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董大郎手握铁锏,就静静地立马在吊桥之上。在宋军撞入阵中的时候,董大郎却仰首向天。
自己再也没有料想到,他苦心安排的一切,牺牲了新附豪强的上千步卒,用最大好处笼络了檀州城中的王夜叉手下,再安排了这么一个步骑脱节的古怪阵型,诱使宋军将领在这么大的一个诱惑面前拉远和檀州之间的距离。内外一起配合,他已经殚精竭虑,而一切安排,都如期而行,眼见得他就要进了檀州,依托坚城,将宋军迫退,这幽燕边地,就将是他董大郎的天下!女真毕竟人少,在这幽燕边地发展,没有他董大郎人熟地熟。只要一段时日,他就能借女真大旗膨胀起手中势力,成为燕地举足轻重的势力,进窥燕京,也未尝不能。
到时候,说不定他就是燕京的主人,将来到底如何,当真是未可限量!
他屡经挫折,但是绝不丧气。女真人之下,他也能忍气吞声。可是为什么,这贼老天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二十名宋骑,就这样领先他一步挡在了他和檀州之间,还拼死而斗,阻隔了他一段时间。那些已经被抛在后面的宋军,也丝毫没有放弃,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扑向了他董大郎和檀州城!
南人软弱,他早就知道。这些宋军,在白沟河惨败之后那种模样,他也是亲见。到底是谁,鼓舞起了他们的士气,让他们在连番的胜利当中想起了自己的血行勇气,而在这么恶劣的情形之下,仍然如此这般一往无前?
难道就是那个萧言?这支军马,就是他一手拉出来的,一直杀到了这幽燕最北面的所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挡在俺董大郎的前面!哪怕再经历一百次失败,只要俺董大郎一口气在,这乱世当中枭雄之路,就会一百次地走下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喝声突然从董大郎口中爆发而出,他一展铁锏,已经迎向了那冲在最前面的宋军将领,狠狠一锏劈下。那宋军将领举矛一迎,啪的一声,那硬木长矛已经被铁锏砸成了两截,马扩手快,右手长刀已经迎上,刀锏相碰,当的一声巨响,溅出无数星火。这一交手,马扩才感到这一锏的势大力沉,右拳长刀微微卸力,将铁锏滑向一边,一夹马腹。抢到董大郎的左边,挥手就想横刀劈出,却听见风声响动,董大郎一翻腕子,沉重至极的铁锏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比他动作还快地横着就挥了过来!
马扩只有横刀来当,一个发上了力气,一个还没发上气力。这次刀锏相交,却是一声闷响,马扩再握不住长刀,脱手就飞了出去,他身边余江已经抢上来,他也拣了一柄马槊在手,直戳过来,让董大郎不得不回锏招架。余江大呼:“马宣赞,退一步!”
马扩不等他招呼,已经勒马跳开一步,旁边一名董大郎所部骑军一矛刺过来,给他劈手抓住,一拧腕子就抢过来,横着一扫,那名骑军已经翻身落马,后面战马跟上,乱蹄过处,连惨叫声还没发出就已经了账。
这边董大郎已经逼开了余江,沉裆催马就冲了上来,铁锏到处,从马扩身边迎上去的宋军骑士顿时有两人落马,同样连惨叫声都被董大郎的铁锏打闷在了胸中!
当日燕山当中交战,董大郎在岳飞大枪之下,交马一合就被打落。这个时候交手,马扩才发现,这董大郎也是一等一的骑将,马战娴熟,更兼气力大得惊人。这个时候马扩才能感觉出来,岳飞的厉害,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在这死斗当中,马扩脑海当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念头,也许岳飞,能从古北口那个死地,全身而出吧?
这念头在马扩脑海当中不过电闪而过,转瞬之间,他已经大呼出声:“拦住他!杀了董大郎!”
而董大郎同时瞋目大喝:“朝俺这里退!俺护着大家,退进檀州!宋人拿俺们没法子,这檀州,是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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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城下,所有檀州军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这一场近千骑军的死斗。
宋军冲势惊人,一头就撞进了董大郎所部还显散乱的阵型当中,他们已经豁出了全部马力,这一撞,几乎就将董大郎所部的骑军阵型摧垮!
甫一交手,董大郎所部就吃了大亏,数十骑士纷纷落马,更有被挤入城壕当中的。更有人马,心胆俱裂,发出无意义的惨叫声音,干脆逃离了战场。
宋军大队铁骑,转眼之间就迫近了城壕,在这一瞬间,那些挤在门口的檀州将领,掉头就回了城中,不管不顾的就大声呼喊闭城!
檀州兵乱纷纷地涌进了城中,咯吱咯吱地将城门合上,城门之上,更搬动绞索,将城门里头的铁闸轰然落下。这一切停当,这些将领才气喘吁吁地上了城头,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场惨烈的厮杀。
这个时候,两军已经围着那被砍断落下的吊桥,拧成了一个狂乱的漩涡,在做最后的死斗。
董大郎所部,都在拼命地朝这里挤过来。而董大郎就当在最前面,左冲右突,拼命地接应自己部下退过来。宋军已经朝着吊桥方向成了半圆形包围的态势,在几名宋军将领的引领下,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吊桥方向扑击过来。
双方数百匹战马在战场上团团转着圈子,踩得烟尘冲天而起,让吊桥左近,已经笼罩在一片昏黄当中,只有四下飞溅的鲜血,还是那样的耀眼醒目。每个人都扯破嗓门儿在那里呼喊,豁出最后气力在一起拼斗,不断有人互相扭着滚下马来,仍然厮打在一处,直到最后被踩成肉泥。
宋军一次次地向吊桥方向的扑击,都被董大郎引着兵马迫退,他铁锏到处,总会有宋军骑士落马,几名宋将拼死想拦住他,却总被他铁锏展动迫退。他身后几十名心腹,也结成了战阵,拼命地卫护住董大郎,在狭小的空间内,双方长矛佩刀互相吞吐,每一刻都有惨叫声传来,一时间在董大郎的拼死而斗之下,双方竟然战成了僵持!
城上几名兵变将领,脸色苍白的互相面面相觑,喉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在王夜叉麾下,他们这支檀州兵马,也算是周遭最为能战的,让他们也自以为在这乱世当中有出人头地的本钱。所以才干脆杀了这个一心想退隐,保住檀州治下百姓就算完事的王夜叉,迎接董大郎进城,再杀退宋军,未尝没有想趁势反而收编了董大郎所部这几百骑兵,顺利则自立一方,纵横天下,不顺再和女真谈条件,至少也要牧守一处的心思。
现在看到这场董大郎所部和宋人精锐骑兵之间的死斗,他们才知道,他们这点本事实力,在这乱世当中,其实什么也算不上,只能选择一方,依附而已!大宋和女真,都是他们不能抵挡的庞然大物!
现在既然已经杀了王夜叉,选择了董大郎所部,算是背后捅了宋军一刀子。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期待董大郎能胜,或者他背后的女真兵马快点到来,大家以后,老实一点在女真麾下听命就是!
董大郎的骁勇,的确超乎他们的想象,他这样奋力而斗,总算渐渐地稳住阵脚。让自己残部从他身后退过了吊桥,直奔紧闭的城关大门之前,朝着城上高呼:“俺们到了,开门让俺们进去,凭城再杀退这些宋军!”
城上几名兵变将领面面相觑,互相对视,谁也说不出下令开城的话。纵然知道抉择哪方,可是在宋军仍然舍死忘生地朝着吊桥扑击,董大郎也只是在苦苦支撑,随时可能被这些宋军摧垮的时候,哪里敢轻易开城?
城门之外,人马越拥越多,已经有数十骑在这里打转,每个人都眼睛通红地朝着城上。
其中还有那个常燕子,他也杀得浑身浴血,身上伤痕累累,仰头大喊:“褚老四,再不开城,就没有机会了!了不起俺们掉头就走,后面还有女真兵马可以依附。宋军大队前来,你们自己摸着心口问问,能不能保住檀州,会落个什么下场!”
那褚老四正是最先一刀刺进王夜叉腰间之人,这个时候脸色苍白的比其他人都要厉害。杀王夜叉时候的胆气,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最后苦笑一声:“俺们真不如跟着王夜叉在旁边瞧着就好!这两家,谁家胜了,俺们都吃不起!既然已经这样,就只有认命,开城罢!”
他一声说出口,旁边几名将领也都点头。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檀州士卒们涌上城头,咯吱咯吱的拉起城门内铁闹,再打开大门。外面守候之人,早就急得冒火,顿时一涌而进,踏到不少檀州士卒。可是檀州城中,谁敢阻挡这些杀得浑身是血的凶神?
这些董大郎部属才一入城,就已经大呼:“弓弩准备,只等大郎退过吊桥,就对着宋军射他娘!阻挡他们一步,这檀州城就是俺们的了!女真大军,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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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扩就在宋军的最前面,每个人都已经拿出了最后的气力,拼命进击,怎么也要阻挡董大郎所部退入檀州城中,和守军合流!只要董大郎退进去,那么这檀州,就要再花十倍气力拿下,而女真大队人马,会不会给宋军这个时间机会,还在未定之天!
眼下一刻,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他需要这个檀州,在古北口死守的岳飞需要这个檀州,正在赶来的萧言需要这个檀州,而大宋,同样需要这个檀州!
可迎着当面,董大郎也豁出了全部的气力本事,拼命死斗,他立在那里,左冲右突,就如一道铁闸,死死地挡在宋军面前!
他又一次领头扑击,打得枪折刀断,不得不退下来,抬眼看去,就看见董大郎身后,檀州城门已经缓缓开启!而在董大郎卫护接应下,退过吊桥的他麾下士卒,已经退进了城内!
城墙之上,随着将领的号令,弓弩都已经大张,雪亮的箭镞明晃晃的一片,对着宋军阵营,只要董大郎一退,这些箭雨,就会铺天盖地而至。
马扩胸口热血顿时涌到了头顶,伸手抢过身边一名宋军士卒马槊长刀,振臂一呼:“俺马扩就死在这里了!俺和董大郎死在一处!弟兄们,一定要冲进檀州!”
身边士卒,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人力马力,都逼近了极限。这场厮杀,血腥而又残酷。他们这四百骑,已经转战两处,从一开始,就已经杀到了现在。
虽然每个人都还有厮杀的意志,可那犹自在前面领着人马左冲右突挡住他们的董大郎,却犹如一道铁壁铜墙!
每个人都红了眼睛,马扩一声大呼,他身边所有人都准备磕马,跟着马扩直冲上去!
他身边余江,却一把拉住马扩,低声道:“来不及了…………”
“怎么?”马扩红着眼睛问了余江一句,抬头看去,就看见董大郎已经在数骑的卫护之下,退向吊桥,纵然还有数十名麾下骑士在四下被宋军包围住死战,他也不顾了,明显已经看出,董大郎也到了极限,沉重的铁锏几乎都已经举不起来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掉头就走,再不回顾战场一眼。
董大郎也是久经战事之人,他是要尽自己全力,保住自己已经不多的嫡系人马。但是并不表示,他会为自己手下死战到底,将他们全部援护接应进檀州!几度冲杀,他也带了几处伤,拼杀到了近乎脱力。背后城门终于再度打开,他果断地掉头就走,再延迟一瞬,只怕就再也走不了,只要进了檀州,这场战事虽然经历波折,可胜利还是他董大郎的!
马扩在这一刻,目眦欲裂,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再没有人能阻挡住董大郎退走,城头那一排排的弓弩,又拉满了一些,只等董大郎退过吊桥,就会铺天盖地射至,他们这区区四百骑,就算都撞碎在檀州城墙上,也不能将此城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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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一支长长的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越过了人丛,在乱军当中,准准地找定了董大郎的身影,直扑向他的战马!
董大郎反应极快,已经掉头挥动手中兵刃,但是这支羽箭,却在他挡驾之间,直直的没入了马股当中,扑的一声闷响,一下没进去大半!
董大郎胯下战马长嘶一声,高高人立而起,就在此刻,又一支羽箭接踵而至,同样越过了纷纷试图挡驾的董大郎亲卫,又奔向董大郎的颈项!
如此距离,如此混乱的战场,如此多的人马交相穿梭,这两箭却来得如此之准,仿佛长了眼睛!
马扩瞪大眼睛,着魔也似地看着第二支羽箭直奔董大郎颈项。而董大郎在战马人立而起,已经失却平衡的时候,踩镫起身,尽力一扭,间不容发之际,就让过了来箭,这支羽箭,擦过他的身子,直直没入了他胯下坐骑的左眼当中!
血花飞溅,董大郎坐骑长嘶之声未了,已经轰然向吊桥之侧倒下,而董大郎就随着他的坐骑,也直直地落入了护城城壕当中!
城上城下,所有人此刻都停了手中动作,这一刻时间几乎都已经静止,每个人都看着董大郎就这样在就要跨过吊桥的时刻,被射落倒下!
隔了片刻,城上城下,才爆发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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