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昏睡的小雀儿,按照韦月城说的方法把那小雀儿弄醒了,便赶紧放了出去。
正抬头看着鸟飞出树林,就见一抹黑烟从林子那头腾起来。
萧翼愣了愣,照他们所观察的,这景山深处怕是除了萧漩那宅子,连樵夫也不会跑进这么里面来的,那么突然腾起的黑烟……他突然想起了兰尘,兰尘某次跟兰萧说过的什么求生法则里的一条,就是陷在不知名地方而无力自救时,可发出信号,如黑烟火光之类的东西给救援的人指示方位。
一直绷紧的脸色终于轻松下来,萧翼往黑烟腾起方向飞身掠去,并且吹起口哨,运用内功将这哨声传出去。
跟着这清脆的声音,许迟四人也往黑烟处赶去。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三章 太平元年
第三章 太平元年
黑烟确实是兰尘跟兰萧两个辛辛苦苦弄起来的。
今儿一大早。萧漩就让人把他们两个从睡梦中薅起来一起用早膳,弄了丰盛的一大桌,偏他自己又不吃,端着杯茶坐在旁边半天没喝完。
尽管觉着不自在,兰尘还是慢慢地享用着。今天是第十天,萧泽会来,想必萧漩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萧泽上门,然后是单挑是群殴还是弄个陷阱直接逮了事,都看萧漩此刻心里怎么想了。兰尘对此无能为力,萧漩的心思已经被那个结给拧成了麻花,他对萧泽做出任何举动,兰尘都不稀奇,就是不知道这会儿把她们母子叫过来还能有什么说的。
吃饱了,也喝足了,萧漩还是端着那杯茶沉默。兰尘也不想多话,就带兰萧站在栏杆边看风景。
她看到了一个几乎已被遗忘的人。
当然,那是被她自己而已。事实上萧泽早就跟她说起过,楚怀佩变成了飞云山庄的新庄主夫人,而且听说后来芜州楚家遇袭,处长子楚怀郁夫妻等几人侥幸逃脱外。全部葬身血海,跟楚怀佩似乎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楚怀佩被萧漩拉到嚣阁里来了。
似是感觉到楼上的视线,楚怀佩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的狠绝让兰尘不由得震了震,兰萧马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的视线扯了下来,安抚地对兰萧笑了笑,她们的视线再度投下去,楚怀佩却已经不见了。
兰尘往四周看了看,轻轻叹息了一声。兰萧的目光却是十分冷肃,紧紧抓着兰尘的胳膊,兰萧的警戒值已到最高点。他知道自己不过十岁,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把他们抓来的人,但是,他会保护他的母亲,保护这个不善厨艺不善女工,只会温和地拉着他的手带他闲晃着回家,会在廊下的躺椅上枕着春花秋叶安静入睡的母亲。
萧漩走过来。
“我会让人把你们带到后面的林子里去,随便你们怎么办,要自己逃走都行。大哥来了,我会如实告诉他,他应该会分出他的属下来救你吧,无所谓,反正,我只是要打败他——绝对!”
兰尘点点头,她反正是没有决定权的。
“谢谢!不过三公子。后面的林子应该就是所谓的深山老林了,我们可以带些食物和匕首之类的东西吗?你既然这么干脆地放了我们,总不至于希望我们走没两步就叫虎蛇给吞了吧?”
“……你不想等他们来救?”
萧漩皱了皱眉头,兰尘清清浅浅地笑着。
“你要自救,人方会救你。”
“……好。”
得了萧漩许可,兰尘索性还要了一块布来,包了厨房大批糕点和两件外衣来背在身上,叫兰萧拿了匕首,自己又讨了根两指粗的长木棍来,就跟着萧漩派的人走入林子里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说“好了”,便转身运起轻功消失在林中。
“走累了,小萧,你爬那棵树上看看,周围有没有大石头或者那样的空地?”
兰萧检查了下兰尘周围,没发现有危险爬虫类后,他纵身借着树杈飞掠上树梢,往四周仔细察看。
“娘,左边有块空地,可能是石头上覆着青苔。”
“嗯,我们去那儿歇歇。”
兰尘率先朝兰萧所指方向走过去。顺便用木棍开道。
看着挺近的一段路,他们却走了很久,尤其脚下松软的腐质土地,更让这段路走得磨人。兰萧看到的果然是块盖满青苔的大石,足够他们两人坐下了。
“娘,你带这些东西,有何目的?”
“点火,告诉公子咱们的位置,剩得浪费时间。这是深山里头,我们两个人走不出去的。而且,我想应该也能顺便帮确定方位吧。”
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神,兰尘笑着弹一弹他的小脑袋,便吩咐他用匕首去掏些枯树木屑、砍些枯枝来,自己则去捡了树枝。
用偷拿的火折子点燃那包裹布,再把弄成碎布条的外衣一点点投入火中,慢慢引燃木屑树枝。不是很干燥的东西燃烧起来,便腾起一股浓黑的烟,幸而这时候没什么风,黑烟直直向上。
萧翼找来的时候,母子二人正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拿着木棍不断拨动火堆,以免带潮的木头弄熄了火。
“你们动作真快!”
兰尘站起来,笑得云淡风清,却让兰萧看到了她紧攥的手。
萧翼也看到了,只不动声色地笑道。
“公子让我们先来找你们,放心,萧漩大概是太渴望亲手打赢公子了,他眼下应该还不会使诈,而且。萧澈也该要到了吧,兰尘,你这烟可点得好,再远都能看到,早知道就不带那小家伙来冒险了。”
“就只有你们五人吗?那我们先回那宅子里去。”
兰尘边说着边用树枝扑灭火堆,以免待会儿造成森林大火。许迟看了看那宅子的方向,平淡道。
“两个人送你们去山崖那边等萧澈,三个人回去帮公子。”
“不用,那太浪费时间了,我们一起回去。”
兰尘很坚持,萧远山也劝道。
“兰尘你不会武功,兰萧到底年纪小,嚣阁剩下的这批家伙,可不是良善之辈,万一拿你要挟公子,可怎么办?”
“我们不进那宅子,把我们送到院墙外就行了,我们躲到崖边去等你们。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且,你们身上该有韦夫人做的**吧,给我一点就行。赶快吧,萧漩跟楚怀佩都是偏执的人,我担心他们会有什么疯狂举动。”
“好。我们确实得赶快回去。”
萧翼答应了,于是他背着兰尘,萧远山背着兰萧,几人又风驰电掣地往回赶。照兰尘说的,把她们母子放在崖壁边的院墙外后,他们翻过院墙。
宅子有内外三层,嚣阁的人剩下得不多,却足够对萧翼他们展开包围战。五人背朝里围成一个圆,神态轻松地面对外围那个大得多的嚣阁的圆。萧翼不打算现在就开打,他扯着问萧泽的情况,问萧漩的打算。问输了如何赢了如何,这时候,萧澈已经带人赶到那处崖口了。
刀兵响起的那刻,兰尘躲在树丛后抬头看着天空。
湛蓝的底色上,白云如丝如缕,耳边有清风流水相和,这是个可以慵然靠在廊下翻着书页小憩的午后。
兰尘安静地等待着,当萧澈带人冲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从树后站出来,她等着那人自己走出背后那栋宅子,等着七日后绿岫的登基大典上,他在皇宫屋顶给找一处好位置,等着再过几个月,他们便坐着海船去那叫做蓬莱的地方。
有了萧澈带人介入,萧翼他们的压力顿时消失,战线开始往最内侧那院子靠拢。韦月城的**这时也起了作用,剂量不大,不至于带来院墙上站着的人“咕咚咕咚”直往下掉,不过一旦交战双方皆是高手,**的影响便显现出来了。
对什么人用什么战术,绝不含糊,这是萧泽向来的手段。所以尽管江湖人都称萧泽为侠,他却从未以此自诩过。
崖边平台上交手的结果也差不多出来了,萧漩的武功与萧泽其实相差无几,但精神力的影响往往不是绝对地给人带来爆发力。萧漩太执着于赢,他把自己也化为剑,却忘了不管多好的剑,击打过多,也是易折的,何况他到底是幅血肉之躯的人呢!萧泽保护着自己,却在他身上制造出无数创口,内力再强劲,血液流失却必然带来人体虚弱。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观这场战斗。
楚怀佩没有理会嚣阁护法的召唤,就那么站在平台左侧边静静地看着,任凭剑气划破她依然美丽的脸。
看着那慢慢稳占上风的深青色身影,楚怀佩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她多少年前仅只一见就把心沉醉了的男子。那时还青春年少着,如今竟都过而立了,偏偏回忆起来似乎还在昨日,但又像已经过了一辈子。然而,隔了这么多年,她眼里还就是只有他,是他太卓越,还是她太执着?想不明白,后来干脆不想了,反正也没有结果,却又不想放弃,她这一辈子,就这么放下去了。
“你傻呀,怀佩,你真傻!你越是这样,萧泽越不会爱你的!怀佩,你为什么不能把心打开一点?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爱别人?”
红榴被带进皇宫之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楚怀佩笑了笑。红榴这话说得好不笑人,她为着大哥,还不是受尽万般委屈,怎么不试着去爱那个丹朱呢?
哦,不过,也许那话正是对丹朱说的吧。相爱的两人间插入个纠缠不休的第三者,确实恼人。却不知他们移不了的爱,那痴傻的第三个人就移得了么?
她也是,眼里装进那个人后,再放不下第二个了。
不,也许本来是可以的,但那个短暂的甜蜜的梦最终把她困死在里面,即使再怎么不甘于那个女人的存在,再怎么愤恨于他宁可那么守着那女人都不愿错开脚步回头看看自己,她也摆脱不了,这份在她心口刺了枝艳丽无比的血桃花的爱恋,非要——至死方休!
要结束了,萧漩已经注定失败。
不管是他同萧泽的这一场比试,还是嚣阁与萧门的战斗,都已经进入尾声。
楚怀佩冷冷地看着已经被逼至绝境的萧漩的不甘,看着他手中宝剑终于被萧泽的黑曜格开,脱手飞去,看着他癫狂般随即一掌劈向萧泽,却为萧泽躲开,反而一剑刺中腿部,踉跄着直往后倒,眼看要从业已残破的平台上摔下山崖,萧泽急忙收剑,伸手去拉他下坠的身体。萧漩的眼睛是血红的,也许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也许他真的恨萧泽入骨,借着萧泽拉的劲道,他一从崖边旋过身体,便倏然又是一掌击出。这次,距离太近,萧泽来不及闪躲,生受了这一掌。而同时,两人因这掌一个摔到平台上,一个直往后倒眼看要掉下去,幸而手中黑曜还在,萧泽一剑扎在平台边缘,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萧澈煞白了脸色,赶紧要飞掠过去,以免萧漩死不服输,再耍什么手段伤害萧泽。但比他更早地扑到萧泽面前的,是一抹红色的身影,今日例外地穿了一身娇艳红衣的楚怀佩奔出了她一直站立的地方,在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情况下,她死死抱住刚攀着剑站起来的萧泽,两人一起跌出平台。
——萧泽!萧泽!若是,若是不能同生的话,就共死吧,至少黄泉路上我伴着你,至少今天,谁也抢不走你——
惊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萧泽英俊桀骜的脸上,他一直注意着楚怀佩,但因为知道楚怀佩武功平平,单是医毒为绝,他防着的是楚怀佩使毒,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抱着自己寻死!
狠狠一掌拍到楚怀佩背上,萧泽扯开她的胳膊,拼命想提起一口气飞纵着抓到旁边崖壁上的藤蔓,尽管已经坠落到平台之下,他不会甘心就这么陪葬的!
然而,他低估了楚怀佩这一刻的疯狂。
萧漩尽管伤重,那一掌却发了狠,真正令萧泽受了伤。加上在这下坠之势上,萧泽所能积聚的真气着实有限,何况被他扯开的楚怀佩吐着血仍睁着眼死死拉住萧泽衣角。
耳边的风声掩盖了崖上所有呼声,被剑气割破的衣服禁不住拉扯,楚怀佩终于离他而去,萧泽却再也无力去攀住崖壁够得一线生机了。
他看见天很蓝,看见云如丝缕,他知道有个人还等着他回去。那人,虽然总是清清浅浅,笑得仿佛不关世事,虽然总如飘絮一般踩在风里,似乎不会为谁驻足,却到底也不过是希望在这世上寻得一个归处罢了。
他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亦早就不想去探究,更不是非要抱得美人归,她愿意站在那里,他便已经很满足了。其实名震天下的萧门少主萧泽所希望的也就是一片可展开羽翼的天空与一座梧桐深处安谧的院落罢了,当他黄昏那刻拂落一身红尘归去的时候,有人站在檐下,抱着新摘的花儿侧过身来,微笑着,平平常常地唤一声:公子——
天空模糊了,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压得人不能呼吸,死亡的感觉从未从此清晰。耳边却响起孩童稚嫩的歌声,清脆的声音别有一般滋味。
此生,问我归何处?
归何处,月下飞天,云生结海,蓬莱烟波隔红尘。西窗共坐,花荫半卷,但看碧潮迭起悠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