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战船已快速地接近了商队,人们纷纷走到甲板上。
问询过这支船队的来历并查验了关文后,沈燏挥手示意商队通过。
不愧是萧门,在天龙海峡还是战场的时候,萧门的商队就敢穿越海盗猖獗的七星群岛,这时战争一平息,他们立刻就改变了航路。
不愧是武林第一大派啊——咦?
依然是威严立于船边的姿态,眼睛却瞪大了,敏锐地发现对面商船上那个悠悠闲闲的家伙看见了他却毫无表示的时候,沈燏挥下手臂。
“停下!搭上踏板!”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商队则一时起了骚动。
几步踩过踏板,一身红色斗篷黑色盔甲加上腰间佩着的长剑,总重量合起来要命,利落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沈燏跳上商船,直接走到顾显面前。
顾显只管悠然笑着,拱手拜道。
“叶弦拜见王爷。”
“——叶弦?哦,叶弦!”
眯起眼睛,沈燏抱起胳膊,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翻卷,他沉声道。
“怎么,叶弦也想学着做商人了么?”
“呵,不,不是,我可做不来,只是想到东月国转转而已。家父嫌我整日不务正业,干脆赶我出京,省得他老人家看了心烦哩。”
顾显看着沈燏,依然笑得悠哉游哉。
“要去东月国啊,东月国会有能让你心仪的美女吗?”
“这个……应该会有的吧,不过王爷您知道吗?这个国家最近很火呢,京里边儿的人都说竟然还有这么好心,愿跟我们昭国捐弃前嫌,并且把第一美女自动送来的国家!我一时好奇,就说干脆出个远门儿转转好了,也许还能挖个宝回来给家父现现,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
熟知这种旁人听起来颇为没心没肺的笑声的沈燏点点头,瞅一眼旁边隔着段距离既惊且奇的众人,他朗然笑道。
“也好,你是该收收心了。东月国应该还挺有意思的吧,没准儿能让你碰上第二美女呢。不过你可别玩过头,忘了给‘叶大人’带的土产哪!”
说着,沈燏大笑着转身,阔步走向踏板,又是潇洒无比地回到自己的战船上。留下顾显兀自咕哝着。
“哪敢忘?反正就算什么都没有的话,也得拽一把月都的狗尾巴草回去啊!”
战船转眼离开,僵立的人们立刻围向顾显。
“叶公子,你怎么认识东静王?”
“你家是京里的大官吗?”
“不会是皇亲国戚吧,叶公子?”
“……”
乱七八糟的提问潮涌而来,甚至还有人问他是否娶妻?
顾显苦笑不得,几乎想使出轻功跳出这包围圈了,幸好那管事挤进来隔开众人,打断了大伙儿的热情。不过,看大家热切的眼神,管事也不负众望,转身问了顾显一个他本人亦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叶公子,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无奈地叹口气,顾显走向船舱,凉凉道。
“闲人。”
被留在甲板上的人们面面相觑。
……贤人?
能跟东静王这么熟络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大家早已如此界定了的,何况顾显的好相貌与好气质也的确抢眼。
但是——贤人?
不可能吧,贤人哪会这样没正经的?学堂里挂着的那些贤人不都又慈又悲得像庙里的神像吗?还是说如今的贤人都这么……这么喜欢学雷公劈人?
留下一群人顶着烈烈海风兀自享受电闪雷鸣,在终于获得的安静中,顾显快乐地关上了房门。
幸好这是萧门的商队,管他什么不得了的王公贵族,对萧门这样的江湖人来说都不相干,那些武林高手才是他们追捧的话题。所以,在甲板上混乱和抽冷气的都是商人们,看到威名赫赫的东静王的船只已远去,一队商船便有序地按预定航线朝东月国的京师月都而去。
才横渡过天龙海峡,迎面就有一支船队驶来。
以剑戟林立的战船开头,中间主船上彩旗飘扬,以新月和昙花为主要装饰的花纹有着异国风情的华美,那是东月国安宁公主的宝船。
两支船队交错而过,互不相识的人们紧紧注视着对方,和解的降临终究太突然,而这位安宁公主也来得实在太快,让人不由觉得这婚事好似儿戏,以至谁也无法对那位尊贵的新嫁娘送出欢呼。
隔着镂花的木窗,顾显在船舱里沉默地看着东月国的船队驶远。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到这个国家的秘密,但即使有结果,恐怕昭国的天仍是会籍此变动的吧。东月国的和亲,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引子。
未来,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如此的话,虽说于国于家于己而言,“动荡”都是个不祥且沾染了血腥的词,顾显当然不希望看到。但他却也明白,自己已经要抑制不住心底那一支要开始沸腾的血脉了。
他是渴望动荡,还是渴望动荡中自由挥洒的机会?
晴朗的天,宁静的海,白鸥悠然飞翔,这是天龙海峡常见的好天气,不过,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还是从此刻这片平静的天幕中嗅到了风暴的气息。
眯着眼,枯皱桔皮似的脸上一片平静,老船工谈笑自若地指挥着水手们做好抵御风暴的准备。没什么可惊慌的,在海上,风暴就和艳阳一样普通。
不慌,就有机会抗过去;而真没法的话,慌也没用,不是么?
在临海弃船登岸,早已等候在此的奢华的皇家车队载着异国的公主和她丰厚的嫁妆向西边的帝都驰去。
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天地交界的地方则有淡淡的山影起伏,不同的服饰,不同的房屋,这都是是东月国没有的景色。而这一切的美丽对车内那个刚刚接受了安宁公主这个封号的少女来说,都是陌生且让人不安的。但是,她没有逃避的权利,连逃入死亡的怀抱都不行。
一个中年的富态女子优雅地挑起车帘,笑道。
“公主,我们到渌州了,听说这是昭国第二大的城市。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他们安排我们在这儿休息一天。”
“知道了。”
安宁公主淡淡地对这个被称为玉夫人的女子点点头,又望着窗外。隔着好几层上等的轻纱,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玉夫人看看公主,进入车中。
“公主,请您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呢。您只要以顺妃的身份侍奉好昭国的皇帝就可以了,余下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倘若需要您的协助,那么该说什么话,该怎么做,我也全部会安置妥当的。所以,请公主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一定要露出最美的笑容,绝不能这样冷若冰霜。”
语言和表情看似恭谦,但正如这玉夫人直视着安宁公主的那眼神一样,这番话完全可以理解为对她的告诫。
别过头,还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以沉默作为回答。
不过,玉夫人知道公主听到了,也听懂了。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假如尊贵的安宁公主不按照她说的去做而导致事情败露的话,公主殿下就必然会是死在愤怒的昭国皇帝手上的第一个东月国的人。
这个小女孩,没那么愚笨的。
弘光帝在渌州的行宫当然比不上京城里皇宫的壮丽,但优雅与奢华却是免不了的。作为未来的皇妃,安宁公主被安排在春煦宫安歇,服侍她的是东月国陪嫁过来的女侍,行宫里的宫女完全被挡在春煦宫外。
异国陌生而柔软舒适的床无法给旅程劳累的安宁公主恬静的睡眠,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地板上泻下的一片月光。难以抑制的渺然让她刻骨地思念着故国温柔的母后,但耳边却隐隐传来玉夫人和那个被任命为她贴身女侍的将军家的女儿说话的声音。那窃窃的声音如绳索般盘绕在这广阔的宫殿里,她蓦然觉得,东月国的语言从未如此刺耳。
“玉夫人,此去凶险,要不要让陛下在昭国京城里多设下几个据点,倘若有事,我们也好护公主逃生啊。”
“不必,一个就可以了,设得过多反而容易暴露,那才更危险。”
“那,那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们能平安得救吗?呃,公主,尤其是公主啦,公主可怎么办?”
玉夫人一时没有回答,可是安宁公主知道她现在一定是笑了。
“怎么?将军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就开始害怕啦?”
“不,不是,我、我只是担心公主。”
“呵,别怕,一害怕就会被别人看出心中有鬼的。放心,好好地笼络宫里头的人,我们几个最后一定可以得到陛下丰厚的赏赐。”
……赏赐?
安宁公主默默地看着那片月光,赏赐什么呢?一辈子享用不尽的无上荣华富贵?对玉夫人来说,大概确实很诱人吧,以至于她甘愿来冒这个险。
那么,她呢?
她呢——
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没有入睡的不止安宁公主一人。在隔着行宫遥远的含笑坊里,今夜,薛羽声是自由的,她的客人是兰尘。
一壶清茶,一壶甜甜的冰镇梅子汤,薛羽声和兰尘各取所需,靠着独立于庭院中那栋小楼二楼的栏杆,赏星月,赏流萤的微光。
绿岫离开渌州已经有些天了,听说目前边关的雁城还算平静,而且有涟叔和刘若风守在她身边,兰尘倒也不必太担心。
斜倚着沁凉的玉枕,薛羽声的神态与声音里都有着天成的妩媚。
“我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
“你怎么会让盈川去从军呢?”
“因为这是一条接近权力的捷径啊。”
“可是盈川是女孩子吧,就算她立下赫赫军功又怎么样?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以男人的身份生活,既然无法恢复成本尊,拼死挣来的功绩根本无法助你们复兴家族。再说,爬得越高越危险,要是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弄不好你们还会背上欺君之罪。”
轻轻挥一挥手中的团扇,兰尘悠然道。
“没事,不行就算了,我们并非一定要靠从军得到什么。另一方面来说,从军也是个不错的人生经历,我想也许它会让盈川变得更有魅力。”
薛羽声不解地皱起眉头。
“什么魅力?”
“女将军的飒爽英姿,不错吧!”
“……那盈川的将来怎么办?”
“将来?什么将来?”
“就是将来啊,什么样的男人配得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没料到薛羽声会问这个,兰尘稍愣了一下,印象中,薛羽声似乎更偏向于以那样妩媚至极而又冷淡至极的眼神扫过天下男子。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否定爱情与婚姻,是个好倾向啊!
微笑着偏偏脑袋,一个温谦如古玉般的男子的脸闪过脑海,该叫白鸿希,还是吴鸿呢?兰尘很久不去想了,可是在绿岫心底呢?这个男人是已被划去,还是以一种更深的方式刻进了骨髓里,她不知道。
兰尘弯起唇角。
“没关系,倘若是个不能容妻子拥有智慧的男人,不要也罢。”
定定地看了兰尘半晌,薛羽声问。
“兰尘,你遇见过能让你心仪的人吗?”
“没有。”
“你已经二十岁了吧,难道就一个特别的人都没遇到?”
——错,正确来说,她已经是二十八岁高龄了。
兰尘小小地在心里哀叹一下岁月匆匆,道。
“特别的人倒是有几个,不过无关爱情,要说心仪的话,初恋算不算?”
“初恋?”
“就是最初的恋爱啦,也指懵懂年代时对异性产生的好感。”
“哦,算吧。”
“那我就有啦。从前有好几个男孩曾让我不禁偷偷地注意,所以就特积极地参与男孩子的游戏,学人家的字体,还忍不住幻想做新娘子呢。”
“……你,那时多大?”
“唔,应该是九岁到十五岁吧。”
薛羽声的脸即使扭曲,也不会让人想到与丑有关的词。兰尘赞叹地看着,无聊地想不晓得故国历史上那位杨贵妃有没有羽声漂亮。
这种毫无遮掩的赞美表情让薛羽声很有点泄气——算了,反正会跟她这种人聊得来的多少都是有那么些怪气的。而兰尘这个人,看似无所谓,可是该坚持的,她就绝没有退让的可能。这种个性之所以不明显,只能说是可以让她在意的东西,实在无多吧。
“盈川呢?她今年也有十七岁了,你注意过她的心境吗?”
视线从薛羽声身上移开,兰尘缓缓道。
“这种事,完全由盈川自己决定,我顶多在她愿意的时候给予意见。”
“你的意见就是对方必须能包容盈川的才干?”
“嗯,这是最为基本的。”
“这还只是基本,你干脆让盈川去找神仙算了。”
“不大好喔,神仙太飘飘忽忽的了,我比较欣赏有力度的男子。”
很不雅地对天上清朗的月亮翻了个白眼,薛羽声道。
“得,反正世上根本就没有你看得中的男人。”
“怎么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没得,只看盈川能不能遇上罢了。”
“又要有深度,又要有力度,你以为世上的男人都……”
薛羽声的喃喃抱怨突然打住,她转头看看兰尘,那双平素慵然的凤眼此刻亮晶晶的,满是戏谑的兴味。
“哪,也许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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