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一把牵着萧言的手,呵呵大笑:“好,且随某去,大军十万,都要好好看看我们这先锋萧宣赞,更等着你克复燕云的消息,这燕云十六州,也等了萧宣赞百余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稳的种师道却缓缓站起,扬声道:“宣帅,某对大军如此布置,尚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场中气氛一下凝固,王禀和刘延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只是看着种师道。蔡攸也神色一动,沉吟起来。童贯本来欢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缓缓地沉下脸来,转头过去,轻声道:“军议本是集思广益之所,本帅布置有何不妥之处,又何能不让老种相公开言?种相公,但说无妨!”
萧言还被死太监那又湿又冷的手牵着,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犯恶心了,只是在心头转念:“老种相公啊老种相公,终于忍不住要有所反击了么?难道你就不能真地忍一时之委屈,让这场战事顺顺利利地打完?”
萧言心下,除了叹息,还有一点好奇,这大局,老种小种是无论如何翻不过来了。可是老辣如老种,绝不会平白开言,他到底有何手段,来做反击?
种师道老脸上神色平静至极,颤巍巍地朝童贯一礼,这个时候,他似乎突然就显出老态出来。
“…………某何敢对宣帅钧令多嘴?宣帅布置,量才器使,动静合宜。西军诸路,自当谨尊奉命。只是尚有一得之愚…………萧宣赞资历本事功绩,足可担当先锋重任。只是萧宣赞麾下,实力尚称充足否?夫行军会战,多算胜,少算不胜。更何况萧宣赞兵锋所指,是我大宋八代官家,所垂念百余年的燕云之的!神武常胜军但为新降,纵加整顿,不过千骑可用。胜捷军一部加之,亦不过二三千骑之数。且全为轻骑,遮护如许大战场,还要直冲燕京,兵足否?单单轻骑,可足用否?”
萧言此刻,只是沉着一张脸,静静地听着老种说话。脸紧紧地板着,一丝一毫别样的表情都没有。
老种目光转向萧言,淡淡一笑。
“此次再度北伐,是我大宋最后机会,若然不下,锐气挫动,今年以后,我大宋不可复窥燕云!女真在北虎视,焉知不是渔翁得利?”
蔡攸在旁边冷冷插言:“女真之属,是我大宋盟友,早与之有约,女真所部,不得越燕山一步!”
种师道微微朝蔡攸一礼,只是看着萧言,一字字地继续说了下去:“…………萧宣赞毅然北渡,不惜万死,也要底定涿易二州。谁知道萧宣赞对此战局,是不是别有怀抱,是不是内心所深深惧慎的,另有其人?克复燕京,在所必不能失,这机会是萧宣赞争取来的,也是萧宣赞绝不会从手中错过的!单凭二三千轻骑,能确保拿下燕京么?这些人马,是不是能足够地掌握整个战场,能不能派到更北面警戒女真动向…………如果在挺进燕京的时候,萧干还坚持抵抗呢?如果另有大敌,从北面铺天盖地而来,萧宣赞拿什么人马来摧锋破锐?这二三千骑,某但问萧宣赞,就真地足够么?”
萧言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为什么,在种师道这老头子的身后,自己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影,就是那个在涿州有一面之缘的方腾。一次会面和自己谈不成之后,这个汴梁子倒是潇洒地拍手就走,似乎前来涿州,就是为了看风景的。可是他对自己心思地把握,却是这个时代自己遇到的第一人。
可是种师道这一席话,句句都说在自己在志满意得后不愿意深想处,谁知道背后有没有方腾的影子?
老子下次遇到你这家伙,先打了再说话!
萧言最后只是苦笑一声:“老种相公,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种师道淡淡一笑:“无他,某只是想将白梃兵全军,给萧宣赞调遣,加强萧宣赞军势。不管何等情况,萧宣赞握此一军,以萧宣赞雄才大略,想必足可应竹。这样克复燕京,才更多了把握!却不知道,宣帅肯俯允也不,而萧宣赞又肯接受老头子这番好意否?”
转瞬之间,萧言就是脸色发白。
种老头子,这招实在是有够毒,亏老子刚才还同情了你这老家伙一下!
种师道主动要将白梃兵加强给萧言,任他调遣,哪怕以童贯宣帅之尊,也不能阻拦。一则是种师道面子足够,哪怕这次争斗当中屈居下风,他仍然不是能被人随意踩着玩儿的。白梃兵本来就放在后镇,不在刘延庆主阵当中。如此强兵,调出来加强萧言以策万全,说到哪里都不错。童贯要是阻拦,种师道也能直报枢密使,轻轻一份奏章就上去了。
二则就是,萧言领二三千人马,寄托如此之重,万一战败,又当如何?种师道所说,没有一点不在道理上。童贯也是宿将,岂能不明白种师道所担忧之处?萧言麾下,都是轻骑,已经算是童贯能抽调出的最大轻骑集团了。除了白梃兵,没有人马能用来配合萧言所部。他就是想给萧言加强大量步卒也派不上用场。加强了白梃兵这等强兵,才真是以策万全的举动。
可是这白梃兵,自己就能要么?
摆在明面,这是种师道不甘心,想给自己泾原军争一份功劳。可是在背后,谁不明白这是离间童贯和萧言!当日两方面争取萧言的行事,在场当中人人都知道。虽然萧言选择了童贯,可是眼前是一场更甚于当初克复涿易二州的功绩!自己要是接受了白梃兵,就是表明还脚踩两只船,将来更不知道选择于谁。这白梃兵虽然好,可自己怎么能要?
当初接受百余白梃兵散卒,已经让童贯光火了,现在要白梃兵全军,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童贯转头看着萧言,声音沉稳,似乎若无其事:“老种相公所虑,未尝没有道理。这白梃兵,萧宣赞要么?还是萧宣赞自信,以这二三千骑,就能建一场不世大功出来?”
萧言只是面沉如水,久久没有开口。所有理智,都在告诉自己,应该断然拒绝老种的鱼饵,这等离间手段也太过明显,老子要真是答应,那才是傻了!
蔡攸在童贯和萧言身边,已经神色轻松地转过头去。这等离间手段,的确太过明显,这萧言只要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上当?怎么瞧这萧言也不是脑袋不会想事情的人…………
小种和姚古在底下,都是对望一眼。他们当初和老种会合,极力要求老种怎么也要和童贯力争一场,西军不能太让人作践!老种慢悠悠地答应了他们,这也是他们今日表现得如此隐忍的原因,却没想到在最后老种却是拿出了这么一个幼稚的手段!
萧言此人,赤手空拳南归,却争到了如此地位。风色火候,都是看得相当老到的。老种相公就以为这手段能在他面前派上用场?笑话!
难道老种相公,真地是老了?
只有老种,仍然笑吟吟地看着萧言。
第一卷 燕云乱 第087章 誓师(完)
如果萧言知道今日会碰到这么个局面,打死他也就是装病赖在涿州不会来了。了不得童贯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做。反正童贯还能少了他一份功劳?自己可是官家钦点的前军统制!
现下童贯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萧言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三号。
姓种的,老子问候你全家!
也许童贯能一句话就把种师道顶回去,方略已定,不可轻动。可是上位者,从来没有主动来维护属下忠心不会动摇的。在这个时刻,他们只会观察自己属下,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一心!
选择很简单,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恭恭谨谨,朝老种行个礼,然后拍着胸脯夸口。
“我萧言视辽人如土鸡瓦犬。在涿易二州,我以几百人马就击败了萧干全师,现在有二三千人归我统帅,还有这么多大军援应,难道还怕萧干这手下败将不成?
燕京城,我萧言包打了!”
在场每个人都认为萧言会这样说,他们也等着早点结束。军议虽定,大军出动却是要有太多事情安排。今日荣耀都在萧言身上,他们也实在懒得在这里当萧言的陪衬,继续凑热闹下去了。
可是良久良久,都没有听到萧言开口说话。
原本不以为然的众人,都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萧言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在迟疑些什么。蔡攸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冷笑,将头昂了起来不看场中。童贯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却是咬紧牙关,不肯发一声催促萧言。而站在老种身后的小种姚古杨可世的眼睛却是越瞪越大。
萧言这是怎么了?
…………是啊,老子这是怎么了?…………
老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拼命要抢回涿易二州,要克复燕京,要成此全功?
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自己立下的功劳,已经是足够。再立功劳,未尝不是树大招风,遭人嫉恨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选择童贯投靠,在死太监手底下做忠臣状,极力地想让这场战事快点恢复进行?
而自己麾下战士,又是为了什么跟随自己毅然北渡,在涿州,在涞水,在易州,义无反顾地向着铺天盖地的辽人大军冲去?
自己,是要无负生平…………是痴心妄想,能将此不能说出口的末世惨状挽回。读史之人,看到靖康惨变,崖山日落,凡是汉家儿女,谁不郁结在心,将栏杆拍遍?正是自己这一点血勇,还有在这一世的改变,才让如许大好男儿,跟着自己前仆后继!
自己得意洋洋个什么?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有今日的荣光?
历史,已经改变了。
也许女真真地会来,也许萧干会决死抵抗。不管哪一种情况发生,自己这两三千骑,绝不足用!而这次再度北伐,是绝不能失败,不然,这千年的气运,当真是再难挽回!
种师道和他背后的人,除了自己穿越的来历,只怕早就将自己的心事看得通通透透,而自己,恐怕也是别无选择。
白梃兵的威力,自己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三百白梃,而换成其他什么宋军部队,涿易战事,绝不可能在险中求胜!有白梃兵千余重骑全师而来加强,自己坐拥可以说整个大宋最为强悍的骑兵力量,拿下燕京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而此战绝不容有失!
…………算了,反正老子也没打算在这死太监手底下干一辈子,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遭际再恶劣,难道还能差过老子才穿越来的时候?
萧言没精打采地想着心思,心情奇劣无比。给老种摆了这么一道,就觉得跟吞了一只死苍蝇也似。来时的得意洋洋,这个时候不知道抛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萧言缓缓开口。如此情境,他的表情反而有一种豁出去的若无其事。大家就看见萧言摸摸鼻子笑道:“老种相公,真有你的!给我白梃兵我还能不领情么?只要宣帅不反对,白梃兵我要了!”
在场众人,都发出了低低的呼声。杨可世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王禀刷地一下站起,却被刘延庆死死扯住。种师中和姚古对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有种师道平平淡淡,一笑坐下。
说完这句话,萧言干脆低下头去,不看童贯眼神。反正就是这么一堆了,随便你这死太监怎么想吧,老子一时冲动,做了这个决定,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把说出去的话吃回来不成?
不过说真的,这个时候萧言真地想抽自己俩嘴巴。
唉,当真不该小瞧天下人的。别以为自己多了千年的见识,就能玩过他们。在场中人,谁不是毛都白了的老狐狸…………
反正老子,问心无愧…………
童贯只是死死地看着在一旁垂头丧气的萧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到了最后,童贯只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老种相公老成谋国,萧宣赞从善如流。大家如此心切国事,某有什么不准的?萧宣赞,你回涿州之时,就将白梃兵带回去罢!大宋精骑,某就全部交在你手中了!现下,就该去誓师振旅,十万健儿,汴梁城中,都在翘首期盼萧宣赞出征,等着萧宣赞底定燕京的捷报!”
□□□□□□□□□
燕京城中校场,一片肃杀景象。
契丹健儿,奚人骑士,渤海汉儿,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只是肃立在校场当中,兵甲整齐,戟戈森寒。
他们是纵横万里,立国二百余年的大辽最后的力量。这些日子,奋力四下转战,却只是看着国势日非。白沟河一战,也曾回光返照。可是那点虚火,大宋冒出一个叫做萧言的统帅,就在涿易二州将其扫得干干净净。
国势颓唐,还不仅仅如此。大辽最后的擎天双璧,大石林牙和萧干大王一下就变得水火不容!仅仅在回师燕京当日,大石林牙就束手软禁。现在大辽,只靠着萧干大王一人支撑。朝中汉儿南面官,已经被当日大石林牙擒斩不少,剩下的也闭门不出。燕京城中契丹奚人亲贵,此次也几乎带着家奴全部入军应点。局势已经绝望若此,他们拥立的天赐皇帝已经随时可能驾崩。宋军又在涿易二州蠢蠢欲动,在北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