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上初中那年,范幸福当上了公司的总经理,金怡在一家电信公司上班。一家人仍住在范副司令家里。
也就是外孙上初中那年,范副司令离休了,老胡也离休了。离休那年,范副司令享受中将待遇,老胡是文职副军级,俩人差着好几个台阶。
一天,金怡神情落寞,脸色灰暗地回来了。对女儿的突然而至,老胡和小金都有些喜出望外,热情得有些夸张。女儿坐在那里,失魂落魄地说:你们别忙了,我就是告诉你们,我今天离婚了。
离婚?这条消息对老胡和小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们张口结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为是在梦中。
女儿突然给两位老人跪下了:爸、妈,女儿以前对不住你们,都怪我不懂事,请你们原谅我吧。
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当父母的还有啥说的,当下母亲就抱住了女儿。离婚就是离婚了,再问为什么,怎么离的?已经不重要了。母女俩似久别重逢般地拥在一起,老胡也在一旁湿了眼睛。
金怡站起来,冲老胡深鞠一躬,泪流满面地说:爸,这么多年,我最对不住的是您。我把姓改了,还和您划清了界限,都是我不好。爸,您骂我吧。
老胡听了女儿的话,拥住女儿泪雨滂沱。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她是父母的希望和未来,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这些年来,女儿的做法是有些过分,他伤心,但他能理解女儿。此时,女儿这么一说,他心里所有的伤心和抱怨都烟消云散,心里又只剩下女儿了。
以后,女儿就住回到了家里。
女儿后来又想把姓改回来,遭到了父亲的反对。老胡说:闺女,叫金怡也一样。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改来改去的多麻烦,别人叫着也不顺口。只要你心里承认我这个爸,我就高兴。
老胡哭了,一家人都哭了。
老胡弄不明白,怎么老了,反而变得脆弱了,动不动就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后来,他才知道范幸福和女儿离婚后,去了南方。那时候的南方似乎是花花世界,梦一样诱惑着他。范幸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离了婚,义无反顾地去了南方。
老胡还知道,老范是不同意范幸福离婚的。他把范幸福关在屋子里,骂了,也用皮带抽了,但一切无济于事。最后,范幸福干脆就不回家了,一扭头去了南方。老范英雄了一生,而晚年时对儿子,却无能为力,英雄气短。
孩子离婚不久,老范和小岳双双来到老胡家,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老范一进门就朗声说:胡哇,金哪,对不住你们了啊。我那个败家子,他临阵脱逃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啥都不用说了,说啥也没用了。老范的登门,让老胡和小金乱了方寸。他们一边招待着老范和小岳,一边感叹岁月。回忆过去的时候,几个人的眼里就都有了泪水,动了感情。最后,老范挥挥手,总结似的说: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说啥都没用了。
话锋一转,他们的话题就落在范小金的身上。孩子已经上中学了,从目前看孩子是听话的,学习也好,将来考个名牌大学是没问题的。
老胡曾经想过,女儿离了婚,范幸福又去了南方,外孙应该过来和母亲在一起。自己退休了,无事可干,孩子就成了老人的盼头。他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老范一张嘴,就把他的想法给否定了。老范声音洪亮地说:胡哇,年轻人的事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咱们的感情比亲家还亲,啥也别说了。咱们的孙子,是咱们共同的,跟谁都一样。他在我那里习惯了,就别让孩子搬来搬去的。等他长大了,说不定又飞了。就这样吧,你也别老脑筋了,孩子跟谁不是跟呢,就让他还住我那儿吧。你说呢?
老范这么一说,就定了调子。
老胡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不置可否地冲老范笑了笑。
以后,外孙就经常到老胡这里,看看妈,也看看姥爷、姥姥。范小金面色苍白,话语不多,很内向的一个孩子。来了也就来了,走了也就走了,一切都是静静的。
老胡和小金已经知足了。有女儿在身边,还能看到外孙,家里一时间就多了笑声。
高兴之余,老胡和小金就惦念起女儿未来的事了。女儿才四十多岁,以后的路还很长,总不能一个人过下去吧。每次和女儿提起这事,女儿就伤心地说:爸、妈,你们是不是不想收留我了?
女儿这么说,老胡和小金就噤了声。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女儿成了他们心里最大的事。
13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一天,老范给老胡打了一个电话,这是俩人离休后第一次通话。在老胡听来,老范的声音远没有以前那么洪亮了。老范说:胡哇,忙啥呢?
老胡正在忙着写一部书稿,但他口是心非地说:没忙啥,都退了,还能忙啥?
老范就说:别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咱们都离了,应该有工夫在一起扯扯了。胡哇,我真想回到以前,咱俩一壶酒坐到天明,畅快地扯,那才是日子。
老范这么说,老胡的心里也有了感触。不为了外孙的归属,也不为女儿的离婚,就为了老范的这句话。他又何尝不想回到从前呢,让时光倒流——俩人坐在烟熏火燎的阵地上,嗅着空气中的硝烟,一壶酒在俩人中间传递着。
老胡想到这儿,声音就有了些潮润。
老范接着说:那啥,周末跟我出去,咱们散散心,找个地方好好扯一扯。
老胡的内心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往事又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周末那天,老范的专车早早就来到老胡的楼下,又是鸣喇叭,又是喊的:胡哇,快下来,你在家抱窝呢。
老胡急三火四地从楼上走下来,待坐到车里才发现,老范是一副钓鱼的行头,还带着公务员。老范虽然离休了,但待遇没变,仍有专车和公务员。老胡坐在老范身边,心里动了动。他没说什么,车就向城外驶去。
一路上,老范都在说:胡哇,咱们离休了,日子不比从前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不一会儿,车就停在了一家部队池塘前。接待的人仍很热情,司令司令地叫着。老范一到池塘边,见到昔日的下属,声音又洪亮了,威风八面的样子。
陪钓的领导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就不停地接电话。接完电话,就苦着脸说:老首长,我还有件急事要去办,就不能陪了。中午吃饭时,我会过来。
老范挥挥手说:你忙去吧,我就是散散心,不用陪。
过一会儿,另外几个领导也过来,跟老范解释着什么。
老范看了眼池塘边本来就不多的几个人道:你们都忙去吧,去吧。
那些昔日的下级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然后满脸“不情愿”地离开了。
池塘边一下子就清静下来,老胡顿时神清气爽起来。这正是两个老战友好好扯一扯的机会,就说:他们走了倒好,剩下咱俩,清静。
老范“哼”了一声,似乎生出了许多不耐烦,把一根鱼竿抡得“呼呼”响。然后又抱怨鱼不咬钩,屁股挪来挪去的。终于,老范忍不住了,怪下属们太势利,人走茶凉;还说新上任的副司令不够交情,自己在位的时候没少关照他,可自己走后,交代的事一件也没办。
老范有许多的不满要发泄,有许多的牢骚要倾诉,说来说去的,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然后就狠狠地冲鱼塘里的鱼说:狗日的,你们也势利眼啊,真不是个东西!
老范一生气,一着急,找了两块砖头,狠狠地扔到鱼塘里。
鱼是钓不成了,主要是没有了钓鱼的心情。老范抱怨这,抱怨那的,老胡一句嘴也插不上。那次,他们也没在下属部队吃饭,就开车回去了。
坐在车上,老范仍然气鼓鼓的,看这也不顺眼,那也不舒服。直到车开进了干休所,停在将军楼前,他才说:胡哇,来家坐坐吧。
老胡望一眼小楼,又看一眼家的方向,说:今天就算了,哪天吧。
以后,老范又约老胡两次去外面散心,都被老胡婉拒了。
老胡心里明白,此时的俩人已经不是从前的放牛娃了,他们扯不到一起去了。
老胡每天都要到干休所院门口去取报、拿牛奶,每次都要路过老范的将军楼。他忍不住总要往小楼里张望上几眼,就发现老范正站在窗前发呆。老范有公务员,拿报纸、牛奶的活用不着他亲自去,所以老范就有时间在窗前发呆。老胡在老范的楼下经过时,耳畔似乎又听到老范在叫他:胡哇,过来扯一扯吧。
他再扭头去,发现窗前的老范已经不在了,才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于是,他转过身,向家里走去。他家住在六层,每次都要爬长长的台阶,但老胡的心情很好。
老范终日把自己闷在家里,自己跟自己用劲儿。老胡很少能看到老范,就是老干部每季度例行体检,也不见老范的身影。闷来憋去的,老范就有了毛病。送医院检查后,结果出来了,老范得了癌症。
老胡知道老范有病的消息,还是外孙告诉他的。那天,范小金红着眼睛,向一家人宣布:爷爷得了重病,住院了。
老范得癌症的消息,只有小岳一人知道。她没有告诉老范,也没有告诉范小金,只说:爷爷得了重病。
老胡得到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心就悬了起来。老范的影子一时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挥都挥不走。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得到医院看看老范。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他马上又想到,老范是高干,有家人,有昔日的部下,来来往往的,去看他的人还能少吗?于是,他就忍住没有去看老范。
又过了两天,在小金的催促下,他去了军区总院。老范果然住在高干才能享受的康复楼里。这是老胡第一次来这里,路走得脚高脚低,犹犹豫豫的。他在走廊里看到了正在哭泣的小岳。
小岳见了老胡,像见了亲人似的扑过来。她伏在老胡的肩上,放声大哭。老胡就说:岳啊,你要冷静,老范到底是咋了?
小岳就把老范得病的事说了,老胡怔了怔,他抖着脸上的肌肉问:这是真的?
小岳看着老胡,只剩下点头的力气了。
老胡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进老范病房的。他看见躺在床上的老范,老范被病魔击倒了,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见了老胡,嘴唇颤抖着叫了声:胡哇。
听老范这么叫,老胡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他走过去,抓住老范的手,哽着嗓子道:范哪,你咋就这么躺下了?
老范想冲老胡笑一笑,样子看着却更像哭。片刻,老胡冷静下来,他觉得身为病人的老范很可怜,甚至有些渺小。他清楚,这时候要鼓励老范要坚强,要挺住。于是,他握住老范的手就用了些力气,他说:范哪,我是过来想和你扯扯,看来你是不想和我扯了。
老范就说:胡哇,我真想回到年轻那会儿,苦啊累的,没啥。那时浑身是劲儿,现在我咋就没劲儿了呢?
老胡坐在老范的身边,俩人就扯开了。从放牛说到参军,然后是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斗,那会儿的日子是那么难忘。他们浑身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什么困难、流血牺牲都不在话下,那是一段充满着激情的岁月。
那天,俩人扯了很久,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们坐在焦煳的阵地上,一把炒黄豆,一壶酒,闻着硝烟的气味,谈天说地,好一副壮怀激烈的样子。
老胡离开的时候,老范的精神很好,他拉着老胡的手,竟有些恋恋不舍。他说:胡哇,经常来这儿扯扯啊。
老胡真心实意地说:放心吧,老范。只要你在这坚守着,我老胡天天来找你扯。
果然,老胡说到做到,他像上班一样准时地出现在老范的病房。老胡一来,老范就进入了状态。他们把病房当成了当年的阵地,俩人或坐或站,或歪或靠地聊着。说到兴奋处,老范又朗声大笑起来,似乎病呀灾呀的那是别人的事。
偶尔有一些老范的下级或者老战友来看老范时,都不相信眼前是得了癌症的老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范是来疗养了。
俩人说来扯去的,就说到了老范的病。精神已经很好的老范就说:咱们是怕死的人吗?不是,绝对不是。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咱们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了,咱还有啥可说的。这点病算啥,已经来了就让它来吧,我老范不怕。日本人咱不怕,美国鬼子咱也不怕,这辈子咱怕过谁呀?
说到这儿,两个老战友真实地大笑起来。
这期间,老范的儿子范幸福回来了。看到老范的状态,并不像母亲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就冲父亲嘘寒问暖一番,又走了。范小金也常来看爷爷,他心情愉快地冲老范说:爷爷,你什么时候出院啊?我来接你。
更多的时候,是老胡陪着老范。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