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韦府都大门紧闭,要出去的人全部选择走侧门,任由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在墙外“瞠目结舌”一片。
韦月城在随风小筑停留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可是她也不像是要来办什么事的样子。每天就是看看萧泽为她找来的医书,看看园子里的花木——据说,韦府里的花木绝大部分都有药用价值,再就是看看萧泽练武,而这时候,她才会出言评点一二。至于听到萧泽跟兰尘聊天,基本上她是不做声的。
但这并不代表韦月城是个难以接近的冰美人。她绝不傲慢,否则每天兰尘为她的房间换上新的花枝时,就不会听到那一声淡淡的“谢谢”了;她也绝不缺乏感情,兰尘看得清清楚楚,韦月城注视萧泽练武时眸中流动的母亲对儿子的那种骄傲光彩,给萧泽介绍各种解毒剂、丹药时眼底的关切,都如此明显。只是,不晓得是不是除了兰尘,没人看见。
就兰尘来看,韦月城其实就是那种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免开尊口的类型罢了,加上独居已久,潜心医药,更是淡漠了人情交际。而随风小筑里也没有磕磕绊绊的日常琐事可以让人说长道短地交流,因为这是韦月城给身为萧门少主的萧泽安排的一个特别的地方。
初八那天金水寺前的比武招亲,老实说,兰尘看到一半就兴味索然了。没办法呀,谁叫她平时看惯了身边这位武林高手漂亮潇洒的动作呢!
不过这比武招亲的真相倒真是出人意料。
举办者是渌州最大青楼含笑坊,招亲的则是含笑坊当家花魁薛羽声。她色艺双绝,才貌无匹,为含笑坊日进斗金,且多得王孙公子追捧,人气直逼昭国历史上最知名的倾国美人孔映雪。当然令得含笑坊老板言听计从,竟答应了薛羽声这“比武招亲”的要求,赫然在渌州最大的“广场”——金水寺前搭起了擂台。
青楼名妓自然不会招夫婿,这场比武放出的风声其实是最后的赢家可以成为薛羽声的入幕之宾。薛羽声仍然会寄身勾栏,继续唱那天籁般的歌,摆弄那些琴棋诗画,但她绝世的舞蹈终生将只为此人而跳。
唯一,令人趋之若鹜。
如此就不止江湖客了,更有许多贵人雇请高手代为争夺美人,一时演成昭国盛事。吸引了无数眼球的同时,也招来极大非议。
总之,有钱有权又要追求生活乐趣的人们当然可以无视说教者从先德圣贤那里搬来的口诛笔伐。什么都是人说的,你骂这妓女公开比武招情人是伤风败俗,自有别人把它写成风liu雅事来吟赏,正好最近那重瑛书铺推出的《西厢记》、《柳毅传》、《李娃传》大为风行。而至于没钱没权,好不容易赶上新年可以轻松两天的平民老百姓们,反正也不会有人来问他们的意见,乐得瞅瞅热闹。要知道,看大美人要花钱,看杂耍也得丢俩铜子的,别说这些江湖客的刀剑都是玩儿真的。
沾萧泽的光,兰尘得以坐在金水寺边离含笑坊搭起的那座擂台最近的茶楼的雅阁里,居高临下地看蒙着面纱坐在擂台主座上的花魁。虽然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裹在华贵裘衣里的身材,但那斜倚的慵懒气质,那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惊人的美貌,那台边一群莺莺燕燕的似锦*,足以叫人对花魁的娇艳浮想联翩。
“公子,你见过这位薛羽声吗?”
怎么都无法窥见美人,兰尘只得转头问有资格成为含笑坊贵宾的萧泽。她早已发现萧泽掂着一只空了多时的酒杯靠在窗边,目光几乎没往那擂台上溜。而听见兰尘如此问,萧泽这才看看薛羽声,再看看满脸好奇的兰尘。
“见过,她很美,歌舞更是绝妙。”
“很美”这个概念未免太模糊,兰尘低一下头,又问。
“有绿岫漂亮吗?”
萧泽笑道。
“两种不同感觉的美,定要区分个高下似乎不妥啊。你也说过的,那个……环肥燕瘦,各有所爱而已。总之这薛羽声嘛,在我所见过的女子中,若论娇媚,无出其右。”
“那她真的那么有才么?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
“应该说都还不错吧。但比较起来,诗书画究竟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歌舞才是她最擅长的。”
看兰尘皱眉,萧泽又慢慢道。
“薛羽声应可算作奇女子,她十三岁被卖入含笑坊,十五岁以一曲惊鸿舞名动渌州,今年十八岁。在含笑坊颇有地位,客人她想见就见,不拘身份地位,可以要价千金,也可以不收一文。哦,对,弘光元年,东静王沈燏赴封地时途径渌州,亦曾与她有过一段缘,这是无人敢为难她的最大原因。照说她应该已有能力替自己赎身,却没离开含笑坊。也许在她来说,人生无处不是风尘地,你提到过的那种‘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平静生活,对这样一个美艳的女子而言,大概不是不想得到,而是难以得到。于是,索性极尽挥洒,恣意生存。”
点点头,兰尘放弃了对薛羽声无效的窥看。虽然还是很想一睹青楼名妓的风采,但她可没钱进那种销金窟,再说她以这样好奇的心态去打探烟花地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对她们的不尊重?
兰尘转而瞧擂台周围拥堵的人群,在这端庄得金壁辉煌的神佛脚下,嬉笑怒骂的众生相如同浮世绘上远远热闹的风景。看无所看,最后兰尘的目光定在了对面酒楼的雅座,那里有一个她算是认识的人——严陌瑛。
很巧的,两人的视线正好相交。礼貌性地冲严陌瑛笑一笑,兰尘瞥见他身边坐着一个正对擂台指指点点的年轻人。
既然严陌瑛是京城世族严家的二公子,那他会交结的衣着光鲜的人,想必也是贵家子弟了。可惜,若是闺秀,兰尘还有点兴趣。
严陌瑛其实早就看见兰尘了,也看见了她与萧泽相处的情景。他与兰尘见面迄今不过三次,但每次都十分出人意料。第一次在重瑛书铺商谈了传奇之事后,严陌瑛以为兰尘应该会在《西窗夜语》发售后出现的,他还以为可以给她看那幅他亲手题上了当日兰尘所咏之诗篇的《月夜美人图》,谁知再次见面竟隔了那么久,而且兰尘的身份竟然是萧门少主的近身丫鬟。可是,她不像丫鬟,她不过是走在萧泽身边而已,严陌瑛只有这个感觉。
这是第三次遇见,严陌瑛不觉细细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人。他们的神情、举止,那不是主子与丫鬟的感觉,而是很自然的,很随意的,仿佛——仿佛知己,亲而不昵的知己。
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严陌瑛回过神来,是顾显,齐国公的么子。看他挤眉弄眼的那个笑容,严陌瑛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应该不顾情谊,毅然抛弃这个大剌剌跑来渌州看热闹的死党。而顾显则一如既往地完全不理会严陌瑛冷淡的表情,搭着他的肩膀,朝对面茶楼努努嘴,笑道。
“嘿嘿嘿,老弟可好福气呀!对面有清秀佳人笑靥如花,我说你都注目人家那么久了,不去问个芳名么?别不好意思啊,你那书铺新近刻印的些个传奇不都是大旨谈情的嘛!再看看我,红颜知己又添一名,孤苦长夜有美人添香为伴,实为人生之莫大幸事啊!嗯,虽说对面那位小姐身边还站了个男人,哈,那该不会是萧……呵呵呵呵!老弟,照我看呢,倒不像情郎,也许是兄弟罢了。你先别灰心哪,就算是,你也可以竞争的嘛,到这把年纪才初尝情味,怎可轻易放弃?堂堂智冠昭国的严二公子!”
除了某些字音,顾显还记得稍微放低以外,别的话,虽说是在雅阁里,但他那个嗓门……严陌瑛压制住额角青筋的暴动,冷冷道。
“顾显,你这次偷跑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唉,别提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幸好我还有你这个超有钱的好兄弟!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怎样获得美女的好感。我说,怨不得你娘念叨你,你看看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个着落,小心真的孤绝终生啊!”
“也就是说,你这些日子里吃喝玩住等一切用度,全部都需要我来支付,就连今天来这里看热闹,还是得我出银子。否则你要么得在下面跟一大群人挤一起,要么就去屋顶上和那些人吹北风……”
“啊——停停停停停!”顾显盯住难得如此费口舌的知底好友,“陌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要你——闭嘴!”
“喔,好吧,不过你会后悔的。”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顾显“听话地”闭上了嘴巴,目光却直直地看向对面。直到兰尘也感觉到某种无形的重量了,看过来,顾显便露出极帅的笑容极潇洒地朝她挥挥手,然后自顾自地去看擂台上下那些姹紫嫣红的美人们。
对此,严陌瑛只觉得仿佛一口气正噎在嗓子里,堵得叫人特想提起拳头来发泄一番。偏偏这时顾显已转过头去非常听话地看热闹,令他紧紧捏着茶杯的那只右手欲捶不能。
斜眼再度看向对面,刚才顾显那很是无礼的举止并没有引起兰尘多大的反应,她只是淡漠地抬一抬眼,又低下头盯着楼下那位卖糖画的老人看去了,反而是她身边的萧泽迎上了他的视线。
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杯,萧泽算是对严陌瑛打了个招呼。后者虽说也随礼而行了,却仅是面色冷漠地动了动右手。
擂台上的比武继续进行着,层次已然高了许多,但兰尘越来越没兴趣,要不是想知道薛羽声最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兰尘早走了。
日色将暮,悬在金水寺的第三层塔檐上,像只正在偷窥人间百态的眼睛。而比武,也终于到了最后一局。
擂台上两人,一个是使软剑的东岭剑客刘若风,还是个年轻人,却以两年时间挑了六户武林世家而声名显赫;一个是铁掌黄七,正当中年,江湖上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显然,决战是在这两人之间了,观战的众人无不精神抖擞,倒是关键人物薛羽声从头至尾都是慵然地倚在主座上,仿佛看一场无关自己的戏。
百招下来,黄七落败,捂着受伤的左臂脸色苍白地退下,现场一阵轰然。刘若风抖落剑尖上的血,问了三句是否还有人要上来比试,在无人应答之后,他收剑束回腰间,举步便走,根本不管台上明艳照人的绝世美女。
含笑坊的人赶紧上前拦住,陪笑道。
“这位少侠请留步,既然您是比武的胜者,我们薛姑娘也在这儿,您看……”
“本人只为比武取胜而来,那种女人,我不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等着看大热闹,也有人惋惜。兰尘本来对看来一表人才的刘若风还挺满意,此刻是深憾没有一堆臭鸡蛋、烂番茄在手,好让她可以往那个自大的男人脸上招呼去。
台上,刘若风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青楼中人最善察言观色,这刘若风明显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看看地上溅的那滩血,含笑坊众人想拦却又不敢乱动手,鸨母大概是见多了色鬼,现在遇见个不迷女色的厉害角色反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场面对含笑坊及薛羽声而言一时颇为尴尬。
这时,处于众人另一只眼睛关注焦点的薛羽声慢慢抬手叩一下桌面,懒懒道。
“好了,煦儿,备轿,咱们回去吧,看了一天好累呢!既然这位公子看不上女人,含笑坊又没准备男妓,还是别难为人家了。”
……
薛羽声的嗓音娇柔绵软,可比天籁,但此刻显然没人可以为这样动听的声音而发花痴,也没人去想为什么一个小女子的声音竟可以穿透这片街区,人山人海的地方雷劈了一般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理由是只有纯洁小孩才不知道的。而霎时从另一个角度成为众人注目之所在的刘若风大侠,迈着步子僵在原地,电闪雷鸣地乌黑了一张俊脸进退不得。
反是薛羽声,她优雅地、款款地、慵然地站起来,扶着唯一面不改色的美貌丫鬟风情万种地环视半周,面纱掩去了她唇角的浅笑。
含笑坊的人早傻眼了,鸨母更是两眼一翻地直想晕过去。天呀地呀,那个悔呀!明明早知道羽声嘴巴有多毒了,干嘛非要迷了心窍让她来弄这个招亲?老天爷,可别让这个气成黑炭的大侠把含笑坊给拆了呀!
“哈哈哈哈哈……”
一阵极灿烂的笑声如惊雷般滚过呆在现场的人们的耳朵,大伙儿愣愣地转头,听声音,是年轻女子在笑。不过这个时候,谁家女孩儿敢这么肆无忌惮?
发出这串笑声的当然是兰尘,悠悠然然地靠着栏杆,她笑得极不含蓄。即使声音说不上特别大,但谁叫这会儿大伙儿正杵在那儿,四周安静可比深夜呢。反正萧泽这会儿刚好不在这间雅阁内,她也不用担心会给萧门少主带来麻烦,那就再加点煽情的舞台剧台词吧。
“那位美女,你好有女王的气质哦!真的,我若是男子,绝对拜倒在你脚下!呵呵呵,别管那个同性恋啦,高傲的女王,请回去休息吧!”
好歹是讲台上给几十号个性张扬的高中生教了三年历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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