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脚下,一马平川,俺们居高视下,难道还看不清楚怎的?宋人大队轻骑已经越过这里向北去了,也不知道出去了多远。宋人铁甲重骑,还有步军主力,已经去了张家堡,离这里怕不有大半天路程,周遭哪里还有宋人军马?眼前这个营寨,不过一冲即垮的事情,擒了宋人统帅,只怕宋人主力还未曾回头!”
耳边低低声响,一阵阵的直传到董大郎心里,他却恍若没有听见,只是如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那里。
寨墙下面,突然响起了脚步的声音,寨墙上面值守军卒都回头观望。就看见这个堡寨的统领,带着两个披甲女真貂帽骑士直直走上来。那张家统领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领,满脸陪笑。那两名女真甲士一上寨墙,目光就被对面营盘景象吸引。两人对望一眼,推开旁边值守士卒,按着垛口,死死地看着对面。
那张家统领看了那两个女真甲士不动,想去招呼又不敢,只有一跺脚朝着董大郎方向跑来,远远就低声招呼:“大郎…………董将军!女真贵人到了,是大堡里面贵人派来,来询问四下堡寨军情的,董将军,快快迎接!”
董大郎身形一动,在寒风当中站得太久,动作都变得僵硬了。他却没有看那两名女真甲士所在方向,自顾自的在那里活动颈项,发出了格格的声音,他冷冷地道:“叫俺大郎就是,何必再加董将军尊称?此间你是统领,有什么军情,你只管回报就是,还找俺做什么?”
那统领没了前段时间的气焰,陪笑道:“董将军,俺哪里懂什么军情?说了几句,就挨了一鞭子。这里如何少得了董将军你?董将军所部,明天起供应就加倍,前面得罪,董将军大人大量,切莫见怪…………女真贵人,俺实在伺候不了,还请董将军招呼一下…………”
董大郎淡淡一笑:“大堡哨探如何出来的?”
那张家统领挠挠头:“大堡那里,北面没有南人阻挡,大堡派出的人马,三四骑一队,说出来就出来了,再没什么妨碍。这两骑女真贵人由俺家向导弓路,绕开南人营盘,到了寨墙下面,唤俺们吊上来的…………天老爷菩萨,董将军,快去招呼罢!要不然女真贵人的鞭子,俺再吃不住了!”
看着那张家统领头上热汗都下来了,董大郎才冷冷一笑回头,大步朝着那两名女真甲士走去。听见响动,那两名女真甲士回头,他们自然认得董大郎,都是一路同行过来的。对这个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的马前卒,自然也没什么礼数,劈面就低声问道:“这些南人军马,何时到的?”
董大郎淡淡一笑:“不过一日功夫。”
那两名女真甲士,都是经历过那场古北口左近两军血战的,见识过宋军阵型严整,千余宋军甲士,如何死战不退的。
其中一人不敢置信地举手指着萧言营盘方向:“他们就这般模样?这营寨这样就算立完了?还在这里吃酒?”
董大郎哼了一声:“你们不已经看见了么?还问我怎的?”
一场血战之后败绩,让眼下这些南下女真兵马少了一点骄狂。两人对望一眼,竟然未曾对董大郎语气当中的无礼发作。
其中一人冷哼道:“南人以为当了俺们一次,就到天上去了…………总有一日要让南人知道俺们的厉害!”
两人发作一阵,脸色都难看至极。女真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没想到,在这里被几千南人兵马就阻挡住了兵锋,还给压迫在堡寨当中苦等援军。这种羞辱感觉,女真军马上下,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要不是银可术威信足够,他们早就不在堡寨当中死守,而是再和南人军马一决!
到了最后,才勉强压住怒火,两人看着董大郎冷冷道:“眼前南人军马有多少,赶紧回报,银可术还等着俺们,天亮之前,俺们就要赶回去,耽误了军情,你吃罪不起!”
董大郎一笑,爽快地道:“南人步卒不过一千左近,还有五六十轻骑。樵采辅军,不过五六百人之数。立寨广不过二百步,下的是圆寨,壕沟宽三步,寨栅高两步,鹿砦厚十步,无攻城器具,周遭再无南人军情,只有辎重在这南人营寨掩护下通过,直运往前方。某在此瞻看南人军势一日,再没有其他军马动静,军情便是如此,但请早些回报银可术将军…………”
董大郎说得明快简单,比起刚才那个张家统领罗罗嗦嗦的话语清楚到了天上去。银可术派出了十几队人马分赴各处堡寨,打探宋军周围军情。虽然宋军主力已经在银可术所在的堡寨前面展开,摆出了长围架势。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凭借骑军为主的几千宋军,很难攻拔下张家主堡。宋军骑军为主,利在野战,为什么摆出一副顿兵于坚城之下的态势,谁都想不明白,合理的解释就是宋军后援源源不断的正在赶来,就是要以优势兵力一步步地平推过来。银可术担心的就是这个,要是宋军在这里摆开了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主力,那么死守堡寨就没有多大意义了,趁着宋军摆出围三阙一的架势,赶紧分遣哨探出来,尽量掌握现在的战场情况,摸清楚宋军的确切实力。
眼前宋军不过千余步卒,还是一副散漫没多少战斗力的架势。这两名女真甲士松了一口气。宋军就算多了这一千步卒,也真没放在他们眼里。
当下两人哼了一声,竟然勉为其难地朝着董大郎微微点头行礼,掉头就要离开。银可术在张家大堡那里,还等着他们回复军情。
看着两人转身,董大郎却淡淡一笑,低声道:“南人营寨当中,挂着的是此次北上宋军统帅萧言的旗号…………”
两个女真甲士浑身一震,掉头过来,死死地看着灯火映照下宋军的大旗。宋军统帅,他们在战阵当中也曾经见过。那名宋军萧姓统帅,指挥所部,一次次打退他们无敌女真铁骑的扑击,更侧身队列当中,和自己麾下士卒一起死战,更杀伤了他们的统帅银可术!
多少辽人的名臣猛将,就只有在女真铁骑面前望风而逃的本事。女真席卷天下,直到这里,才看到一名挡在他们女真铁骑面前的大将,仿佛一面坚实的礁石,无论巨浪多么凶猛地扑来,也只有一次次的被这块礁石粉碎!
一战过后,女真兵马上下,就是口中不说,心中也将宋人这萧姓统帅当作了大敌。就是这人,第一次挡住了女真铁骑的马蹄,并将他们逼迫到了如此境地。他们横行天下,第一次碰到了敌手。
而这个萧姓统帅,现在就统领这千余散漫步卒,在这么一个薄弱的营盘当中,置酒高会。这千人营盘,甚至当不住女真一百铁骑的一次冲击!
凝视良久,一名女真甲士转头,定定地看着董大郎:“真是南人统帅?”
董大郎淡淡一笑:“某和此人,相遇实多。从涿州一直打到了这里…………某还能认不出他?”
他一指远处营中大棚之下,灯火透明当中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语声冷硬如铁:“就是他,萧言,南人统帅,此次我等南下大敌!”
两名女真甲士深深吸了口气:“你,跟俺们到银可术那里,细细禀报,一起走!”
董大郎微笑拱手:“敢不从命?请吧,某和你们一起去,看银可术将军如何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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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主堡当中,银可术稳坐堂前。一只手在案上,支着自己脑袋,静静地等候着各处消息传来。
一场战事,做为一名大军统帅,最要紧的是在战前掌握住各方面的军情,然后才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决断。
对于战场掌握,在以前的女真军马来说,完全不是一个问题。女真兵马骑兵多,单兵战斗力又强悍,基本都是天生的哨探好手。哪怕在当年和辽主耶律延禧占绝对优势的兵马决战当中,不多的女真哨探,都能和辽人占绝对优势的远拦子分庭抗礼,毫不示弱。
但是在这次,女真大军第一次在战场掌握当中落了下风。
女真崛起太速,打的胜仗实在太多。固然造就了女真铁骑的无敌威名,让无数敌人望风丧胆。但是也多少影响了女真军马的心态。和萧言在古北口左近的一场血战,女真铁骑失败而退,自家统帅还遭到了重创。一时间以来百战百胜养起的骄横心态,顿时就受到重挫,竟然变得有点士气低落。
再加上还有一个岳飞,他在两军阵中无一合之敌的英姿,竟然让南下的这支女真军马,对自己的个人勇力都有了怀疑!
银可术重创昏迷之际,女真主力一口气退到了古北口,实在退得太深。虽然当银可术醒转又赶回张家这些坞壁堡寨坐镇,但是宋军已经控制了战场,哨探都有点派不出来了。
特别是银可术选择了固守待援,以老宋军军势锐气的方略,更是让从来未曾打过守城战的女真兵马士气更是跌落了一层。而宋军新胜,那些经历了血战取胜的轻骑呼啸来去,战意高昂,牢牢地控制住了战场。此消彼长之下,银可术竟然一时对战场军情失去了掌握。
本来他对宋军规模很有把握,毕竟以前女真兵马曾径直逼近到了檀州左近,对宋军动向清楚得很。在银可术看来,宋军总兵力不过万人,其中轻骑重骑不过三四千。绝对没有将他们从张家坞壁当中驱逐出去的能力,他们的选择,要不就是退回檀州,整顿兵马,等待日后决战,要不就只有顿兵坞壁之下,慢慢消耗自己的锐气。他也毫不怀疑他做出了正确的决断,这种战场嗅觉,以前从来未曾错过!
在他看来,宋军无隙可乘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后退檀州,而不是顿兵于坚城之下。可是萧言的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调动,却动摇了他的想法。
萧言主力轻骑向北,似乎要隔断他们这里和古北口的联系。而萧言的重骑和主力步军却长围在张家主堡之下,挖掘长围,打造攻具,一副要攻拔此处的模样。以张家坞壁之坚,坞壁之内积储之丰,断没有短时间能拿下这里的把握,反而徒伤士卒。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可能南人来了援军,就准备以雄厚的实力硬吃这一系列坞壁,用平推的方式,也要将他们这些女真南下兵马推回到古北口以北去!
如果是这样,他就必须掌握住现在战场上的军情,至少也要掌握住相当一部分!
趁着宋军摆出围三阙一的姿态,银可术派出了一队队的传骑潜越出去。在宋军的监视下,每一队人马都不能太多,只能寥寥三数骑才有潜越的可能。每队人马如此之少,撒出去做野外哨探已经很难,但是张家小坞壁散布四下,都是要害之地。到张家这些小坞壁处,也能掌握住一部分战场情况,看宋军有没有大队援军赶来的迹象。
漏夜之际,一队队的传骑提心吊胆地出了张家大堡北门。放在往日,这些女真哨探传骑,天下之大,还有哪里他们不敢去,就是前面是千军万马,他们也敢逼得极近,去瞻看对面军势。
可是和萧言那一场交锋,实在打得太过惨烈,双方伤亡加起来,各自占到了出战兵马至少三成的比例。这个比例,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太过惊人的数字。现在女真兵马回想起那日血战,还有心旌摇动的感觉!
那日宋军出战的,只是轻骑。现在外面长围的,更增加了看起来更为精锐的重骑。潜出堡寨大门的时候,人无声,马衔枚,看着三面长围上闪动的灯火,每个人几乎都有了窒息的感觉。
可是外面宋军三面长围虽然灯火摇曳不休,甚至还能隐约听见长围外面逻骑马蹄声音轻响,潜出的女真传骑,却没有受到半点阻挠,看着一队队人马出去,在寨墙上的女真守军,才觉得松了一口大气。
他们起兵席卷辽地以来,从来没有想到过,如今日这般,区区几千敌军就能带给他们这么大的压力!
而银可术在送他们出去以后,就回转大堂,等待着军情传递回来。
此刻在大堂当中,除了银可术之外,连完颜设合马也忍着对银可术的不满赶来了。在张家大堡的三个女真谋克,也或坐或站地守候在堂前,每个人都寂然无声。目光不时在银可术脸上一转,就很快地收回来。寂静的大堂当中,就只能听见完颜设合马重重的喘息声音。
女真南下兵马两名统帅,银可术和完颜设合马,现在算是差不多已经扯破脸了。可是此刻,完颜设合马又不得不来。在宗翰的宠爱下,完颜设合马一生顺风顺水,心气极高。在他看来,他的前途,还远远不止于此。女真大统传承,向来没有中原王朝严谨,老一代凋零之后,完颜设合马也未必没有在大统之争当中尝一口羹的想法!
宗翰让他南下,就是以为南人软弱,让他来捞取声望功绩的。栽培这个爱子,宗翰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可是南下以来,连连败绩,现在更被南人压得在堡寨里面乌龟不探头。还要等待父亲再派援军来,已经丢脸到了极处,要是据守在这堡寨里面,还出什么差池,那在女真同辈兄弟当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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