃兵怒吼出声:“某是杨可世!刘太尉呢?环庆军诸将呢?这仗是怎么打的?你们怎么就这样败了下来?几十辽骑驱赶尔等,如同猪狗,你们还是西军么?就算战死,还有脸归葬祖坟么?”
溃败宋军,已经筋疲力尽到了极点,看到救兵,不少人就倒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还有跑得吐血的。听到杨可世怒吼,这大群溃兵,都抬头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小军官模样的喘了两口粗气,突然起身吼了回来:“俺们全军而北,高粱河渡口遇袭,刘太尉都不发兵救自家弟兄…………这也罢了,辽军扑营,俺们还是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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