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洗刷,仔细端详。潮河河岸那块空地上,满满的都是士卒在遛马,或者一堆一堆地休息。
从昨夜到现在,宋军轻骑重骑,都在不断地追逐,战斗,然后再追逐。战事终于打完,人马都疲惫到了极处,跑废了的战马也不在少数,再也缓不回来。女真军马只剩下一个银可术带着几名亲卫逃出去,转眼之间再纠集一大票女真兵马回来报仇,这个可能性未免就太玄幻了。韩世忠和岳飞都知道麾下辛苦,这个时候,就让他们尽情地享受这战后难得的余暇。
这里战事一结束,萧言一定要带领全军,疾风骤雨一般地回转燕京方向。他拼命地争取时间,甚至以身涉险,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这些士卒,下面只怕还要比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这场战事还要辛苦!
两人在关墙上缓缓漫步,听到韩世忠夸奖他,岳飞回头笑道:“要不是萧宣赞识拔岳某于微末之中,俺怎么会有这份荣耀?要不是萧宣赞不顾一切,毅然北上,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场大胜?为这样的主帅效死,那是本分…………韩大哥今日关前一战,也杀得痛快,飞自愧不如!”
韩世忠摸着下巴,哼了一声:“你岳鹏举是今世王彦章,万军之中都能杀十几个来回,名声早就传遍了。用不着奉承俺老韩,这一役,俺老韩没出多大力气…………要说萧宣赞此人,也当真是有命,单身南归,据说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兵荒马乱的,十个里面得死九个,他命好,正正给岳兄弟碰上了…………”
岳飞想分说什么,韩世忠却沉吟着自顾自地说下去:“下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杀使,说降郭药师,率先北渡,混城下涿州,四百打三万抢易州,北上破女真…………这次俺以为萧宣赞是死准了,在这北地耗下去罢,燕京想也别想!谁知道,这鞑子就因为一个什么鸟小王子,结果全盘牵动,在古北口南差不多给打了一个全军覆没!”
他深深吸了口气,严肃地道:“这个真的是命了,让人不得不服!”
岳飞默然没有吭声。韩世忠却两眼放光:“要是再回头,真的能克复燕京。这场伐燕战事,最后成就的,就是萧宣赞一个人!西军现在凋零,这个鬼模鬼样的,看着就是一肚子鸟气。前朝有了将兵法,对俺们武臣管得有一丝松动了。西军自成团体,好歹能和文臣勉强分庭抗礼,才换来大宋就这么一支西军能打…………结果现下看来,朝中大人将西军东拉西扯一番,再从里头分化,俺们西军,看来也是要完!”
此刻韩世忠说的,明面上算是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在西军底层,大兵们谁不讨论这个?西军都是世代从军,最基层的战兵,多半也都是吃着使臣的饷。不比岳飞这等应募的河北敢战士出身的,对上头事情糊里糊涂,只知道卖力死战。
岳飞出身从军未久,一身本事抱负,急切地等着抒发。军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没领略得足够。而且他运气不错,碰上了萧言。萧言这位穿越客,对岳爷爷居然当了他的小弟,梦里面都笑醒了六十多次,当真是呵护之,信用之,才让岳飞一身本事,得以淋漓尽致地施展发挥,岳飞毕竟年轻,哪里能想的到,大宋军中,还要关心这么多的事情?
宋辽和平百年,原来重镇如河北诸路军,定州大营等,自然就已经荒废。而西军和西夏吐蕃还有诸羌,缠战百年,战事就没有断过。随着投入的不断加大,西军经营日久。再加上神宗时候的变法,从宋初以来文贵武贱的大格局虽然没有变,但是在西军地头上,已经自然成一个团体,不是文臣能够随便凌虐的了。
宋时文臣,防藩镇之心比防备外敌还要强盛百倍。西军给拉出自身地盘,扯得四分五裂,远戍在外,久久不得归乡。虽然有朝中权力斗争的因素在,但是用来削弱西军这个团体的大前提,却是朝中争斗诸派都暗自默认的。
西军好日子没过几天,看来就要散伙。此次北上士气不振,反而内部争斗成一团,也不是事出无因。
老种小种们,都在拼力自救,想保住西军这个团体,想保住武臣好容易稍稍提高了一点的地位,甚至靠上了老公相这千方百计准备在朝堂当中复起了一派,成了朝中政争的工具。却没有想到,工具被利用完之后,还不是只有被丢弃一途!
眼前却出现了一个萧言,文臣出身,不断地立下不世功劳。如果再立下克复燕京的功劳,那就真的要一飞冲天,短时间内,朝中各派只是会拉拢这个萧言,借重他的功劳做为互相争斗的依靠。当然萧言南归身份还是尴尬,也不是正途出身,大功的震撼效应过后,树大招风,也不见得日子好过。可是萧言实在是命硬,白手起家,过了无数道生死一线的关卡,谁知道他将来是不是在朝中同样能站得稳稳的?
萧言以军功起身的文臣,毫无疑问,主要会当作边材使用。西军就是戍边的,白梃兵和胜捷军跟着萧言死战,也有了香火情。
而且萧言的性子,倒是亲近武臣多一些。韩世忠知道自己这个臭嘴巴,换了其他文臣上司,十个泼韩五打死五双,萧言每次却不过笑骂两句就算作罢。
韩世忠虽然外表是一副粗鲁武人模样,但是在这些上面,比外表看起来沉稳老成的岳飞,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在萧言所经历的那个真实时空,韩世忠和岳飞都是大受猜忌的对象,但是两人结局却大不相同,韩世忠还是以富贵寿考而终。
比起岳飞,他想的更是深远!
下面的话,他却没有说下去,只是不断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心里面嘀咕:“老种小种相公们哇,也许你们真该早点结好萧言才是,等他拿下燕京城再结好,到时候可不见得萧宣赞能偏向你们这里…………说不定以后边军,都要靠着萧宣赞来照应!”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再和岳飞说下去了。这个年轻武将,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又有萧言给他挡风遮雨。
他在古北口打出了威名,哪里知道萧言抗命北上,却是做出了多大牺牲,将自己置身于命运莫测的险地?
还好,现在看来还来得及回转燕京去…………
给这样的上司卖命,也不枉了…………韩世忠心里面,也觉得有点暖洋洋的。
他按着城墙,换了一个话题:“萧宣赞必然要尽速回师,却不知道,最快什么时候能动身?俺估摸着,燕京那里双方怎么样也拉开了,一切尽早不尽迟,虽然鞑子给诱出来消灭了一个干净,可是俺们时间可并不多!”
岳飞点头,认真地掰着手指头计算:“古北口这里要着人留守,步军调上来要一天,回师檀州至少两天,大军疲敝,休整一天。四日之后才能从檀州南下,十日之内赶到燕京城脚下…………时间着实是紧。但愿萧宣赞赶得及!”
韩世忠叹息一声:“俺算着也差不多,只怕萧宣赞等不起啊…………这些就让萧宣赞劳神去罢,俺们只是听命卖力厮杀就是了…………这场战事,最终结局如何。那么多人都在拼争最后的结果,一切无非看天而已,就看萧宣赞这条命,是不是能硬到底!”
他又朝岳飞挤挤眼睛:“岳兄弟,你是不是还想留戍古北口这里,挡在鞑子面前?南下燕京抢功的差事,就留给俺老韩罢。俺老韩不在乎名声,就在乎功绩。”
岳飞脸微微有点涨红,说起来这场北上战役,也是马扩和他以二百骑孤军北上引起的,一直打到了现在,将萧言也拖了进来。他又不是真的那么对宋军高层内幕一窍不通,当然也知道萧言帮他承担了多少。不过岳飞这等男儿,这种感激都藏在心底,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听到韩世忠在那里打趣他,岳飞最后叹息一声:“俺岂能不知道萧宣赞处境?萧宣赞全俺岳飞志向,成就俺岳飞名声,只有拿性命来回报,南下之事,是萧宣赞最为关键的大事,关系着萧宣赞将来名声地位!俺岳飞是萧宣赞一手提拔而起,和萧宣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能不知道其中轻重厉害?更何况,大宋天下,也少不得萧宣赞此人!韩兄韩兄,莫用此言试俺!”
韩世忠今天在这场战事打完,半开玩笑说的几句,自然有深意在焉。他和岳飞一样,跟着萧言抗命北上,就算是和萧言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和岳飞自然也就是将同在萧言麾下打拼。萧言前路正是艰难,自古就是功深罪也深。这个时候,不能再给萧言添乱,这次萧言算是帮岳飞马扩擦了屁股,下次呢?这些话,萧言反而不好和岳飞说,他韩世忠以泼出名,臭嘴成习惯了,这样开玩笑也似地说出来,最合适不过。
要是萧言此刻能在韩世忠身边,估计得抱着这个泼韩五哭出来,终于有为自己打算的属下了啊…………自己辛苦这么久,总算是初步让自己七拼八凑拉起的团体,有一点向心力了!
听到岳飞说话,就知道这个才崭露头角的大宋青年将领,其实也是心中有数。当下也就一笑而过,不再说这个话题,只是开口:“萧宣赞看来不会到这古北口了,一来一去,太耽搁时间,不过萧宣赞的军令,应该已经传来了。俺们哥俩,打叠好精神,准备跟萧宣赞一块儿杀进燕京去!”
他话音方落,就听见背后潮河河岸上一片欢呼声音,两人转头过去一看,就看见萧言旗号,从山谷当中涌出,无数甲士,戴着貂帽,意气昂然地簇拥在萧言身边。连张显都换了貂帽,挎着胳膊,紧紧地跟随。
萧言披着血红的斗篷,胯下座骑已经换了完颜设合马骑来的高头大马,雄骏健壮处,比岳飞胯下黑驹可说不相上下。他又是一米七九的身高,坐在高头大马上,高出身边亲卫一头,让人一眼就看得清楚。经历此战,仿佛他脸上轮廓也更加分明一些了,自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无数在潮河两岸河床上歇息的宋军士卒,还有在古北口关墙上的宋军士卒,都在此刻,举起手中兵刃,挑着女真铁骑遗下的貂帽,向着萧言欢呼!
而萧言半端坐马上,脸上并无半点笑容,只是肃然摘下头盔,向着无数虎贲缓缓一挥。
欢呼声猛地爆发出来,撞在燕山上,撞在古北口关墙上,撞在这千年以来的古战场上,山鸣谷应,如轰雷一般沉沉响动。
“萧宣赞,常胜!”
“萧宣赞,带俺们回燕京罢!”
“萧宣赞,以后就统带俺们罢,俺们给你效力一辈子!”
“燕京,燕京,燕京!”
所有呼喊声音,在最后就变成两个字,燕京!萧言常胜不败的威名,从这一战胜利之后,在麾下士卒心目中,就再也不能动摇。他们坚信,不论出现了什么情况,萧言答应带领他们夺下克复燕京头功,就一定能做到。他们将成为大宋百万武臣当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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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和岳飞,在欢呼声中,也早早迎出关门。萧言和他们的目光撞上,也越众而出。岳飞和韩世忠在离萧言十几步的地方,就要恭谨地翻身下马,萧言却笑着喝止了他们:“鹏举,要不是你,我岂能幸而至此。多亏你和马扩率领孤军北上,才震动了我,让我能成就此等大功,这等光彩,在我心中还超过克复燕京!”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岳飞感动到了极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举动给萧言带来了多大麻烦的,但是现在,萧言却在感谢他!沉稳如岳飞,也忍不住眼眶发热,他端坐马上,深深一礼:“萧宣赞不负俺们死战,俺们此生,也必不负萧宣赞!”
萧言又转向微笑在一旁看着的韩世忠,这个时候,他已经策马走到了两人当中,亲热地伸手过去拍了拍韩世忠:“…………要不是你泼韩五及时赶到,老子杀了完颜设合马,接着银可术就报仇成功了!你算是救了老子一命,我自然会记得!这次你算是没活动开,燕京城下,有借重你的时候!”
他又扫了韩世忠一眼,淡淡笑道:“燕地平定,你韩世忠至少也有和武功大夫寄禄,一州团练防御的职衔,差遣至少也要从这勉强安插的都虞侯使到都指挥使,独领一军。能不能把你刷钱的毛病戒了?没钱就跟老子要,老子现在比你还穷!”
韩世忠咧嘴一笑:“宣赞,你这话可就不是了。俺老韩跟着你的日子还长远,大宋文臣日子好武臣日子苦,俺不向你伸手向谁去?你要不给,俺就住在宣赞府上,不仅管俺一个,还管俺一家子!”
萧言笑着又骂了韩世忠一句:“你他妈的…………”接着一扬马鞭:“走,咱们进古北口看看!”
韩世忠和岳飞,在萧言身后跟着。进了关门,萧言三人,都翻身下马,萧言当先,走到北面关墙之上。
在关门前面,几百名正在劳作的俘虏,都偷眼看着这个将横行天下的女真兵马全歼了的南军统帅。动作稍慢一点,宋军士卒的矛杆就打过来了。监视俘虏的宋军当中,还有当初郭药师麾下常胜军的。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