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也不算,她可没有闲着。”
想起父亲说的萧泽身边出现的那个怪丫鬟,韦月城看一眼儿子。她没有听说过招财猫这种东西,至于那姑娘后面说的那些,更是闻所未闻。虽然,萧泽身边从不乏奇怪而危险的人物。
“是昭国人吗?”
“——不是。”
“看起来似乎胸无城府,可是也不像父亲说的那样沉静。”
萧泽轻轻笑了出来。
“这个嘛,应该说是一半一半吧。”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细细地向母亲说明了与兰尘相识的过程,萧泽道:“她究竟有多可疑,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不过她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不,也许该说是矛盾吧。她太清醒,却又不够——不够理智。或许她只是,让自己站得比较远。”
韦月城回忆着刚才短暂的接触,那幅神采飞扬的笑容引人注目,但在儿子的描绘中,这兰尘分明有着看透红尘的气质。
张扬与淡远,纯挚与世故,两者一时还无法在隔离人世已许久的韦月城脑海里融汇成完整的印象。
“……值得你把她留在身边吗?”
母亲这句突然的问话让萧泽略愣了一下。
值得?也许这不是他该考虑的。兰尘其实并不算依附于他,而更像是一只被他抱回来的猫,她可以乖乖地呆在他身边,但假如他想去抓住这只猫的尾巴,那么猫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上屋顶,转身优雅离去。
——兰尘的尾巴,是她的过去。
当兰尘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时候,萧泽就会觉得,她一定是想起了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过去,只是那时的兰尘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寂寞——是那种被狠狠推出去的寂寞。
萧泽紧一紧眉峰,听着身边传来的母亲轻微到不可闻的脚步声,目光投向远处亮起灯火的随风小筑。
他记得兰尘某次聊天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悲伤的是相恋而不能相守的话,那么绝望的,一定是那个人在给你希望,让你虔诚地说出爱的时候,却成为了别人的情人。
人生,终究不能只如初见呵!
“……娘,这么多年——你会寂寞吗?”
没料到萧泽会这么问,韦月城不由得抬头看向儿子。她陌生而熟悉的儿子,在这夜色里,他清晰而模糊。良久,韦月城才近乎喟然地叹道。
“娘当然会寂寞。想起你的时候,想起你不知道娘在想着你的时候,最是寂寞。可是萧儿,我却又会觉得,幸好当初没把你带走,因为娘永远成不了可以把孩子呵护好的母亲。”
萧泽没有再回应,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光亮,把灯笼放低,帮不熟悉地形的母亲照亮雪地。虽然,他立刻就想起来母亲的轻功也是极好的,却没有移开灯笼。
有萧寂筠的轻功帮忙,兰尘很快就回到了随风小筑。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雪,这会儿才觉得冷了,她赶紧回房换了衣服,然后去帮萧寂筠整理韦月城今晚会住的房间。
萧寂筠显得很兴奋,兴奋到竟然把房间里的桌巾、镜袱等物一连换了四套,那都是她自己非常满意的绣品,如今却一时嫌这个的色彩不雅,一时嫌那个的花样太俗,总之就是找不到可以配韦月城的。最后还是兰尘受不了地走上前把萧寂筠掩不住盈盈笑意的脸扭向门那边,好心提醒道。
“你再不决定,韦夫人今晚就得露宿街头了,要吗?”
“不要。”
赶紧回头,萧寂筠选定一套天青色竹鹤纹的绣品,极为用心地铺好,对正整理着梳妆物品的兰尘道。
“兰姑娘,看这样子,夫人好像会在渌州多呆几天。我没住在这儿,照顾不来的时候,还请兰姑娘多多留心,帮我好生招呼着夫人。”
“好,我知道了。”
兰尘颇有点无力地应着,随口道。
“干嘛你们对那位韦夫人到来的反应这么过度啊?对公子都没见你们有这么热情。”
“咦,怎么会呢?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公子比较重要,但夫人,嗯,夫人她很少下山嘛,就算来渌州,也不见得会到随风小筑,经常是直接去看望公子,在客栈住几日就走了。”
“住客栈?为什么,这个园子不是她特地给公子盖的吗?那么这个随风小筑,对他们来说,应该是等同于家的地方吧。”
萧寂筠顿了顿。
“这种事,不是我们应该揣测的。”
“——也是啦,把别人的家事当作闲嗑牙的谈资的确不好,但我现在还真的挺好奇的。韦夫人这些年住在哪里呀?记得公子说过她在学医。”
“夫人已经在麟趾山隐居了二十多年了,虽说韦月城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已成为过去,但倘若提起‘麟趾神医’的名号,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
萧寂筠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潮,也不管兰尘问没问,就自顾自兴奋至极地讲起了麟趾神医广为流传的那些什么救了重伤几死的崇云庄庄主,解了惊鹤女侠差点丧命的毒,治了威远将军冯常翼的痼疾等等等等的光辉业绩。那幅星星眼的陶醉模样,整个儿就是一韦月城的超级粉丝。
为了不让如此大名鼎鼎的韦夫人进来等待她们收拾房间,兰尘毅然拦腰截断萧寂筠的滔滔江水。
“好吧,我知道夫人是多么的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了。那么,既然麟趾神医这样出名,怎么势力滔天的萧门主找了他夫人这么多年还是杳无音信?”
“因为只有夫人愿意让他们知道真相的人才会知道麟趾神医的身份,无关人等,连麟趾神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而我们,虽然冠着‘萧’这个姓,但我们永远不会是萧门的下属。”
兰尘歪歪脑袋。
“也就是说,你们只为公子服务啰。在公子的利益与萧门一致的现在,你们可以为了替公子办事而顺带帮帮萧门,而假如未来两者利益发生冲突,你们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毁了萧门?”
“那种事,谁知道呢?总之我们只为公子办事。”
萧寂筠的脸色终于正常,她把剩余的绣品包起来放在一边,回身开始审视书桌,同时叮嘱道。
“不过兰姑娘,你也千万不要把夫人就是麟趾神医的事给说出去呀,那会给公子和夫人带来困扰的。”
兰尘点点头,又皱眉道。
“这个你大可放心啦!可是既然是这种天大的秘密,寂筠你一开始就不要告诉我啊。虽然我保证不会传出去,但倘若哪天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了,你们千万别怀疑我喔。”
“当然不会,我只是强调这个要保密啦。兰姑娘是公子带回来的人,所有随风小筑的人知道的事,姑娘都可以向我们打听的。”
“……哦,谢谢喔!”
对着萧寂筠毫无芥蒂的表情,兰尘只能这么客套着回答,她其实很想说拜托千万别给我分享秘密啊。
因为小说里都有这么句经典台词——知道秘密的,都死了!
所以,搅和进所谓秘密里,绝对不是件好事儿。
这夜的晚餐是三个人一起在兰尘的房间里用的,不知那两人如何,反正兰尘感觉吃得有点怪。倒不是拘谨,韦月城表现得比萧泽还明显,她不讲究那些无谓的规矩,从头至尾,都淡然而优雅地安静吃饭,听儿子跟兰尘随意聊天。
大概,就是因为她太淡然了吧。
新年之交的大雪在昭国北方纷纷扬扬地盖住了大地,从渌州到京城,被冻住的河流犹如最平坦的大道,而原野里的满眼银色让人期待来年的再次丰收。
这一年,已是弘光四年,在经历过某些事的人们的眼里,新帝开始显露出要加强皇权的意图了。
年节中的皇宫,堪称是整个昭国装点得最辉煌的地方。那些富丽的灯笼,那些华美的仪仗,那些多姿的丽人,那些执甲的卫士,但从高高的宫禁顶端俯视这一切的君王来看,他只觉得还不够。
权势不够,威严不够,忠诚不够……安全,不够!
空旷的御书房里,弘光帝摒除了所有的侍从,独自坐在灯火明亮的帝座上,一个淡灰色的影子伏在阶前。
面色冷峻地靠在柔软华美的垫子上,弘光帝已经沉默了很久,这沉默十分压抑。阶下的人则仿佛一片尘埃般跪伏在那里,在沉默中无声无息。
“吴濛,朕想知道‘暗’的首脑是什么人。”
“是,圣上,臣会去查。”
“要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暗’十分隐蔽。”
这个回答让弘光帝皱起了眉头,但并不是对下面那叫吴濛的人。
“……叫别人去,你继续追查萧门。”
“微臣遵命。”
“吴濛此次临海之行,有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在临海,一切正常。但在途径渌州时,他去了一趟冯家庄。那天,庄上有一户人家的女儿举行及笈礼,后来,那位姑娘成了萧泽的义妹。”
靠在软垫上的姿态没有变化,绷紧的只是弘光帝搭在扶手上的胳膊。
“——跟吴濛有什么关系?”
“弘光二年秋至弘光三年夏,吴濛为探查渌州情况,曾以私塾先生之名隐没在冯家庄,与刚才臣所说的那户人家比较亲近。只是普通的乡人,祖籍与多年来的行踪都毫无异常,但他们有个容貌堪称绝色的女儿冯绿岫。而在那大半年内,吴鸿用的是他的本名——白鸿希。”
良久,弘光帝的声音带着比外面的冬夜更深的寒意传来。
“……怎么?”
“首先,冯绿岫不是冯家庄上那户人家的女儿,这一点,臣可以确定;其次,看她的长相,臣贸然猜测,她可能是南安王的女儿。十五,不,现在算来应是十六年前,先帝以‘谋逆’、‘叛国’罪满门抄斩的南安王,当时育有两子一女,那两个儿子正是臣亲手杀死的,而南安王续弦娶进的王妃则死于吴鸿之手,她的女儿当时一岁。冯绿岫今年满十七,与南安王妃长得十分相像。”
“……南安王?”
弘光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傲岸的身影,他记得,那是令父皇每日每夜都如坐针毡的人。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的功绩,都让父皇时时惶恐这坚硬的宝座会突然变成流沙覆顶。
“是谁在十六年前救了那个绿岫?”
“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南安王的部属,先帝杀尽王府的计划,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那么,吴鸿,有可能是南安王的旧臣么?”
“不可能。”
吴濛平淡地回答,语气完全没有波动,仿佛只是在报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南安王已成为过去,留下一个女儿根本不能成事。而吴鸿七岁为先帝的密卫营相中,其后至今,他的所有动向全部可掌握,臣查过,没有异常。”
“冯绿岫,不就是个异常吗?”
“目前来看,仍在可控制范围内。”
“那她成为萧泽的义妹,又是怎么回事?”
“微臣目前还查不到多少有用的讯息,无从猜测。但冯绿岫本人,应该是与此事无关的。至于萧泽与吴鸿,一个是陛下的障碍,一个是陛下最锋利的刀刃,两者的关系就是这样。”
平缓无波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就像那抹身影般的淡灰色,等不及落地便消融在空气里。
“你是说,萧泽与吴鸿,毫无关系?”
“是。”
弘光帝盯住眼前影子般的淡灰色身影,吴濛的评价向来是非常中允的,就事论事。但是这依然不能让他放心,否则他就不会安排密卫间的监视了。
如今,此事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即使那个冯绿岫真的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密卫对他而言的意义。
压制着怒火,弘光帝半强迫地冷静下来。
他必须冷静,这样才好实施他那完美的计划。虽然还没有达到控制江湖和拿到苏家巨额财富的目的,但这究竟不是主要的,只是前奏而已,只是要让那些夺去了本属于皇帝权力的世家望族有所动作。
必然有对抗的,也必然有表现出归顺姿态以求成为皇帝心腹的,总之,他都要利用。他要让身为皇帝的自己完完全全地得到权力,这对昭国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再不会大权旁落而引起奸臣当道,再不会为了内斗而贻误军情。
“去叫吴鸿。”
“是。”
吴濛如灰尘般消失,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如灰尘般飘进来。
“陛下,已经传了吴鸿,微臣是否该退了?”
“……不,朕有任务交给你。”
“是。”
御书房内便再没有了声音,吴濛站到一边,淡灰色的身影没在灯火后面,淡得恍如不存在。弘光帝抚弄着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眸光闪烁。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吴鸿闪身进来,一身黑色劲装显得十分干练。
“陛下。”
吴鸿面无表情地跪在阶前,等待皇帝的吩咐。
这一次,冷冷的命令等了很久。
“吴鸿,即刻跟吴濛去渌州,朕要你亲自除去几个人。”
第二卷 渌州琐事 第十三章 金水寺前的美女
接下来的几天,韦府都大门紧闭,要出去的人全部选择走侧门,任由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在墙外“瞠目结舌”一片。
韦月城在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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