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听寂筠说过一二。”
“待这些事情了了,朕便将她接进宫来。姐姐博学而善辩,相信庆王会不虚当日一行。”
“是,臣引颈以待。”
回到住处,苏寄丞直接躲到窗前的树上发呆。
有人早见惯了他隔断时间就如此不正常的习性,该说的说该笑的笑,偏有那善于过度思考的小丫头关心地跑到他窗前,托着下巴把他左看右看。
“苏寄丞,你坐那儿看什么呢?”
没反应,小丫头踮起脚尖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看,又叫道。
“那边是别人家的院子,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
依然没有反应,小丫头干脆自说自话。
“我们家以前也有好大棵树的,比小楼还高,扬哥哥也会武功,他每次都会抱我飞到树上去看,外面好大呀!不过我现在觉得外面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姐姐才会带我回家呢?”
“在我们家里呀,我最喜欢扬哥哥了,只有扬哥哥才敢不听爹的话,带我坐到很高很高的树枝上面看风景。我说好希望有一天可以到画上那些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上一辈子,扬哥哥就说没问题,哈哈哈。将来他就把一座山送给我当嫁妆!”
“哎,苏寄丞,你有哥哥吗?你哥哥还在不在?他对你好吗?扬哥哥呀,他说让我等十年,十年到了,他一定把什么都还给我,然后他就走了。可是他要还给我什么,我一问月姐姐,她就哭,害得我都不敢问了。”
“……”
后脑勺看太久,小丫头终于愤怒了。
“苏寄丞,你一直坐那儿看,是不是隔壁有漂亮姐姐在洗澡呀?”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小丫头的嗓门非常响亮,内容非常惊人,苏寄丞刚想叹着气回头叫她别这么惊世骇俗,就刚好跟一墙之隔的那户人家里才走出的小家碧玉惊慌的视线对上。
“啊——”
少女的尖叫声果然很有穿透力!
“非礼呀——”
“扑通!”
苏寄丞摔了下去,所幸武学底子还在,不至于让他变成一只热烈亲吻大地的青蛙。不过,听着隔壁那动静,他瞪一眼窗台上凉凉招手的小丫头,一肚子气只能自己认了——唉,当初怎么接下这么个麻烦!
处理完邻居的怒火,苏寄丞只觉得筋疲力尽,为了不再被那小丫头捅出篓子,他干脆挑了街口的屋顶坐下。
夜晚的京城,又处在戒严中,自然静谧了许多。除了禁军巡逻的脚步,就是远远近近偶有几声猫狗叫,对着天上那轮金黄的月亮,苏寄丞想着要不要去打一壶酒来尝尝。
但是,屋顶上飞跃的黑影带动了他警觉的神经,苏寄丞还是那样悠闲地坐着,俨然无辜路人。只不过这大晚上的,那黑影显然没法真把他当个路人。
身后的追击显然近了,黑影干脆地抽出刀朝苏寄丞劈过来。苏寄丞当然没有任人拿刀砍的兴趣,他从屋顶上弹起来,虽然没带剑,不过韦清当年教的可不止是剑术。
狠狠一掌拍开对方,苏寄丞喝道。
“你是何人?谁派来的?”
他这么问自是怕小丫头的仇家找上门来,不过对方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黑影以为苏寄丞是在逼问他的上峰,手下那柄刀挥得越发凌厉。
苏寄丞的眼睛冷了下来,这人的招数甚是狠辣,绝非善辈,不知道是他们手底下的人,还是雇请的杀手。不过,既然自己送上来找死,他就不必客气了。
看到黑影正与人打得热火朝天,沈珈眨了眨眼,她可没在这儿设第二道埋伏。是谁截住了密卫,而且身手相当好?
收起剑,沈珈站在旁边看热闹,那密卫显然发现了她正是刚才捕获自己同伴的人,眼下这一个都应付不了,两面夹击他更是不行,无奈下,他使出了个险招。
一掌击上密卫右肩,刀脱手而去的同时,那密卫左手掌中的暗器眼看就要打入苏寄丞体内,沈珈手上几颗珍珠扣已射过来,堪堪拦下那些暗器。同时,她飞身过来,一脚把密卫踢翻,然后顺势踩了上去。
闷哼一声,这密卫翻着白眼晕了。苏寄丞冷冷地看着,沈珈微微一笑,道。
“多谢这位少侠出手相助,请问尊姓大名?”
“你们是什么人?”
苏寄丞只想知道对方来历,没功夫客套。
“哦,在下不过是官兵抓强盗。”
打量着一站一趴的两人,苏寄丞没说话。沈珈明白他不太相信,正好,沈珏跟着追捕的禁军赶过来了。沈珈抬脚把晕着的密卫踢了下去,命令道。
“把他捆起来直接带回去。”
“是,大人。”
沈珏跃上屋顶,看看苏寄丞,问沈珈道。
“珈,怎么样?”
“我没事,你放心。”
沈珈安抚地一笑,跟沈珏介绍道。
“刚才便是这位少侠帮我截住了那家伙,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见对方确是官府的人,苏寄丞不打算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沈珏却认出他来了。
“——风雨剑,苏寄丞?”
跳下屋顶,苏寄丞没入黑暗中,沈珈目送他消失后,对沈珏道。
“是苏家的人?”
“对,苏家五公子。”
“他何以会进入江湖?”
“苏寄丞自小便非常崇拜萧泽,嗜武成痴。他消失过几年,期间苏大公子完全控制了苏家,铲除了苏寄丞的父亲苏粲的势力,前年,他回来了,而后便出现在江湖中,闯出了风雨剑的名号。”
“那么,这五公子可有与苏大公子为敌?”
“目前倒无此类传言。”
“……哦。”
沈珈静默了一刻,朝沈珏挥挥手,转过身跃下屋顶。
“好了,回去吧,我们得连夜审人呢。”
最后望了那巷子一眼,沈珈笑了笑,带着人走了。
这苏寄丞的武艺十分之高,依照苏家那些恩怨,他可千万别生谋害苏寄宁的心思才好。
第二天,早朝过后,沈盈川在两仪殿先后召见了孟僖、六部尚书和严陌华,然后,萧泽、苏寄宁进宫与她共进了午膳。
早朝上宣布的官员任命已经落实:庆王任工部尚书,领玉昆书院博士;严陌瑛则接过了庆王的吏部尚书一职,再领兵部侍郎;原兵部尚书颜杉因自请服侍太上皇,故封为少保,特许长居宫中,由武威将军杜长义接任兵部尚书;原禁军总指挥黄源因病引退,保留其俸禄,其官职由顾显接替;原临海驻军幕僚陈良道则宣召进京任监察御史。
“陛下……果真不打算动孟家么?”
已经听闻了上述任免的萧泽轻声问道,沈盈川一边命人给自己斟了杯淡酒,一边道。
“孟家太大,现在动他们,等于是把孟家势力全部逼到太上皇那边去。况且孟栩这人,若他能从,朕还是希望能重用于他,陌瑛也是希望朕能这样做,所以,朕打算待孟家一切如常,太上皇已经剥夺的,朕不会再赐予,太上皇许可的,朕也不会剥夺。当然,该监视的,还是要监视。”
“是,这就但看孟家知不知足了。”
沈盈川点点头,看向苏寄宁。
苏寄宁是带着商队从江南过来的,要呈报的江南各州商情已经递了上去,那将是沈盈川调整目前国策与日后实施商业变革的重要资料。
端起酒杯,沈盈川对苏寄宁道。
“寄宁,这么多年辛苦你苏家了,朕敬你这一杯,也是敬苏老爷子。”
苏寄宁忙站起来,双手举杯至额间。
“陛下厚爱,苏寄宁愧不敢当!苏寄宁代祖父谢过圣上!”
一口饮尽杯中御酒,苏寄宁这才躬身坐下,命宫人斟满后,沈盈川又对萧泽举起了杯子。
“大哥,朕敬你这一杯!今日姐姐不能同席,真是可惜,纵然她不善饮酒,今日也该抿一口的。”
“谢陛下!兄长之称,萧泽惶恐,还请陛下从今而后直呼萧泽之名。兰尘不在,萧泽便代了她这一杯吧。待过了这段时间,再带她来与陛下共叙。”
“……也好。”
沈盈川含笑应了一声,把酒杯送到唇边慢慢饮尽。
三人吃了些菜,沈盈川想起先前严陌瑛提醒的事,便问道。
“萧泽,你把门中高手皆调配来保护庆王他们,你呢?嚣阁之事,似乎并未了结,倘若他们联合伏击于你,或是用姐姐来威胁于你,还是万分危险的。”
“多谢陛下挂心!无妨的,萧泽早年也曾独自闯荡江湖多年,习武人的警惕心,天下还没几人能在萧泽之上,加上京城戒严着,嚣阁也不可能举其剩余之力围攻萧门。”
萧泽没有明说,沈盈川也明白了如萧翼等人应该皆在京中供萧泽调配,她便不再多担心跟在萧泽身边的兰尘和兰萧了。当初听说他们已在京中藏匿有两年的时候,沈盈川一阵心惊。
用罢午膳,因为沈珈来找,苏寄宁就离开了一会儿。沈盈川命人斟上茶,吹了半晌,她缓缓道。
“小萧,近来如何了?”
“……还好。”
“姐姐告诉他——身世了吗?”
“没有。兰尘的意思也不是要把这件事一直瞒着,别人可以不知道,但小萧必须知道自己的所来处。假如陛下一直不说,那么她会在小萧满十四岁的时候告诉他;假如陛下有意找回小萧,您先递个消息,兰尘会先找个适当的时机先给他说。小萧年纪还小,心思却较同龄人成熟,得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点点头,沈盈川把叹息埋在了心里。
“……大哥……”
“陛下!”
摆摆手,沈盈川站起来,走到亭边。
“这是朕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了,不要阻拦。朕知道,在进这皇宫前,我们还可以是义兄义妹,进了这皇宫,我们就只是君臣了,不叫你大哥才是最好的。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萧泽笑了笑,少有地以诚恳的语气认真道。
“陛下,萧泽是江湖人,没那么多规矩要绕。只要陛下仍是今日之陛下,萧泽也就还是往日之萧泽。”
“你放心,朕会做到的!”
沈盈川美丽高贵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之色,她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华丽的宫廷,宣言道。
“那些追随朕而死去的人们,朕必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为还活着的人,为将来的子孙,朕用命跟他们交换了誓约,绝对要为这天下造一个盛世出来!”
“——陛下有如此决心,盛世可期矣!”
没一会儿,苏寄宁回来了,大家都还忙着,加上沈盈川午间要小憩半个时辰,萧泽跟苏寄宁便退下了。
沈盈川走进殿后暂充寝殿使用的房间里,脱去外衣,又洗了手脸,便躺到床上闭起眼睛。为了精力更好地处理政务,沈盈川尽量想让自己平心静气地赶紧入睡,不过也许是午膳时候谈到了兰尘的缘故,她没有睡意。
沈盈川想到了从前。
在这个世界上,兰尘不是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也不是最为了解她的人,可是,她是最能让沈盈川感到安心的人。
她似乎与所有人都相关,连如今女帝临朝的局面,可以说,也起自兰尘当初一句“绿岫啊,你去做皇帝吧”。但,她又游离在这场风暴的边缘。
许是那淡泊性子的缘故,兰尘有着让人安谧下来的感染力。
不管外面如何地风尘滚动,进到她的院子里,看着她站在廊下微笑,听她瞧着天上澹澹地说:瞧那朵云真美,丝一样铺开,好像翅膀,天使的翅膀——世界仿佛就这么宁静下来了。
即使她会把历史一段一段地剖开讲解,即使她会把人性中美好的丑陋的都详细地拿来与人辩驳,却都不会让听的人感觉到心情灰黯或者激荡。因为她是站在高处俯视着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这片红尘,带着悲悯,带着些无奈与迷茫的希望。
……沈盈川再度闭上眼睛,她已经做了皇帝。过去的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的,比如,她不再叫萧泽大哥,但是,兰尘永远都会是她的姐姐。
何况,连她未来的皇太子,都已经被教养出来了啊!
离开两仪殿,萧泽问苏寄宁道。
“是不是出事了?”
“不,也不是,沈珈只是提醒我,她昨晚在京城里遇到了寄丞。”
“寄丞?他也到京城来了?”
“嗯,我昨天下午也在城外碰到他了。”
“……沈珈,是怕他对你不利。”
苏寄宁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轻声笑道。
“对,不过我总觉得寄丞不会那么做的。他若真想对付我,昨天在城外就动手了,凭他如今在江湖上闯出的风雨剑的名声,根本不必绕那么多弯。这孩子,以他的性格,应该只是想在江湖上竖起比苏家更盛的气势,然后风光地把三叔三婶接走吧。”
想起那张精神奕奕的面孔,萧泽也笑了出来。
“饶是如此,也还是要多注意,我给你派过去的人可不是做摆设用的,沈珈告诉你了吧,密卫们正在往京城集中。”
“我知道。”
一起出了皇宫,因为各有各的事忙,他们分开了。
萧泽先绕到兰尘那处居所,现在,那里住着韦月城、许迟和萧翼他们。看到萧泽进来,除了许迟这面瘫外,大家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忧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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