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将领都在,帐中诸人,最少身上都挂着州郡观察使防御使的头衔,正是北伐大军的全部高级将领都齐集一堂。
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木图上古北口一带山地上,个个脸色不同。刘延庆的环庆军,名义上是此次北伐的主力,刘延庆更节制全军,什么事情,都是顶在最前头的。刘延庆一系将领,自然盼望的都是顺顺利利将燕京拿下来,不要出什么变故,到时候大家各自升官发财。
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天塌也似的变故,刘延庆一系将领,每个人都是脸色灰败,还有人不住地打量着木图上高粱河对岸,此时此刻,最现实的选择,也许就是赶紧将燕京拿下来罢?只要交了这个差事,管他娘的以后这里变成什么德行呢。
刘延庆目光,更是看也不看古北口一带,只是拈着胡须在高粱河北岸打转,怔怔的一句话都不说。
而此次权力斗争暂时落败的老种小种他们一系,除了老种面色宁定,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小种脸上带着微微的冷笑,姚古脸上更有三分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杨可世死死地盯着古北口方向,搓着手一句话不说。
军帐之中,只有沙漏沙子落下的声音。在大帐外头,亲卫铁甲甲叶轻轻碰撞。每一下轻响,似乎都撞入大家心底。
大帐之外,马蹄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是眼神一跳,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种都缓缓睁开眼睛。刘延庆更是差点从座上站起,要不是想到自己身份,差点就要跳到大帐门口迎接萧言到来了!
十数骑马停在大账门口,然后就听见脚步声响亮,转瞬之间,就看见王禀和萧言并肩大步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按照他的身份,是不够进军帐当中议事的,不过他跟在萧言身后,帐门守卫,知道太尉在苦等萧言过来,也不敢拦。刘延庆此刻,又哪有心情呵斥韩世忠出去?
看到萧言和王禀进来,团团对在座诸人一礼。刘延庆已经拍案而起:“萧宣赞,多亏你先在古北口一带撒下数百哨探,才这么快得知了女真南下的消息!不论是萧宣赞,还是在古北口哨探警戒的弟兄,都是此次北上第一功!本将定为诸位请功!”
萧言笑笑,朝着刘延庆就是深深一礼:“多谢刘太尉…………”
反正等会儿差不多要撕破脸了,现在礼数周全一点,是不是能让老刘头将来少记点仇?萧言此刻,在心里无聊的就在盘算着这些东西,脸色轻松的让帐中每个人都觉得有点讶异。
刘延庆夸了萧言一句,就已经起身,绕过几案,走到木图之前。每个人的目光,又从萧言身上转到了刘延庆身上。他毕竟是节制全军的统帅,也是童贯最为放心的将领,他对此次变故应对的想头,差不多就和童贯可能的决断一样。更不用说,领兵在外,还有临机决断之权!
大家都想知道,刘延庆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应对措施出来,虽然大家差不多都已经有了答案!
刘延庆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高粱河北的地势,再看了一眼木图上燕京的标记,脸色竟然是说不出的严肃,也终于有了一些大军统帅的杀气。他猛地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萧言:“萧宣赞,我西军诸路,全力渡河进击萧干,为你牵制住萧干主力。你率我大宋最为精锐之铁骑,直扑燕京,有多少把握,将燕京拿下来?要几天时间?你要人,俺给人。你要物,俺给物。你要犒赏,现在你麾下铁骑,一人先赍发百贯,只现不欠!你只要回答俺,什么时候,能将燕京拿下来?官家,宣帅,还有本帅,都只要燕京!”
萧言定定地迎着刘延庆的逼人目光,居然还好整以暇地挠了挠自己脖子,平静地摇摇头,淡笑道:“我不去燕京,太尉,我北上,给大军守住侧翼去,把那些女真鞑子打回去。”
帐中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一下,每个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无数道不敢置信的目光只是迎向笑得云淡风轻的萧言。就连一直没精打采做深有城府状的老种,一双老眼都是精光四射,死死地看着萧言!
真…………真他妈的爽啊…………
在这一刻,在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萧言满足的差点在心里头呻吟出来了。千钧重担,几乎瞬间立去。老子要做的是英雄事业!什么复燕大功,什么后果,都去他奶奶个嘴儿的!如此末世,再走老路,老子不过也是白来一场,让那贼老天看了笑话!
刘延庆也是同样一怔,转瞬之间,就暴跳如雷:“胡言乱语!萧宣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真鞑子,已经稍稍牵制了他们,俺们的责任尽到了!俺们得的钧令,是拿下燕京!不让女真鞑子占便宜的最好法子,就是赶紧将燕京抢下来!将来是战是抚,不是俺们能拿的主意!俺们不能擅开边衅!拿不下燕京,今日帐中诸人,个个要人头落地!萧宣赞,你也不能例外!”
萧言还是笑笑,扫视大家一眼,做了一个很现代的摊手耸肩的动作:“这大功我不要了还不成么?我去给大家守侧翼,干的是苦活儿啊…………这大功,让给诸位,不是更好?没办法,谁让我天生苦命,改天真地找个羽士星冠,给我改改这命数…………”
刘延庆勃然大怒。
萧言如何打算,他根本无所谓。看不惯这突然窜起的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偏偏他功劳硬,自己还得给他打下手,这叫个没法子。
可是他麾下这几千铁骑,却是现在最为要紧的所在!大军北渡,和萧干会战,刘延庆倒也不怕打上一仗。可是宋军主力笨重,以步卒为主。牵制萧干,和他做持久战有余,而直扑燕京的本事却不足。只有倚靠这好容易积攒集中起来的大宋这支独苗骑兵集团!才有可能在女真南下真正改变战局之前,尽速拿下燕京!
萧言管他去死,可是这几千铁骑却不能不要!
刘延庆冷着脸摆了摆手:“萧宣赞,俺是节制全军统帅,军令如山,你要是不奉军令,就在俺大帐当中安养一段时日吧,这场战事,不用你了!你且退下,俺们自顾军议!”
刘延庆要客客气气的,萧言倒也不反对和他敷衍下去,反正说好话也不花钱。他到这个时代,差不多还算穷鬼一个。除了好话,腰里空空。老刘翻脸,自己也不在乎。
反正在史书当中,这个刘延庆将来也没什么了不得,不用怕他,虽然现在历史不知道已经改变了多少…………
这个时候,萧言只是冷笑一声:“刘太尉,我这节制前军差遣,是官家钦点!宣帅钧令,我也可以便宜行事。你节制全军,偏偏节制不到我的头上去!你敢扣下我?”
刘延庆顿时气的脸色铁青,萧言说的都是真的。这是童贯留的尾巴,他知道刘延庆现在打仗实在是有点那个。说持重都算是轻的,生怕他再糊涂一下或者暗中嫉妒萧言要立的大功,掣肘萧言直扑燕京。干脆就下了这么一道钧令,萧言可以便宜行事。随时根据时局,自己行事。涿易之战以后,童贯对萧言敢战和迅捷的行军本事,也放心得很。
没想到这留下的尾巴,却成了萧言抗命的根基。要是行文到童贯处打这场官司,等童贯决断出来,萧言早就扬长而去,直奔北面去了!
看到两人扯破脸的模样,刘延庆一系将领顿时起身,纷纷按剑,有的人还张口招呼:“来人!”
韩世忠大喝一声,震的每个人耳朵都嗡嗡作响,已经一个抢步站到萧言前面,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谁敢?动一下试试,韩老子三天没杀人了!”
在旁边早就按捺不住的杨可世也跳了起来:“谁敢动萧宣赞?大宋还没有武臣扣文官的道理!你们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王禀也疾步抢前,朝刘延庆一揖到地:“太尉三思!大敌当前,但和萧宣赞好好商议便是,俺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个时候,就连小种和姚古,也不得不起身打圆场。只有老种还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老眼,就没有片刻离开只是淡定微笑的萧言身上的时候。
帐中此刻,只是乱成一团。帐门守卫已经大步抢了进来,看着诸将乱纷纷地叫嚷,愣在当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接着帐外又传来剧烈的碰撞声音,似是一群人殴斗在一起,转瞬之间,就看见张显这个小白脸大步冲了进来,盔歪甲斜的,脸上还乌青了一大块,扬声高呼:“萧宣赞,萧宣赞?”
萧言在韩世忠身后,瞧了张显一眼,笑着摆手:“滚蛋!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地方是你进来得的?在外面乖乖守着。等会儿一起回营,点兵北上!”
张显脸上顿时显现出惊喜的神色,却不退开,只是卡在帐门口,按着腰间佩剑:“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俺是宣赞亲卫,谁敢上前一下试试?闯军帐的罪名,无非就是剐了俺,有什么了不起?”
刘延庆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闭目一瞬又睁开,大喝一声:“都退下!”
听到他的号令,几名他心腹将领这才悻悻回位。亲卫们也都退出帐外,张显却仿佛横了心了,只是卡在那里不动。韩世忠也是笑笑,收剑回鞘,退开了一步。
刘延庆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看着萧言,竟然有了几分诚恳的神色,缓缓开言:“萧宣赞,你想做一番英雄事业,俺岂能不知道,可是人再有本事,不能逆时而动…………俺是绝不能答应你带兵北上,坏了宣帅拿下燕京的大局。这几千铁骑,正是关键!俺们一定要赶在女真人造成危害之前,拿下这燕京城!
不过你一意孤行,本帅也奈何不得你。你是文臣,本帅是武将,这是一不能。官家钦点,这是二不能。宣帅钧令未改,这是三不能。只有行文宣帅之处,和你打这场官司…………然则本帅却能卡住你粮饷供应!你领数千骑北上,和女真缠斗于北面,人吃马嚼,不在小数。辽地残破,难道你还能就地补给?更不用说军资器械了…………再者说了,你所领骑军,担负着全军哨探警戒重任。你贸然开拔,影响将来我大军和萧干会战成败,你就于心何忍?本帅好言相劝,还是留在此处,专力燕京。这头功,还是你的!燕京下后,宣赞意欲北上,本帅倍不阻拦…………关你刘老子屁事!是祸是福,反正到时候你自己领!”
到了最后,刘延庆忍不住还是爆了一句粗口。说完之后,就再不看萧言,转身负手而立,仰首看着帐顶。
萧言却是悚然一惊,冷汗差点就下来了。刘延庆能做到大军统帅,当然也不是草包。他这卡住后勤供应一招,真能治住自己!自己只有轻骑北进,步卒都不能带,为的就是争取时间。在女真南下改变战局之前,将他们打回去!更不用说还要救岳飞他们,一切都需要兼程行军!一切军资,只有靠着后方源源接济。
辽地残破,也无法就地征发,难道一个个去打燕云边地州郡,去获得补给?那样自己还不如就留在这里乖乖地打燕京了。
刘延庆所说,也是有几分情理…………
可是,真的没时间了啊…………自己知道女真的强悍,也知道辽人燕地各处的离心。更知道大宋这支北伐大军背后的混乱,和看似高涨的士气下的脆弱!循序渐进,犹可一战,当女真在燕地成了气候,面对辽人和女真两大敌手,还有可能两家联手的话。等待这十万大军的只有悲剧,等待大宋的,也只有悲剧!
可刘延庆掣肘,自己又怎么能放心北上?
一时间他和韩世忠对望一眼,都呆着脸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赶紧和刘延庆赔小心,表忠心,再抽自己十七八个大嘴巴子,说是自己刚才喝多了。刘延庆是不是就能将刚才那茬忘了,大家还是笑呵呵地同舟共济,幸福美满地去打燕京城?
这个念头差点就在萧言脑海当中冒出来的时候儿,就看见座中一人缓缓站起。
正是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种师道。
老头子白发如雪,温和地看着萧言,淡淡地道:“萧宣赞,你尽管放心北上。老头子军中颇有积储,卖气力的人也有不少。军食,马料,军资,器械,一样都不短你的就是了。接济不上的话,老头子在你面前自己割了脑袋。”
他又转向刘延庆,而刘延庆此时,早已愕然转身,迎向种师道。种师道语调仍然不温不火:“刘太尉,老头子军中,也有几百骑,萧宣赞去后,这哨探警戒遮护的任务,就老头子领了罢。要是萧干渡河而南,骚扰了我大军阵势,瞻探了我大军军势,挫动了我大军锐气,都是老头子的罪过,甘愿领罚。但是当渡河而北的时候,和萧干主力会战,就不是老头子的干系了,这样可好?”
刘延庆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指着老种怒喝一声:“种师道!”
他话音未落,种师中已经拍案而起:“刘延庆!俺大哥的名字,可是你叫的?”两人麾下将领,都纷纷起身,按着腰间佩剑,怒目而视,甲叶碰撞之声,铿锵响亮。前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