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有了身孕,登力也很是高兴,本来立刻就要遣人来大周报喜,还是谨言拦住了,说等胎儿稳住了再去也不迟。谨言的高兴处在于不枉这两年的努力,终于能在登力心里有了一席之地,有了孩子,站稳脚跟。登力的高兴处则在于跟大周的关系越来越稳固,他能无后顾之忧的去统一后方。
很多时候,孩子就是一个纽带,一个桥梁,能把一切牵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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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回家后,锦佩就着手挑了好多东西要送去给谨言,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被子等,都叫人连夜赶做,还有金锁金项圈等,请高僧持诵过的念珠等,林林总总收拾了一大包,想了想,又把近来好看的一些传奇类的书包了一些。都装好了,叫人送去宫里,一块送去给谨言。
杜澈在一旁看着,也给了些意见。等都收拾好了送走了,锦佩还在嘀咕:“总觉得好像还忘了什么似的。”
杜澈就笑:“我看你就差把大黄和小黄一起送去了。”大黄是长毛君,小黄是短毛君,这没内涵的名字是锦佩取的。
锦佩白了他一眼:“难得送一次,自然要把能想到的都送去,三姐又不像是大姐和二姐,隔得不远,什么时候想送东西都能送的。”说到这又觉黯然,谨言一去两年多,收到的信不过三两封,当初说要一日一封信的写给她,可相隔极远,又是两国,通信都多有不便。连她有孕,都是好几个月了才知道。
杜澈看她刚还兴致高昂,忽然却又这样低落下去,也知道怕是又为谨言和亲远嫁难过,伸手去扶她的肩:“都是骨肉至亲,原也不在送多少东西离得远近上,只要时时记在心上,不忘日日为她祝祷平安喜乐,知道她过的很好就行了。”
“可是她孤身一人在那边,父母亲人一概不在身边,有了什么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你这样想就想岔了,要我说咱们整个大周都是成德公主的亲人呢,难道还会让突厥人欺负她不成?何况如今成德公主有了身孕,登力可汗是她的夫婿,自然会回护照顾她的。”
“照你这么说,若三姐没有身孕,登力可汗就不回护她啦?”
“你又挑我的刺,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登力可汗必然会加倍回护照顾她的。”
锦佩哼了一声:“你也不用解释,你们男子原都是这样,子嗣才是最重的,至于妻子么,总是排在最末的。”
杜澈汗:“怎么就一下子到了我们男子如何了……”
“难道不是?不能生的,还在七出之条上,要被休弃的。好一点的呢不休妻,就广置姬妾,说是为了子嗣计,心安理得的左拥右抱。”
杜澈刚要反驳就被锦佩按住嘴不让说:“我还没说完呢。咱们今日约法三章,你在外面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养得起你就养,只别带回来碍我的眼,也别传到我耳朵里,叫我脸面上不好看。”
杜澈想拉掉锦佩的手说话,锦佩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还有,府里的,我身边的人你不许动脑筋,旁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不许给我生出庶子女来,我没那么好的脾气,给别人养孩子。”
听了这话杜澈反倒安静下来,只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锦佩。锦佩放下手,又加了一句:“你也放心,若我有一天真的生不出,我也不拖累你,咱们好聚好散,你再娶一个就是。”
杜澈怒极反笑,嘴唇蠕动几次,也没说出话来,最后拂袖而去,好几天没进内院。锦佩偏还在后头喊:“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锦佩没当回事,三日之期到了,就派了管事去问卢诠的回音,去之前嘱咐他,若是卢诠应了,就和胡掌柜把契约签了,然后跟卢诠约好,明日辰时末在闻香茶楼见面。
管事应了去了,到了午时过后才来回报:“…卢郎君已经允了,契约都签好了,卢郎君说明天一早准时恭候。”说着把契约拿给锦佩看。锦佩看完叫人收了,就去看印刷试验结果,这么久了,也该能派上用场了吧。
白显在这里显然如鱼得水,研究起技术层面的东西来,比那两个师傅的主意多多了,上次用竹片固定的法子经试验后可用,但是缝隙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再填充一些东西固定字模,而在排版的时候,选择字模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白显就把字模按韵分类放在格子里。锦佩去视察了一圈,发现有模有样的。就叫他们真正的来印四书试试速度,看看多长时间能印一卷书。
回去又逗大黄和小黄玩,杜澈回来直接进了前院,阿程打发人来回锦佩,锦佩只叫她们好好伺候就是,也没去理他。这一天竹院的灯早早熄了,而前院的灯却很晚才灭。
第47章 卖身契
第二天锦佩没再穿男装,而是穿了比女装更便于活动的胡服,坐了车去了常乐坊的闻香茶楼。她前一天已经使人去定了间包厢,下车前戴上了帷帽。
此时时间还早,茶楼也才刚开门营业,所以她一路上楼进包厢也没遇到什么人,留了护卫们在外等候,只带了阿娟进去。卢诠果然是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看见锦佩进来,卢诠拱手作揖:“卢诠见过东家。”
锦佩就笑了:“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叫阿娟吩咐茶博士挑最好的茶叶去烹制。
和卢诠分两边坐下。先寒暄闲聊了两句,待茶煎好了送上来,锦佩去了帷帽,啜了一口茶。
待卢诠也喝了茶放下,才开口:“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卿本是世家子弟,为何会写《秭归记》这样挖世家疮疤的书?”
卢诠冷笑了下:“这疮疤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底下其实早已流脓腐坏,不如早点挖出来,上了药,或许能好也不一定。总比一直腐坏下去的好。”
“我观卿两本书里,对女子多有同情褒扬之语,缘何对自己的妻子如此无情?”
卢诠一张脸立刻僵住,一开始颇有些恼羞成怒,锦佩有一刻几乎以为这人要愤而离去,琢磨是不是叫外面的护卫抓住不让走,可卢诠到底按捺下来,只冷着脸问:“不知东家此言何意?”
“我也是想效仿卿,将伤疤挖开来检查检查,看能不能对症下药,早日痊愈。”
卢诠冷凝着脸好半天,才说道:“这是卢某家事,恕难奉告。”不等锦佩追问,就说道:“我以为东家今日是要跟我交底,原来却是东家要我交底。”
锦佩看他真的怒了,也就不再纠结于那个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话题:“你对成德公主和亲一事,有何看法?”
卢诠一愣,不知这话题如何就转了这么大一个弯,顿了一下才答:“为国为民,可歌可泣。”
“好,有这八个字,我就信我是没找错了人了。实不相瞒,成德公主正是家姐,我在家排行第四。封号嘉宁。”
卢诠彻底傻了,他是从宇文达其人和他对锦佩的态度上,察觉到这个小娘子是来头不小,可也只以为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小媳妇,哪知竟是个公主呢!呆了半晌,才起身要行礼。
锦佩就摆了摆手:“无需如此,如今咱们正是合作关系,你要执礼,后面我们如何谈下去呢?”
卢诠也就顺水推舟的坐了下来,他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之前也没多有礼。
锦佩则继续说起她的想法:“我幼年时受益阳姑母教诲,身为公主,有更多的自由去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我始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后来我听说了很多民间对我几位姑母的非议,才知道,这自由也极其有限,虽然几位姑母确实纵情恣意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做的事情又与他人无碍,可还是不免被许许多多的人拿来谈论取笑,生为公主,尚且如此,那普通人家的女儿可想而知,是活在一个怎样狭小的方框里面。”
说到这里,锦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才又继续说:“成德公主是个极有才情极为优秀的女子,远超一般男子,可就因为她是女子,这些东西就只能成为点缀,而非建功立业的根本。甚至,在家国需要的时候,只能牺牲婚姻幸福,作为两国交好的纽带,和亲远嫁。
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是女子不能做的,可很多女子能做的,男子也同样做不了。阴阳共生,男女相携,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怎么就分了尊卑上下?怎么就非得女子事夫唯以恭敬曲从了呢?”
卢诠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锦佩目测,手中的茶盅似乎能扔得进去。就冷笑了一下道:“怎么?可是觉得我惊世骇俗了?我以书观人,原本以为卿有独到见解,不同寻常之人呢,谁知今日却……”说到这,轻哼了一声。
卢诠合上嘴巴,揉了揉眼睛,又端起茶喝了一口,发现喝没了,自己动手又添了一盅,然后发现锦佩的也喝完了,又给锦佩添了一盅。
这才开口说话:“公主恕罪,某刚刚实在是惊叹于公主的见识,只不知公主这番高论,与今日所谈之事,有何关联?”
“我今日只是与卿喝茶闲话,说出这番话来,卿还是如此反应,若我真的出去跟人谈论,卿以为会如何?”
卢诠讪讪的笑了笑,没答话。
锦佩自问自答:“只怕第二日我的名声就会比我姑母们还不如,甚或是说我有不轨之心,颠倒人伦,实在是离经叛道,连御史们都要上表弹劾了。
我也不承望去做什么名垂青史、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想尽一己之力,能让天下女子身周的那个方框,大一点点,头上的天高一点点,如此而已。”
卢诠皱眉思索:“恕我愚钝,还是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
“所谓文以载道,道家、儒家、墨家等百家争鸣,流传后世,靠的是什么?无他,著书立说而已。再看现世,世家缘何一直兴盛不衰,除了本身家教传承之外,是他们订立了各种于自身有利的条条框框,并宣扬于世,称之为规矩。这些又确保了他们能够始终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放在现代,有一个词,叫价值观。价值观这东西大多不是天生成的,而是后天被各种洗脑教育摧残成的,自古至今,统治者都喜欢把臣民教育成顺民,顶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想事情都要用同一个思路想,当然最好是不要懂得怎么想。只须一言一行,听从指挥服从领导就够了。若真的出了一两个思维迥异,并勇于反抗叛逆的,下场不外是被按死或者登高一呼,唤醒沉睡的顺民们,起来造反,上位后再继续做被KO掉的人做的事情。
锦佩从没有妄想能凭一己之力去改变这几千年来形成的社会准则。在古代,宗族的力量至高无上,任何人脱离了宗族的支持,都难以在社会上立足,何况女子,不能养活自己,独立也无从谈起。所以她想的是,依靠舆论的传播,达到潜移默化影响的目的。
当年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为的是唤醒愚昧的国民的神智,而她想的就是依靠现在宽松的环境,将扩大女子自由的想法一点点的传播出去,逐渐淡化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中国古代唐时本来是十分开放的国家,人们的自由度相对来说是最高的,尤其是女子,获得从所未有的空间,和离或寡妇再嫁,都很寻常。
但自武则天称帝、李家恢复李唐江山后,女子的地位每况愈下;再到宋代,程朱理学开始盛行,推崇三纲五常,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女子的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声称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要女子从一而终;待到了明清时期,更是发展为极致,甚至官方会旌表节妇,鼓励寡妇守节等等。
锦佩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愤慨,尤其是在亲眼见了谨言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要以这样艰难惨痛的方式去实现,更觉得痛惜伤心。试想若是生在现代,谨言哪需要牺牲如此巨大,去追逐那一个在古代虚无缥缈在现代理所当然的梦想啊!
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以我的力量想去撼动这些自然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的打算是,像你写《石林传》里的琼娘一样,先把女子的作为和付出写出来给人看,女子并不只是男子的附属,而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支撑,女子能做的事情其实远不止于此。”
琼娘是卢诠写的一个人物,夫君被人害死,她把儿女托付给父母,孤身上京告御状为夫伸冤,是《石林传》里很出彩的人物。虽然带着明显的男性视角,希望女子付出一切只为丈夫,但难得卢诠能着重刻画了琼娘的性格思想,以及她所历经的千辛万苦,百折不挠。
卢诠从没想过,一本用来消遣的传奇本子,能够承载起这么多的东西,他也不太相信,大家看个热闹消磨时间的玩意,谁会当真呢?可对面这个出身尊贵的女子,双眼明亮,坚定自信,想要为了她已拥有而其他女子不能得到的更广阔的天地去努力,甚至愿意屈尊到狭小没落的琴心书肆和他这个丧家之犬商谈。
他不由得挺直脊背,以此生最为严肃认真的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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