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继续开会。这是毛泽东的作风。在他那个时代,部长以上的领导们谁想晚上12点前睡觉,那肯定是会坐不稳太师椅的。毛泽东逝世后,这个作风仍然保持了相当长时间,不过后来慢慢地好了许多,但晚上中央召开紧急会议是经常的事,所以高级领导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只是深夜开会的次数比毛泽东时代少多了。这就让一些人麻痹起来。余秋里的管理员陈先学同志给我说过一件事,说在余秋里同志当中央书记处书记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深夜开会了,那天他觉得也不会再有事了,便在12点前让首长服了安眠药——许多年来余秋里睡觉前都要服一定量的安眠药,而且都是在12点以后才服的。这一天小陈提前了几十分钟给首长服药。也巧,安眠药刚服完几分钟,红头电话就响起了,说请余秋里同志马上到中南海开紧急会议。
“你看看,我说等一会儿再服药再服药,你说没事没事!这下好!”首长一脸怒气。年纪大了,又吃了安眠药,开会时睡着了这不是误大事嘛!余秋里从家门到上车子时,一路生气。
管理员小陈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忐忑不安地等着首长开完会回来批评。
几个小时后首长回来了,进门时脸色比出去时要好得多。见了管理员小陈,有些幸灾乐祸地喃喃着:“今天王震副主席也肯定服过药了,我看他开会没多长时间就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陈如释重负。
“你以后再别在12点前催我吃药了啊!”余秋里突然声音很大地冲小陈说。
“是,首长,今天是我不对。”小陈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我们继续回到1960年1月7日晚的上海锦江饭店。
会议内容没有改变,毛泽东和他的助手坐在主席台,一个一个地听各部门、各省市主要负责人汇报各自的情况和对当前形势的看法,像有些“侃大山”似的,谁愿意先讲就先讲,毛泽东还不停地插话,气氛非常和谐。只是余秋里没有抢在前头,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松辽油田那边一个接一个的喜事。他有些闷不住了,毛泽东怎么还没有问他话?
“好,今天的会就到这儿结束!明天继续!”毛泽东宣布散会。
与会者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余秋里跟着站起。
突然主席台上有人大声叫道:“余秋里同志……”
余秋里一震:是毛泽东的声音!
那些准备退场的人也跟着站住了。
“你那边有没有一点好消息呀?”毛泽东的问题终于提出了。
余秋里这回心里很爽,声音也变得很敞:“主席,好消息还是有一点的!”
“噢?怎么样啊?”
“从松辽勘探的情况看,这回大油田我们是拿到手了!”余秋里的话让会场气氛活跃。
“嘿,是真的吗?有大油田?”毛泽东欠欠身子,兴奋中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
“主席,不光是大油田,可能还是世界级的特大油田嘞!”余秋里今天的底气很足,因为他刚才从长途电话里已经得到松辽那边的确切情况,特别是葡7井出高产油喜讯来得及时,而且好戏还在后面呢!
“好哇!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好消息!”毛泽东这回从椅子里站起身,满脸笑容。一天的会议,余秋里最后的非正式汇报是毛泽东今天最高兴的事。
新年伊始,石油部高兴的事接二连三,有点目不暇接。
继葡7井1月7日喷出高产油后,葡20井、葡11井、葡4井等共有6口井相继喷油,且都是稳定在日产10吨—24吨的高产井,基本都大于松基三井产量。此外,还有正在钻探之中的7口井也相继钻到了油层。而仅这13口井所控制的油田面积就在200平方公里左右,粗略估计,地质储油量达到一亿吨以上,相当于克拉玛依规模。
“老康,你把技术人员召到你身边,你们一起好好研究讨论一下,看看松辽那边的情况到底优点是哪些、问题是哪些,然后你回北京,我们要商量后面的大事了!”余秋里在上海的会刚开完,就令正在哈尔滨的康世恩迅速准备大战前的技术准备。
康世恩遵嘱立即把松辽一线的翁文波、李德生、张文昭、杨继良等主要骨干召到身边,夜以继日地展开了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松辽长垣石油勘探目前的结果有16条有利因素和一条不利因素,它们分别是:油田大;构造平缓完整;储油层多;生油层厚;盖层好;储油层物生好;油井产量高;油层压力高;储油层埋藏深度适中;油井可以自喷;油层温度高;电测对油、气、水解释准确;地层可钻性好;地层自造浆;有丰富的地下水;地势平坦、交通便利。一条不利因素是原油油质有三高:含蜡高、凝固点高、黏度高。
“16条有利因素,好嘛!你们是说这个大庆油田哪方面都是得天独厚?”余秋里看了上面这些分析,十分惊讶地问康世恩。
“是的。从现在勘探和出油的基本情况看,大庆长垣构造属于整装砂岩油藏,其有‘教科书式’的穹隆背斜构造的特点,总之,比世界上像巴库等大油田的地质情况还要简单。可以说是上帝给予我们的一个得天独厚的好油田!”康世恩很专业地回答说。
“那你说说这一条不利因素什么意思?是我们的油质不好?”余秋里接着对油性的“三高”非常警惕。
“噢,这里说的三高并非我们的油质不好,而是油性有些不利于开采开发。”
“怎么个不利于开发?”
康世恩想了想,还是用个形象比喻来回答吧,于是他想起了那天张文昭在现场向他汇报的葡7井出油后的情景:“那天张文昭他们告诉我,说葡7井喷油时,外面寒冷,那喷出的油一会儿就凝成一个个黑豆粒似的从天上掉下来,大伙儿踩上去就像踩在软皮筋上一样。油滴落在脸上也会自己滚下来,不粘皮肤……”
这有趣的故事,余秋里听了却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说这油稠得很啊?”
康世恩点点头:“是这样。所以下一步炼油厂建设的问题要抓紧,再有我们在开发时如何保证原油从地下喷出后能够顺利地储运也是个重要问题。”
余秋里若有所思地:“这事老康不能马虎,得想点办法。”
后来在余秋里和康世恩等人的亲自关注下,堪称石油战线“五朵金花”的攻关项目迅速上马,为大庆油田的原油开采和成品油生产提供了技术保障。如当时大庆油田发现后,原油滚滚而涌,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喜气洋洋。可是原油从井里喷出来后不是马上就能用的,尤其从原油变为成品油,还有很多工序需要进行。大庆当时没有炼油厂,原油只能运送到大连炼油厂等地方去。过去大连炼油厂炼的油都是进口苏联库页岛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很低。而大庆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在20度以上,加上那一年送到大连石油七厂炼的原油季节也正好是冬天,七厂的装置、设备和生产技术是很不错的,可他们对大庆油田的油从来没有碰过,被凝固点高的原油弄得狼狈不堪。据说从火车站卸车开始,一直到数公里外的炼油厂车间,没有一处不是“油毯”铺盖着的——原油掉落得到处都是,生产只能停停开开,工厂上下一片埋怨声,于是“大庆油不好”、“无法炼”的话到处传开了。余秋里知道后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是你们的本事没到家,却怪大庆的油不好!”正巧七厂的厂长姓苏,名得山。余秋里的火就更大了:“就是因为你们厂的厂长姓苏,你们就迷信苏联的油一定比我们的好啊?”这顶帽子够吓人的,从此再没人敢乱说“大庆的油不好”了。不过批归批,说归说,但大庆原油的“三高”确实也就像现在人们常得的“三高”富贵病一样,不是那么好治。余秋里后来专门派了生产技术司司长孙晓风和专家侯祥麟等人进行技术攻关,并经过反复试验,最后“五朵金花”终于绽放,朵朵开得鲜艳多彩,成为石油史上一景。此是后话。
松辽前线的勘探工作可以说已经基本摸清了地下情况,大油田信手可得,现在是怎么个开发的问题了!面对如此空前规模的大油田,怎样把它拿下来,这对余秋里和整个石油部来说是个全新的问题,即使对毛泽东和周恩来领导的中央政府来说也是个全新的课题。那是个特殊的历史条件:帝国主义对中国实行经济全面封锁,中苏关系已经日趋恶化,“老大哥”的专家已经基本撤光了,依靠外援已无可能。只有一条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艰苦奋斗好说,可怎么个自力更生法?自力在哪里?余秋里掰掰手指,算算石油部自己的力量少得可怜呀:松辽那儿总共只有20多台钻机,不足5000名职工。不过从全国石油战线看,还是有些力量的:老的新的加起来有17万职工,钻机嘛也有300多台,再加上国家一年给的总投入10个亿。应该说打一场战役基本具备。
干!要干就得痛痛快快干!
“我们搞石油勘探,跟打仗很相似。要勇于解放思想,敢于在情况基本搞清楚的情况下作出果断决策。有充分根据而不敢做决断,就会贻误战机,就会一辈子落后!”党组扩大会议上,余秋里挥动着独臂,慷慨激昂,“现在国家迫切需要石油,松辽的资源又比较可靠,地质情况也搞得比较清楚,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我们要准备从全国调集力量,组织石油大会战!改变石油工业的落后面貌就在此一举!”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背水一战,全力以赴拿下这个大油田!”
“松辽石油会战,只能上,不能下!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硬着头皮顶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水平,把这个大油田勘探、开发建设好!把石油工业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
石油部大楼,此刻春雷滚滚。那只呼风唤雨的右胳膊在不时地掀天扫地,那只空洞洞的左袖子也变得急雨劲风……
“余秋里同志挥动胳膊的神情和这番荡气回肠的话,我们记了一辈子!每次回想起来,都十分激动!”康世恩活着的时候几次说过这样的话。我在采访中也听到许多老一辈石油人说过同样的话。
余秋里不是演说家,但他一旦激动起来,那讲的话极富感染力、鼓动性,能把一颗颗冰冷的心扇乎得热血沸腾!能让本来已滚烫的火星熊熊燃烧起来!
余秋里不是理论家,但他一旦作起报告时,便会出口成章,而且把最想表达的主题用最明了、最准确的语言,形象而生动地表达到位。能让那些本不在意的人迅速进入一个巨大磁场般的境地,然后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去赴汤蹈火,去冲锋陷阵,且丝毫不感后悔,反觉无上荣光。
“富春、一波副总理:从2月1日到2月5日,我们部党组对东北松辽地区的石油勘探情况和今后部署问题,反复进行了讨论……”夜深人静时,余秋里叫上笔杆子、机关的宋惠同志,一句话一句话地记录下来。这种习惯是余秋里几十年军旅生涯养成的,那时大仗激烈时,他都这样一边说一边让作战参谋记下战事报告和战斗通知的。现在松辽地区的油田大战役即将开始,余秋里完全又重新进入了战时的那种状态。
东方欲晓时,给中央两位主管工业的副总理的报告已经写好。余秋里让秘书端来一盆冷水,擦擦脸,说:“上班后马上跟中央办公厅联系,我要面见李富春、薄一波副总理。”
“哎呀!秋里啊,这是啥时候嘛?别的部门都在下马,你们却要上马,而且是大上马!这么个大行动,我说了怕不算数,你得找小平同志,他是总书记。”厚道、实在的李富春以长者的身份对余秋里说。
“那我就找小平去。”余秋里夹起“报告”,便带着“石油部铁算盘”李人俊副部长找到邓小平。
邓小平仔细看完报告,又让余秋里说一说。
“松辽大油田已经摆在面前,国家又那么需要原油。我们是想在今年搞出些大名堂,但力量分散是不行的,所以想集中石油系统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用打歼灭战的办法,在松辽地区开展一场勘探开发石油的大会战!”余秋里说。
邓小平吐着烟气点点头说:“在力量有限的情况下,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路子对头。我赞同。这样吧余秋里同志,你给中央正式打个报告。”
“好的,总书记。”余秋里悬着的心落定了,他从邓小平那儿明白了中央的态度。
真是马不停蹄。2月13日,石油部给中央的报告正式报送中南海,报告的题目是《关于东北松辽地区勘探情况和今后工作部署问题的报告》,这个报告具有历史意义,是余秋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定的稿,我们现在摘上几段一读,仍然能感受到一个伟大发现之前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气氛:
中央:
最近,我们对东北松辽地区的石油勘探情况和今后工作部署问题,作了反复的研究和讨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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