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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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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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上官凤仪就欣赏这种冷冰冰的男子么?

一向没什么探奇心理的苏寄宁对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种无聊问题,有点赧颜。

冬日的太阳早已褪去了灼热,但晒久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萧泽站起来,甩甩胳膊,走到旁边那一大丛芭蕉的阴影里。

“对了,萧,那位兰尘姑娘在你这儿怎么样?”

“她?她很好啊,认认真真地做丫鬟该做的事,一点都不觉得我这随风小筑人烟稀少。”

萧泽抬眼看着苏寄宁,唇角现出一抹笑意。

平时的下午,假如他请兰尘喝茶的话,她就会端来点心坐在寄宁的这个位置上,有时兀自沉默,有时则会跟他说些天南海北的事。

很有趣,他从不知道跟一个女子可以聊那么多特别的话题,尤其,她的见解十分精辟,有时甚至颇为犀利。

他还真是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么些话——

“不,我其实很讨厌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像公子你这样有能力的人。”

“为什么?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伸手扶人一把的程度而已,我也并不会借此索求回报的。”

“哦,那我真心希望,这辈子,千万不要有麻烦到公子的机会。”

“……”

“没办法啊,因为你并不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不会遇到任何麻烦的吧?”

“可我也说过不会籍此索求回报呀。”

“是的,但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也是有自己的处事原则的人,接受了别人的帮助,无以为报已经够造成压力了,啊,即使那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但于我而言,却是一份恩。所以,倘若你再遇到什么麻烦,我该怎么办呢?当然,什么都没有的我,唯一能自主的,就是这条命了吧。看看,你的举手之劳,竟需要我用这唯一的命去交换,难得你不觉得好过分?”

“……那我要怎么办?从此再不管路见不平了吗?”

“不,干嘛那样,你明明有能力帮弱者,干嘛不出手。”

“——可是你刚刚才说这个不平等啊!”

“不要遇上我这种人就好了嘛。”

“……”

——对萧泽来说,会对某人无语,还真是新鲜体验呢!

兰尘,果然还是特别的,尽管她也并不刻意要表现得平庸。

“她每天还是做些打扫和修剪枝叶的活儿吗?”

“是啊。”

“你这里其实也不需要她做那些粗杂的活儿,我还以为你会让她跟在身边,做贴身丫鬟的事呢,虽然你并不怎么要人服侍。”

“哈哈,不可能的,她可说过,比较起打扫卧房、端茶倒水,她更喜欢自在些去照顾庭院,因为这样无需看人脸色。”

苏寄宁想想自家那些大丫鬟,心性儿高傲的也有,但却没有宁愿去打扫庭院,也不想进各位夫人小姐们房里做副主子的。

正想问问兰尘这会儿在做什么时,忽听得莲池那边传来声音,是萧翼。

“公子,京城传了信来。”

萧泽接过那小小的竹筒和萧翼递上的药水,将竹筒中的纸条展开,洒上药水,空白的纸条上立刻显出字迹来。

扫了一眼,萧泽将纸条递给苏寄宁,哂然道。

“恭喜啦,苏大人!何时走马上任记得告知兄弟一声,也好为你饯行啊。”

“什么意思?”

苏寄宁奇怪地接过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先是愕然,末了一阵苦笑。

这份由萧泽在京的暗探送来的最新消息是关于苏家的:弘光帝已收回先前由苏家管理的全国各盐矿,在京设盐运司衙门,于各盐矿分设监察史。因苏家经营盐矿多年,虽有过,但到底经验丰富,命苏寄宁为盐运司副使,并即日释放在囚的苏家三老爷苏粲等人。

“这是确定了的消息吧,看来圣上十分坚持,否则祖父至少不会同意由我去做这个盐运司副使。”

“这可是好件差事哟,从五品,要大不大,要小不小,正好可以把‘昭国第一商’的苏家大公子给绑在京城,等于是捆住了苏老爷子一只翅膀啊!谁让朝廷规定,官员不得经商呢!”

萧泽轻慢地笑着,缓步踱下台阶,走到栏杆边,手指轻轻抚着柔滑的兰叶。苏寄宁把纸条交给萧翼,看他移开水壶,将纸条扔进火炉中,待彻底焚化了,他向萧泽的背影微微一欠身,便离开了这里。

许久,苏寄宁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宁远侯任家、齐国公顾家、威远将军冯常翼,还有严家、孟家……这些京城的世家大族多年掌握重权,经由他们提携的官员遍天下。圣上动了萧门,又给了苏家一掌,如今,是要继续整治我们,还是会对他们动手了呢?”

“应该是每一个都不放过吧,但弘光帝还没那个能力一口全部吞掉,他只能慢慢的。我想最好的不引起所有家族联合起来反抗的方法应该是,首先让众人一起分享一个家族,接着是另一个,再接着是下一个,而最后留下的,只有皇帝。”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苏寄宁有点无力地重复萧泽的话。

钱财、权势,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两个词!

昭国所有的豪门巨贾既可以为它们联合起来与皇帝抗争,也可以为它们而毫不犹豫地吞食掉昨日的盟友。因为,人总是希望,进而会不由自主地确定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特别……

兰尘慢慢地走在街道上,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路边有摆着无数货摊的小贩,人群熙熙攘攘,其中还可见到从遥远西方来的商旅,多彩绚丽的头发和眼睛,以及他们风尘仆仆的异域服饰,都给渌州增添了活跃的风情,这一切在在显示着渌州的繁华。

萧泽说这个时代,倒能称得上是昭国的盛世。

能活在盛世,能掉落在盛世,也是种福气!

不进店铺,也不问商品,兰尘带着淡淡的笑意把渌州最繁华的几条街道逛了个遍,末了,才走进一家书铺。

这时代的书铺并非现代只卖书的店,它的主要业务其实是出版。而这间重瑛书铺,据说是昭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

给店员说了来意,在等待主管阶层的人物出来的功夫里,兰尘对一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压马路的萧寂筠道。

“你要不要出去转一转买些东西?平常也没见你出来的,总不好就只办我的事。放心,寂筠,我就在这儿跟老板谈谈,不会独自一人走,绝对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萧寂筠笑道:“不用了,兰姑娘,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要买。”

“哦,好吧。”

兰尘点点头,本来还觉得累她陪自己逛了半天街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过对萧寂筠来说,自己应该还是萧泽带来的可疑人物吧,既然如此,她也就只需尽一下关切的心意就够了,至于领不领,那是对方的事。

不再多话,兰尘端起店员送上的茶,轻轻啜饮着,顺带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

墙上一卷美人图吸引了兰尘的注意,她素来不懂那些画法、技巧之类的,只是单纯地喜欢看罢了。中国古典绘画讲究神与意,兰尘最爱的就是那淡淡几笔所勾出的韵味,比细致写实的人物像更让人浮想联翩。

而眼前这幅画,却是只有一个美人纤细的背影站在画卷的左侧,衣带飘飞,她螓首向右微偏并略略仰起,似是正看向右边伸出两枝寒梅的夜色深处,画的右上方,几根枯枝别着一弯斜勾的月,银光清清浅浅,如细的流水缭绕,又如微的竹香幽然。

有美一人,独立月下,倾城容貌隐在画里,不知心思为哪般?

看这遗世姿态,说轻愁似太浅,说赏夜似太浮,说相思又似太缠mian。

兰尘不觉看得痴了,根本没注意到随着萧寂筠的目光,一个银灰色衣衫的年轻人挡住跟在他身后低声说明兰尘来意的中年男子,独自缓缓走进来。

萧寂筠看见他,本想叫兰尘回神的,年轻人却微笑着摆手制止了她,静静地看着在画卷前仰首的兰尘。

半晌,才见兰尘缓缓阖上双目,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姑娘,何以叹息?”

年轻人的声音让兰尘惊诧地回过头来,她看看那人,再看看萧寂筠。

“在下是这间书铺的主人,敝姓严,严陌瑛。”

“幸会,我姓兰,兰尘,不好意思打扰严老板了。”

“兰姑娘客气。”

严陌瑛笑得温和而儒雅,一身银灰色衣袍简单宁静。与那月下美人对比起来,兰尘突然觉得他更适合站在冬阳下的梅树边。纵然有白色的花优雅地绽放,枝干却是虬龙般横在你眼里,叫人无法忽视那其中盘曲的力度。

“恕严某冒昧,敢问姑娘为何要以叹息来结束欣赏呢?”

兰尘略愣了愣,转头看看美人图,淡淡道。

“……看她,我觉得寂寞。”

严陌瑛唇边的微笑略深了一点,又问。

“因为只画了一人,就是寂寞吗?”

“不。”

“因为残月枯枝而寂寞?”

“不是。”

“那么是谁寂寞?”

“……”

“为何寂寞?”

兰尘皱了皱眉,末了,还是淡然答道。

“……大概,是红尘寂寞吧……”

第二卷 渌州琐事 第四章 重瑛书铺

这是重瑛书铺里的一个小院落,温暖的阳光斜斜地从屋檐下洒过来,在兰尘淡青色的裙脚边圈出点点迷离。

萧寂筠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绞紧的双手好好地藏在椅子背后,她只是看着兰尘,淡淡地垂一下眼睛。

红尘寂寞!

若只是寂寞,那该是多好的红尘!

屋内静了一刻,严陌瑛的嘴角微微扯开一个弧度,他缓步走近兰尘,侧首看着那幅月下美人图。

“这幅画在下挂了三年,姑娘是第一个如此看、如此说的人。”

“……是吗?”

兰尘淡淡地应着,严陌瑛看着画,笑一笑,转过头来。

“姑娘请坐,严某怠慢了。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有几个故事,想请您过目。”

“哦,是传奇么?”

“是的,可以麻烦您看一下吗?我想它应该够得上结集成册。”

严陌瑛接过兰尘递过来的一叠纸,低头看去,眉头先轻微耸了一下。他当然认得那纸上的字,只是对他这个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人来说,这上面的字实在是有点——太糟蹋笔墨纸砚了……

应该,不是这位兰姑娘的手笔吧。

他看下去,传奇的名字叫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午后的庭院静静的,门外,两株梅树清香流转,冷而不冽。虽然这儿紧邻着渌州繁华的大街,但屋外的阳光却和随风小筑里一样安谧。

兰尘没有看严陌瑛,她望着那画上的美人。那种刻骨的寂寞,在画上是美丽的艺术,在每个寻常的日日夜夜,却会怎样地纠结?

而到最后,美人能否依然如此清越?

生活有太多的偶然,因为是人,所以“坚持”是件艰难的事。

“兰姑娘,这……是谁写的?”

严陌瑛的声音很激动,这惹得一直沉静的萧寂筠也忍不住探头望着他手上那摞字迹拙劣的稿纸。

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作者之外,这令兰尘多少有点不舒服,虽然那的确不是她写的。

“某位故人的作品,严老板不妨再看几篇。”

兰尘语气淡然,严陌瑛看看她,兴味盎然地拣出下一个故事来,纸上写着《李娃传》。

下一篇是《柳毅传》,再下一篇是《西厢记》,最后一篇是《婴宁》。

严陌瑛看得很快,当他全部看完后,整张脸早已是神采飞扬。

“这是、这是谁写的?如此高人,如此精妙,实在是绝顶了!兰姑娘,你认识写这传奇的人吧,可否为严某引荐?”

“抱歉,这不是一个人写的,况且我也只是抄录而来,至于作者,请原谅我真的无可奉告。”

严陌瑛眼中明显的失望让兰尘小小地愧疚起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人物,她认为,还是不要太过介入这个昭国的历史比较好。

“那么严老板,您觉得这些故事够资格刻印出来么?”

“够,绝对够,而且我保证必然会让整个昭国为之纸贵。”

兰尘微微一笑。

“这样说来,严老板是有意买下它们了?”

“姑娘尽管开价。”

严陌瑛说得十分爽快,看来他很喜欢这些故事。

“一个故事,二十两银子。”

兰尘价开得不高,严陌瑛有些愣住了,他对兰尘的印象很好,忍不住道。

“姑娘,以这些传奇的水平,我可以给你更高的酬劳。”

“谢谢,可是这就够了,再多便消受不起呢。”

兰尘笑着回绝,不是她嫌银子要多了会显得庸俗,而是真的怕拿多了折寿。想想这些传奇可全是别人写的,她半文钱的版税都没掏且不说,再要高价,就跟现代那些把古典名著以昂贵的精装本出版的书商一样了,会被古代那些穷愁潦倒的作者们在黄泉下怨恨死的。

“况且,我还有几个要求,倘若严老板不能答应,那么很抱歉,我的这些故事,还有以后会抄录的那些,恐怕要另找别的书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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