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强攻要是被环庆军守住了,这战事,还能在泾源秦凤熙河诸军赶来之前结束么?
每个辽军将领心里都沉甸甸的。
萧干扫视他们一眼,斩钉截铁地开口:“刘延庆鼠辈耳,他早已胆落,只要俺们拿出最后的气力,直攻下去,破他必矣!大家追随俺萧干直到今日,在这大辽末世,对俺不离不弃,俺也只能用一场场胜利来回报诸位…………相信我,相信我!底下儿郎,正在舍死忘生为大辽而战,俺们又怎能先放弃了?”
他猛地摆手:“传令,举火!今夜不收兵,不扎营。契丹飞虎飞熊两皮室军,俺的奚人四军大王所部铁甲亲卫,全都披重甲,持利刃,连夜而战,直到砍落刘延庆这厮的旗号为止!胜负,就要在今夜决出!”
大辽军马精锐主力,几乎都在女真兵马之前覆没。眼前这支军马,是耶律大石和萧干重整起来的,借用了不少辽人曾经精锐主力的番号。飞虎飞熊两支皮室军,向来是大辽皇帝亲领八皮室军之首,耶律大石和萧干重建辽军番号,这两支军马也是精锐当中的精锐。萧干四军大王部铁甲亲卫,更不用说是萧干压箱底的本钱,清一色的奚人子弟,甲胄兵刃,都用的是最好的。
自从战事发动以来,萧干动若雷霆,疾风骤雨也似的进攻就未曾停顿过,一直牢牢地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现在更是鼓起最后一口气,想要以最快的度,打垮刘延庆!
谁都知道,萧干将辽军锐气力量,使用到了极处。只要今夜决不出胜负,僵持下来,随着宋军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到来,等待萧干的还是失败,还是大辽帝国的覆没。
但是此刻,萧干已经赌上了!
众将呆呆地看着萧干高瘦的身影,看着他的亲卫将他的军令用旗号迅传下去。战场上面,似乎突然沉寂了一下,紧接着整个战场,突然爆出巨大的欢呼声,所有辽人将士,都击剑大呼,向着萧干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欢呼声中,为萧干军令所调遣的几支辽人军马旗号缓缓而前,大队大队辽人最后的精锐甲士鼓勇而出,就在今夜,他们要将刘延庆粉碎,保住大辽帝国最后一线希望所在!即使这个帝国要覆灭,那么就让这覆灭过程,是一副最为灿烂的景象吧!
□□□□□□□□□
在燕京城墙上,十余名甲士,簇拥着一个身影,同样在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战场。战事,就发生在这雄伟的燕京城脚下,一如一百余年前一般。
耶律大石在萧干派来的亲卫监视下,就在如血的夕阳下低低长叹。
他的身份在这里,虽然被软禁了,可是他在燕京城内的活动,还是有一点的自由,无非身边必须要有甲士监视罢了。这场战事,他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身边负责监视他的甲士,又何尝不关注大辽这最后一场激战了?布置好警戒之后,就将他拥上了城墙,看着宋辽双方近十万健儿舍生忘死的这场血战。
一如一百余年前。
可是在百余年前,大辽帝国正是威风横绝海内的时候。宋太宗赵光义携兄长留给他的,从五代十国数十年血战当中历练存留下来的汉家最为精锐的三十万雄师直抵燕京城下,围城三重,杀气直冲斗牛的时候,那时大辽帝国,却还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学古…………这些一代人杰在。
百年以后的今日,大辽的这些英雄安在?只剩下萧干和他,在苦苦支撑。而就连他们两人,也无法在同一面旗号下携手作战了…………
难道这气数,当真是尽了?
看着耶律大石的脸色沉暗,他身边一名奚人将领,正是负责领兵监视他的军将,忍不住问道:“林牙,难道萧大王无法击败这刘延庆?”
虽然萧干和耶律大石已经扯破脸了,可是辽人军将,还是佩服耶律大石的文韬武略。看着眼前这场关系辽国命运的血战,看着萧干居然下令夜间举火,调动最后精锐做决死一击的时候,这奚人将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耶律大石对这场战事走向的判断。
耶律大石淡淡一笑,缓缓摇头:“今夜,破刘延庆必矣…………他已经丧胆。萧大王兵锋深入宋军如许之深,正是调集两翼军马依寨野战,夹击我深入大军的时候。就算不能野战得胜,也足够牵制我大辽军马的攻势,说不定就给他拖下来了…………可是刘延庆,连领兵出来野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中军之内,为自家军马层层叠叠的保护着…………只要突到了他中军大营之前,刘延庆就只能崩溃!
…………萧干大王大才,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线战机,抓住了宋人内讧送给我们的机会,这一仗,萧干大王能打赢!”
那奚人将领松了一口大气,又奇怪地看着耶律大石。既然这仗能打赢,大石林牙的脸色为何如此之难看?转瞬间他似乎就明白过来了,大石林牙和萧大王扯破了脸。萧大王得胜之后,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到时候,他大石林牙的命运正未可知。
大石林牙,也许就为这个忧心罢?
耶律大石没有回头,就猜出了那奚人将领的心思,他低声叹息:“不是如你所想的,只要萧大王能保住大辽这最后一点国祚,就算俺耶律大石死了又能如何?俺只忧心,这气数,哪怕这次打赢了,也真的尽了…………大辽只剩下燕云完整一地,连场大战之后,豪强离心,燕云之地的积储也一朝而尽,只凭借此处,要是宋人再度北上呢?宋人不来,女真南下呢?我们还拿什么力量来抵挡?”
他按着城墙垛口,眼神如电,极目云天:“只要大辽忠心儿郎在,在哪里不能复兴我大辽?何苦为了这保不住的燕京城消耗他们的性命血气?天下之大,终有一处,能让我大辽子弟生聚十年,最终恢复!萧干呐萧干,你不要为了自己一己私心,将这么多大辽好儿郎,拼死在燕京城下!”
□□□□□□□□□
无数火把,将塞外的夜空映照得通明。远处的山川,在火把光芒下显露出了黑黝黝的剪影。无数人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仅剩的十几骑残兵败将。
南下近千女真儿郎,还有数千新附军。完颜银可术这等名将统帅,更有完颜设合马亲领的宗翰亲卫谋克。现在回来的,就这么十几人而已!
而且在他们当中,没有完颜设合马的身影!
当初得知完颜设合马,完颜银可术领女真军马和宋军在古北口南野战不胜,银可术负创,只能据守幽燕边地堡寨,向宗翰请求援军的时候,女真全军上下都已经是大吃一惊。女真起兵到现在,还未曾遇到过这样难啃的骨头!谁都以为这么多军马南下,不管是对辽对宋,肯定都是势如破竹的结果,最后居然还要向宗翰求援!
不是没有人背地里嘲笑完颜设合马被宗翰宠爱过头,银可术可能也是打的胜仗太多了,地位也高了,现在可能也没有当初那么如日方中的气势了。南下之行,居然如此丢脸。不少女真谋克背后嘀咕,谁丢的脸,谁惹的麻烦,谁自己解决,俺们不去援救他们,难道宋人还能吃掉设合马和银可术不成?逼他们一下,也许他们就用勇气拼死一战了…………认真一战,天下还有谁能是女真儿郎的对手?
至不济,设合马和银可术也能全师而返。挫挫他们锐气才好,特别是银可术,温都小部出身,现在爬到了多少完颜家嫡系子弟头上,瞧着都有些不服气。
可是宗翰却接到求援军报,立刻点兵出援。西路军本来还有五千余女真儿郎,近万收编的新附军。宗翰一下子就抽调了三千女真兵马,还有七千新附军,万人大军,一人双马,昼夜南下应援。谁都觉得宗翰有些小题大做了。宠爱设合马,也该有个限度不成?他们这西路军,是要将耶律延禧擒获在马下的,现在却要替设合马来擦屁股…………天气渐寒,雪一封山就不好西进了,大家都出来年许了,积攒了那么多缴获生口,还等着送回上京呢,这样下去,得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大家南下的情绪都不大高,走的也懒洋洋的,对昼夜兼程而行更是一肚子意见。还好女真军马这个时候还相当诚朴,军法虽然简单但是严厉异常,大家不敢怎么怠慢,在宗翰催趱下疾疾朝南而行。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宗翰为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如临大敌。
设合马和银可术居然连这几天都没撑持下来,在南人手中惨败!
数千女真甲士夹于道旁,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十数名谋克蒲里衍向银可术行礼,张张嘴,还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后面的女真兵马得知这里情形,就看见散布在外面的火把也朝着这里集中,领兵的谋克蒲里衍们纷纷都挤上前来,看到银可术他们的惨状,同样是目瞪口呆。新附军们同样好奇,但是他们身份不够格挤到前面来的,就算在后面多张望两眼,都招致了女真兵马恶狠狠的眼神扫射而来,一个个又噤若寒蝉地退后。
火把在道路两侧猬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团,将周遭一切都照亮了。塞外寒风呼呼吹过,将火把的火苗拉得长长短短。女真军中不论人马,都僵立道左,吐出长长的白气。每个人都看见归来这十余骑残兵败将,以银可术为首,摘下头盔,跪在道中,静静地等待着宗翰的到来。
后面传来一阵战马低沉的嘶鸣声音,来路响起低沉的骚动声音。女真人马纷纷避道,就看见数十名亲卫簇拥着宗翰到来。宗翰也没有打旗号,甚至也没有顶盔贯甲,就是一身皮袍,急匆匆地赶来。入眼之处,就看见银可术的身影,他的目光越过银可术,扫视在银可术身后跪着的败卒身上。看了一遍,他眨眨眼,再用力地擦擦眼睛,跳下马来,缓缓走过去,在每个人脸上都仔细端详一遍。
宗翰才跳下马,银可术就双手掌心向上平摊地上,深深地拜伏下去。在他身后,那十几骑败卒都跟随他的动作拜伏。周遭数千女真甲士,本来还有低低的议论骚动声音,随着宗翰的动作,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这数千女真甲士仿佛也支撑不住自己头颅也似,深深地低头下去。
设合马没有回来,宗翰此等人杰,如果说他有唯一的弱点,那么就是设合马这个儿子。当他接受了这个现实的时候,将会爆发出怎样的怒火?那个南朝,能承担住宗翰这冲冠一怒么?
宗翰快速地走过了拜伏于地的每个人,身子颤抖一下,又飞快地掉转头回来。他一声不吭,伸手就扯起跪在最后的一名败卒,疯狂地看着他的形容,突然大喊一声:“你不是设合马!”
说罢他就丢下那名败卒,又扯起另外一人,吼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你不是设合马!你也不是!我的设合马呢?我的设合马呢?设合马,设合马!”
看着宗翰状若癫狂,每个女真士卒都人人股栗。跪伏在最前面的银可术缓缓起身,拔出腰间佩剑,转向宗翰:“宗翰,俺把设合马丢在南面了,这条性命在这里,你给了俺如今地位,现在你都拿去吧,让俺给设合马殉葬!”
宗翰猛地转头,目光当中仿佛带着无数火星,狠狠地撞在银可术的身上。他侧着头仔细地咀嚼了一下银可术的话中语意,低声自语:“设合马回不来了?”
此刻被他揪在手中的,正是隶属于宗翰亲卫谋克当中的一名女真甲士。听到宗翰最后这句话,这名女真甲士软软地挂在宗翰手中,大哭出声:“宗翰,俺们把设合马丢了!杀了俺们给设合马殉葬罢…………宗翰,俺们对不起设合马!”
宗翰咬牙,猛地接过银可术递过来的佩剑,火光映照下,这柄长剑锋刃上光芒流动,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宗翰身上。女真军制,覆军杀将,同样的,将死亲卫退,则亲卫全队皆斩。就算他此刻大开杀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银可术坦然受死,宗翰才将长剑挥起,火光下,就看见宗翰结实的身影一晃,接着就跟山崩地裂也似,猛地倒了下来!
宗翰亲卫在这一刻,都扑了上去,放声大喊:“宗翰,宗翰!”
□□□□□□□□□
转瞬之间,宗翰就在他亲卫七手八脚拨弄下悠悠醒来。银可术十数人,又跪了下来。除了银可术以外,每个人都放声大哭,不住地朝着宗翰磕头请罪。银可术在那里跪得直挺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宗翰动作。
不等宗翰发令,他的一名亲卫谋克已经咬牙拔出腰间佩刀,猛地挥刀,就砍向银可术的颈项!
此刻人人闭眼,女真名将如银可术,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此次南下,当真是完败之局!
“慢!”宗翰突然爆出一声霹雳也似的大吼,一挺腰从自己亲卫手中弹身而起。那名亲卫谋克长刀硬生生地转向,嗖的从银可术头顶掠过,砍在空处,刀刃颤动之声,直撞入每个人心中。
本来已经闭目待死的银可术此时昂然睁眼:“宗翰,为何不让俺就这么好好死了?也罢,俺败的如此丢人,你把俺拴在马后面拖死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