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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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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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袅袅,以君臣礼见过沈盈川后,六人各自拣了位子坐下。

薛羽声给沈盈川斟了茶水,曼声道。

“陛下可劝劝兰尘吧,非要走,萧泽不在,要真到时候不回来,哪能放心她一个人出海去那什么蓬莱岛啊?”

听见她这么说,沈盈川便知兰尘已经把打算跟他们说了。瞥一眼沉默地举着茶杯把玩的严陌瑛,她道。

“羽声已经劝过了?”

“是啊,不过羽声人微言轻呢,劝不动她。”

美人轻轻摇头,语带微嗔,这无声的谴责被她运用到了十分的强度,兰尘果然有点接受不了。

“不是啦,羽声,我有我的考虑,你知道,我不会冲动下决定的。”

“哦,你的考虑啊——哼,你的考虑就是不把我们的担心当回事儿!”

惹恼了薛羽声,她说话就不会客气。

这一点,顾显最是感同身受的,他往亭子栏杆上靠了靠,道。

“兰尘,若是萧泽知道,他也不会同意你就这么出海去的。”

“我明白你们是为我担心,不过且不说世事本就没有十拿九稳的,再者,这是我想做的,我难得有想做的事。”

“可你……不是个喜欢接受海风磨砺的人。”

“所以说,这是两回事。”

兰尘微微一笑,她转向沈盈川和严陌瑛。

“我想你们应该也会支持我的,毕竟没人比我更清楚开拓出这条海上公路到底有多么重要,而你们已经有所了解。”

沈盈川慢慢地点了点头,严陌瑛这才抬眼看向她。

“萧门收集的海上诸多资料,你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先前还在南陵的时候,是我整理出来的。”

“你也是很早就决定出海了?”

“嗯,公子说起后,我想了想,就同意了。”

薛羽声忍不住插嘴道。

“可是现在萧泽下落不明,你一个人,别说那些人你指不指挥得了,要是遇到海盗什么的,谁保护你?”

“这个不用担心,组建商船之初就考虑到了,所以都是配备了武装的。况且那就是为海运而组建的船队,即便萧泽不在,船队的运作也会照常进行。”

兰尘的云淡风清让薛羽声急了。

“你、你怎么这么固执?”

笑了笑,兰尘拈着茶杯,轻声道。

“也许就是为了想念他吧。”

“——啊?”

薛羽声一时没听明白,严陌瑛却垂下了眼眸。

兰尘淡淡笑着,淡淡地道。

“我或许不够爱他,却愿意用一生去想念。同样的,他亦不够爱我,但在这世上,他只愿意回到有我在的地方,所以,我要去蓬莱岛,终有一日,他也会到那里的,无论以什么身份。”

张了张嘴,薛羽声说不出话来了,她看向顾显,顾显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她明白,但……唉,果然人有千百种么?

沈盈川慢慢喝着茶水,兰尘的话应证了她昨晚的猜测,所以她没有多劝,却转而问道。

“萧门交给了萧潜,那萧澈呢?他会如何?”

“公子原是想请萧澈一同出海而去的,但现在看的话,他恐怕不会停止寻找公子,除非……已确定公子的生死。”

“这么说萧门北方分舵也还是会由他掌理?”

“不,他不会接受的。”

“事发突然,萧潜能掌管好偌大一个萧门么?”

沈盈川有点担心,毕竟南漕北马,皆是国之重担。萧潜少年无名,虽是萧泽选下的人,此次接任门主却是仓促的,又没了萧澈在门中压阵,他能不能服众首先就是一个问题。

“尽管放心,公子并非仅仅因为姓萧才选的他,萧潜至少担得起大器晚成的称誉。”

既然有这样的评价,沈盈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萧门的承继还是由他们说了算的,她身为君王,此刻绝不适合参与到这种“家务事”里去,以不变应万变方是良策。

将目光放到旁边安静地站着的少年身上,沈盈川慈爱地笑着宣布。

“朕昨日认回了小萧,奈何姐姐今日就要出宫,却得赶紧为小萧找一位太傅了,你们以为,何人为宜?”

严顾薛三人看到兰萧以真容出现在宫中,便知昨夜一定已经母子相认,眼下沈盈川这么说,那必是将来要立其为太子的,一国储君的教育,自然该慎重。严陌瑛想了想,道。

“孟相始终立场含糊,天下又都看着孟家,我们不能动,莫如封为三公之太傅,以为太子之师。另择没落望族长者为相,拢聚人心。”

摩挲着茶杯的花纹,沈盈川考虑了下,点头许可。

“好,就这么办。小萧的身份容后再公布,但这段时间,可先召孟僖入宫与孩子们见面,毕竟,他还是朕那两位公主的舅公,想必不会推辞。”

听见他们谈论这些政事,兰尘慢慢饮完杯中茶水,打算跟沈盈川告辞了。放下茶杯,她还未及说什么,兰萧忽然起身快走两步面对着沈盈川跪下。

这莫名的举动惹得大家都是一愣,沈盈川忙道。

“小萧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恭恭敬敬地对沈盈川叩了三个头,兰萧唤了一声。

“母亲。”

“——怎么了?”

“母亲,恕孩儿不孝,请母亲准许孩儿随娘离宫。”

众人俱是大惊,沈盈川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她收回伸出去欲扶起兰萧的手,沉声道。

“皇儿这是什么话?”

这声音让兰尘不禁一颤,抬头盯住沈盈川。端端正正跪在她身边的兰萧却直视着沈盈川,一字一字清晰地道。

“母亲,兰萧不愿做太子,只愿随娘离宫,出海而去。”

沈盈川沉默着,“母亲”与“娘”的区别,别人听着可能不甚在意,以她的身份,“母亲”这个称呼也许还更好,就如兰尘昨夜所考虑的那样。然这时落入她耳中,就刺耳得很,但偏偏,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面前跪得笔直的儿子,她的脸色变了又变。

兰尘初时的惊诧已经从唇边隐去了,看看沈盈川,她没有扶起兰萧,只道。

“做一个盛世明君,小萧也不愿意吗?”

侧头望着神色淡远的兰尘,兰萧的表情亦十分淡然,声音却很坚定。

“盛世明君会有许多,不缺我一个,所以我还是希望如自己的愿,成为那片大海上的无冕之王。而且,娘,你知道公子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你来抚养我吗?”

兰尘一怔,她没想过萧泽会跟兰萧聊起这些。

“因为,娘是最能安于寂寞的人,却也是最怕寂寞的人。”

御花园里似乎从未如此安静过,所有人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有风轻柔地吹起衣袖,把少年的誓言带入花丛中。

“在公子回来之前,我会陪着娘,不会让娘又变成一个人的。”

怔愣半晌,兰尘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亭子。兰萧看着她走远,回过身来对沈盈川又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便爬起来跑出亭子,追着兰尘去了。

四人看着兰萧几步追上兰尘,什么话也不说,就把兰尘的手牵住,也不管兰尘停下脚步,也不管兰尘沉默地注视着他,就牵着兰尘不松手,还拉着她往外走去。

在要拐过那片蔷薇花架的时候,他们清楚地看到兰尘叹了口气,终于跟上了兰萧的步子。

亭中沉寂了好一会儿,严陌瑛与顾显互相看了看,正打算留下薛羽声陪着沈盈川,二人且先告退时,沈盈川忽站起来,大声道。

“——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送他们出宫。”

一道白色身影从亭边冒出来,是沈十四,他没几步就到了湖边守候的宫人那里,将沈盈川的旨意传达了出去。

看见有宫人小跑着赶去传口谕,沈盈川的脚动了动,却终于还是没迈出那一步,她又坐了下来,摆摆手。

“你们也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圣上。”

严陌瑛三人躬身行礼,退出了亭子。在亭外与转回来的沈十四交换了个眼色,便离去了,沈十四慢下脚步,看向只剩下皇帝一人的湖心亭。

满池摇曳的莲叶更衬出亭子的空寂,沈盈川独坐在亭中,脑中一时漫过许多人的身影。

萧泽、沈燏、白鸿希,还有冯家庄上那些早已化为尘土的父母兄嫂……抬手斟了杯茶水,沈盈川起身走到亭边,将那茶水缓缓洒了一圈出去。

“从此以后,朕,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沈十四沉默不语,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他站在亭外,与沈盈川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那是这天下只有他才能有的距离,他已经满足了。

坐着薛羽声的马车,兰尘和兰萧回到了两年多未曾走进的萧门。

道了谢,母子俩跳下车,正准备进去,薛羽声探出头来。

“兰尘,你给我记着,怎样都行,反正得好好活着,要是敢胡来的话,小心我叫你做鬼都不安生!”

轻轻笑了出来,兰尘只道了两句话。

“你放心,多保重吧。那半阕词就劳你让它传遍天下了。”

“行啦,知道啦!”

赌气似的摔下帘子,薛羽声歪入马车中,车夫甩了甩马鞭,华美的马车轻快地跑动起来。

望着远去的车影,兰尘面上的微笑渐渐淡没,她牵着兰萧的手,沉默地站在繁华的街头。

她和薛羽声,实在是两种性格的人,能有如今交情,倒确实难得。昔年的渌州名ji依然风流妩媚,敢爱敢恨,她站在人群中便是一道无比亮丽的风景,所以,花花公子的顾显能为之停留。虽说薛羽声现在不愿嫁,不过,心是已经许了出去的,想必过了绿岫这政权的稳定期后,会传来两人的喜讯吧。

不管从前如何,在这茫茫尘世能有一个人一生相守,便是幸福,是薛羽声和顾显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她是得不到的。

因为幸福固然有许多种,但倘若不能坦然接受可能有的苦难,幸福绝不会真正降临。兰尘不喜欢悲剧,所以,她也无法拥有喜剧。

她的生活,在平淡中收获隽永,这或许亦是一种幸福吧。

萧门里从未如此冷清过,萧澈几乎把所有人都调出去寻找萧泽了,留下的只有老弱妇孺与等同于独自压阵的萧潜。兰尘和兰萧才进门,萧潜也刚好回来,年轻的和萧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倦。

看见兰尘,萧潜愣了愣,他已经知道兰尘母子昨日被女帝接入宫中去了,虽然不明白女帝为什么会特意找兰尘,却也没想到她们会回来这里。城外还在不遗余力地搜索,有任何消息,当然是先传到庄园里去的。

“要我派人送你们去城外吗?”

兰尘摇摇头,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儿等吧。公子的院子不住人的话,就荒废了。”

“放心,我命人每日打扫的。”

淡淡笑了笑,兰尘看着面前表情认真的年轻人,道。

“屋子得有人住着,才会有人回来。少主,我们能在那院子里等半年么?”

萧潜一惊,随即了然,他打量兰尘半晌,道。

“你只愿等大哥半年吗?”

“我在这里等公子半年,倘若到了预定的出海之日,他还未回来,那我就要先走一步了。我知道,他很期待海洋,所以我就先到蓬莱岛上去盖一座宅子吧,我在那儿等他,无所谓于时间。”

没有看萧潜的反应,兰尘对他礼貌地欠了欠身,牵着兰萧走向萧泽在京中所居住的院落。

二十余天后,距萧泽坠崖已有一个月,兰尘在院中静静坐了一个晚上。她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萧泽这晚也一定在月下无眠。淡忘许久的诗句就这么突然地涌入脑海中,兰尘还记得那诗人的名字,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

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

等你,

在刹那,在永恒

……

月光如水,照着面前一池红红白白的莲,美得不似在红尘滚滚的人间。兰尘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人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她知道,假如这世上真有灵魂存在的话,那抹修长的青色身影一定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所以,他言笑晏晏的样子,不管隔了多久,在她脑海中都会清晰得宛如刚刚才转身离去。他们之间,已模糊了时间。

第二天,兰尘找了韦月城,又找了花棘和杨珖,她用一天的时间劝他们一起去说服萧澈撤回了萧门派出的大半寻找萧泽的人马。面对萧澈的怒气,兰尘只是重复着一句对韦月城他们已经说过的话。

“没有人比他更看重萧门。”

南漕北马,这是萧门得以维持武林泰斗地位的基础,接过萧门少主之位的萧潜遵从萧泽拟定的计划,慢慢退出萧门所涉足的其他产业,而仅仅在漕运和马市上保持绝对的优势。

这毕竟是皇帝的天下,弘光帝的所作所为单从他的角度来考虑,倒是无比地正当。而即使换了君主,从根本上来讲,同样难以容忍可能危及帝座的庞大势力存在,沈盈川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她的底限会比弘光帝大很多。所以,萧门若想有下个百年的兴盛,就最好不要过度膨胀。这是萧泽讲给萧潜听的原话,不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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