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久不见了。”
燕南翻身下马,看着迦叶,再看看索伽,道。
“的确是很久没见了,你……去年没随商队出来,呃,孩子,还好吗?”
“谢殿下关心,他很好。皇孙殿下好吗?”
“哦,很好。啊,对了,他今天正好进宫里去参加皇族的骑射比赛呢,还跟我说一定要拿个头名回来。”
听见燕南如此说,迦叶温柔地笑了出来。
“皇孙殿下一定可以的,他一直以殿下为英雄,想来这一年肯定也没有荒废了骑射。”
“嗯,这还得多谢你了,迦叶,前年他**去世的时候,幸好你在。”
“……没什么的,殿下客气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互相看着。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索伽走上前来。
“迦叶,商队都已入城了,我们也赶紧跟上吧。殿下事务繁忙,我们也不便再打扰了。”
“……是,哥哥。”
迦叶顺从地低下头,跟着索伽准备离开,燕南伸手似挽留着再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把声音咽在了喉咙里,看着兄妹俩走入燕都。
怅然地回到皇子府中,本该处理公事的,心绪却没法宁静下来。结果当晚,燕南还得在书房里加班。
好不容易一切事情处理完毕,燕南起身,踱到窗前,打开窗子。
今夜的月亮衬着冷风,显得尤为冰寒。
燕南背着手独站在窗边,他静静地看着,白天看到的迦叶的身影无声地漫上来,叫他发出一声叹息。
去年索伽的话又清晰地浮现在耳边。
那个全心爱护着妹妹的达西族男子看着向西北蜿蜒的东西公路,对他说。
“无论将来如何,您永远会是我们达西族的贵人,但是殿下,您将不会是我的妹夫。达西族是中立的商人。与任何贵族的姻亲关系,只会把达西族拖入灭顶的危机之中,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而且,与其去做您尊贵的皇子妃,我宁愿带着她奔走在这东西公路上,尽管有餐风露宿的辛苦,然而,她是自由的,她不必在任何人面前小心翼翼,惟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更不会被卷入朝廷争斗里,无辜丧命。”
闭上眼睛,燕南止不住一遍遍地回想着过去。他不知道迦叶到底是何时像花儿一样在他心底扎下了根,但最初那少女的明艳的笑容,知晓他身份后的震惊与垂下眼眸的那个对贵客的大礼,还有她婚后再见时恍若当初的喜悦,以及后来的沉静生疏……一切在脑海里都无比清晰,益发显出他此刻的孤独。
今夜,枕着沐阳花的清香,他又将无眠。
睡不着觉,第二天,燕南索性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在院子里练习刀法。身为北燕名将,燕南在马上无人能敌。但现在,这份荣耀反而增添了燕南的耻辱感,他确实勇猛过人,但狡猾的昭国人用甜言蜜语金银珠宝,用权力甘美的毒药匕首等等一切手段几乎把整个北燕皇族都编进了他们的网里,若真的杠上了,燕南的勇猛或许只能救出他自己。所以,他不得不……
“啪啪啪!”
随着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鼓着掌走进院子。
“殿下的刀法好生厉害!我昭国的刘大将军倘是与你阵前相遇,恐怕也难分胜负啊!”
侧身,回砍,一刀下去,院中碗口粗的梅花树应声而断。平复了气息,燕南转身走到廊下,拿起布巾擦拭着长刀,淡淡道。
“有何贵干?”
来人踱到倒地的花树前,一边看着,一边笑道。
“不敢不敢,殿下,顾显今日再度造访,就是想问问,殿下考虑好了吗?”
燕南这才抬起头,睨视着院中意态悠闲的顾显。
“我想知道,你们在我北燕的势力。到底庞大到了何种程度?”
“啊?这个……不好意思啊,殿下,就算我们精诚合作,但所谓机密,也还是不好泄露的,请见谅!”
“……机密?”
燕南放下布巾,直视着顾显,一字一字,道。
“你们几乎就在摆布着我北燕国政了,为何还要我来夺取皇位?如今听任你们摆布,我尚可忍受,要我燕南做傀儡皇帝,顾显,别把北燕当成你昭国!”
挑一挑眉,顾显打量着发飙了的燕南,忍不住考虑起与这盛怒之下的北燕名将决一生死会有多少赢的几率,脸上却笑着道。
“殿下的误会可是大了,我们可没那立个傀儡皇帝的意思,真要这么做,也绝不会选上殿下你,被反咬一口的危险大得很呢!比较而言,如今那个好色的皇太子不是更合适吗?”
“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偏头想了想,顾显轻笑着从断树上折下一根两尺多长,分开四个枝桠,坠满了纯白花朵的梅枝,清冽的花香在早晨寒冷的空气里流动,衬得宝蓝衣衫的顾显有似昭国传说里的男性花神青帝。
“殿下,北燕起自何处?”
莫名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正在气头上的燕南的回答,顾显浑不在意,轻轻一笑,他继续道。
“是在北方的雅苏里草原,对吗?也就是说,雁城以南,您着燕都,包括更北的幽州,原本都是我昭国的土地,是一百多年前,你的祖先趁着昭国乱世南侵所得。若非我沈氏皇朝太祖起兵,只怕你们会一路南下,连南陵都给占领了吧。所以,不要说我们不信任你们,而是南方的富庶一直在蛊惑着你们,南下之心,北燕从来没有遏制过。这样的话,殿下,假如我昭国有些什么家务事要解决,会不会正好给了你们出兵的最好时机与最好理由?故此,我们不得不花费精力在北燕布置些人手,内部有事,总该能把你们的马蹄给绊住吧。”
“哦?难道说你昭国的家务事解决了,就会把在我北燕设下的这些天罗地网给撤了?”
燕南出语讽刺,顾显也不客气,干脆道。
“当然不会,咱两个毕竟不是真正的好邻居嘛。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把自家炉子里的火撩得旺旺的就得费好大功夫呢,所以您北燕这边的火只要不烧到南边儿去,我们也没心思管。好了,怎么样,殿下?您做好决定了吗?”
他依然没有得到燕南的回答,笑了笑,顾显举起花枝搭到肩上,转身走向院门口,一挥手,道。
“我最多可以等到今天晚上,殿下,还请切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
看着顾显悠然出门,燕南浓黑的眉如剑一样几乎倒竖起来,握紧了刀的手指都能听到“喀嚓”的声音,下一刻,那张飞到半空中的布巾就被燕南的长刀扯成了碎片。
上罢早朝,出了皇宫,燕南又直奔鹰卫军而去,待到回城的时候,已是中午了。骑着马慢慢走在街道上,不自觉拐到达西族经营的铺子边时,燕南看到了自己府上的护卫。唇边不禁弯起微微的弧线,燕南知道,准是儿子一打听到达西族商队来到都城了,就赶紧跑过来找迦叶的。
这个……呃,要不要……进去?
昨日见到的索伽疏淡有礼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皱了皱眉,燕南拨转马头,带着侍卫离开了这条街道。
再见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喜悦过后的尴尬,只是徒增一人时的怅然。
回到府中,赵元方正在等着他。
“如何?”
“回殿下,昭国那边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至于那庆王的可疑,昭国朝中几乎人尽皆知,可是,同样不过是怀疑而已。至于顾显到底是不是奉他为主,我们查不出来。”
疲累地坐倒在书桌前,燕南闭上眼睛。赵元方看看他,迟疑片刻,还是欠身禀道。
“殿下,昨日四殿下后来又说了一番话,属下考虑再三,总觉得……”
“他说了什么?”
“——快刀,斩乱麻。”
“他想起兵了?”
“属下以为,应该是有这打算。”
燕南的目光转动着,挪到书房里那张北燕地图上。赵元方探察着他的表情,沉思片刻后,上前道。
“现在北燕国势已现纷乱之兆,望殿下早做决断,不要误了时机才好。属下斗胆,圣上共育子嗣七人,以太子和四殿下最有继位的希望,然而,若论为人君之才干气度,非殿下莫属。殿下,且不管那些昭国人还有什么招儿来实现他们的企图,单是看太子与四殿下之争的激化情势,恐怕内乱就在年内了——殿下,您必须成为北燕未来的皇帝!”
没有回头,燕南兀自盯着地图,声音沉冷如砸下的铁锤。
“元方,你知道昭国人到底在我北燕构筑了多大的势力吗?”
“殿下……”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皇族王公大臣中有多少人身边就潜伏着昭国人的奸细,甚至父皇身边,可能都有一大群人在监视着!他们根本是完全掌握了北燕!他们——他们吞并了西梁,又怎么可能放过北燕?”
赵元方静静地站在旁边听凭燕南发泄,待燕南靠在椅背上又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一声后,他才沉静道。
“殿下,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还请听属下细说。”
“……你说吧。”
“您发现了吗?昭国人迄今为止只找过您两次,上一回,与他们的要求同时发生的,是西梁人大举进攻昭国。如此推论来看,这一次当是昭国国内有大事发生,要您去夺皇位,极有可能是给他们创造什么机会,或者,就是不让北燕借机南下。早上那人的话里,就有这个意思。而就算昭国人真对北燕有所企图,凭他们构建的那势力,只怕不是难事。属下以为,不若殿下起兵夺取帝位,反而可以把这些昭国人连同他们倚靠的势力,一举荡尽。这些年,我们暗地里培植的人马或许不易渗入昭国,但要清查北燕,却并非不可能。”
燕南睁开眼睛,锐利的视线锁住赵元方。赵元方没有回避,时间在冷肃的书房里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终于,燕南站起来,他走到地图前,猛然摸出腰间匕首狠狠扎上地图中燕都的位置。
“元方,这帝座——你能不能为本殿拿到?”
听见燕南这句话,赵元方大为振奋,他立即跪伏于地,恭声道。
“殿下放心,属下绝对会助殿下登上那宝座!”
弘光十五年,春。
终于不再那么寒冷了,不过这时的京郊,草是远看才绿,梅花已谢,桃树上花苞嫣红累累,盛放的却只有那么几枝,映着松柏的苍翠,柳枝初露的似有还无的绿意,显出一抹清冷的娇艳。这样的风景,也只有少数人才会愿意出城来欣赏,没什么事做的兰尘就带着儿子慢慢晃出来了。
不过到郊外便不止是母子两人,因为刚出门就遇到一枚这两个月常来的不速之客——萧漩。
杞州发生的一切,兰尘是从萧漩这里了解的。包括萧泽在年末赶到京城之事,也是萧漩告诉他的,萧泽是缓了好几天才来的,从大门进来,不是很直接,也不是很隐蔽。嚣阁在各地的势力,萧门早先已做了十分详细的调查,但京城这是非之地,萧门不可能全盘掌握,所以,萧泽不知道萧漩带着残部隐没在哪里,不知道萧漩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人,亦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去找兰尘。他只能像兰尘以前玩笑似的说过的那样,疏淡地找上门,像不欢而散了多年的主仆因为不相干的某事再度见面。
兰尘无法提供多少消息,她只能看出萧漩平静外表下情绪的不稳,而萧泽派去监视的下属又总会被甩掉。
其实兰尘是最不能理解萧漩为何找上她家来的人,但又不宜打草惊蛇,她便干脆寻常以待。沏一壶茶,端上两盘点心,兰尘或者跟他闲聊几句,或者就任他坐在那儿,自己跟兰萧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春风还很有些冷,兰尘找了一处水边的石头停下来,她放下手中藤编的轻巧食盒,取出母子两人爱吃的点心。这时,兰萧早把他提着的两个柔软的坐垫摆好。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萧漩,兰尘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哦,三公子,我们只带了两个垫子来。”
“无妨,是我贸然来访。”
萧漩不在意地笑笑,掀开衣摆就坐在了旁边的岩石上,兰尘母子也就在垫子上落座了。
吃着点心,呼吸着清冷的新鲜空气,极目眺望,嘈杂的京城掩映在苍灰色云烟里,水墨画一般不真实。与儿子闲扯着些有的没的,兰尘甚是惬意,萧漩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哪,小萧从此要记住了,婚姻这种事,别人怎么说都是别人的经验总结,你和你的妻子之间可以以为参考,却千万不要套用别人的过日子方式。所谓幸福的形式,其实也有千万种,它们唯一的相似处就在于顺心遂意,无大贪大欲,不过小嗔小痴聊为相视一笑罢了。”
“什么样的可算大贪大欲?小嗔小痴又如何界定呢?”
兰萧从小就善于思考,有疑不能自解便要问,这是娘亲表扬了的,当然要发扬光大,反正这儿就他们母子。哦,萧漩是可以忽视的。
“这个问题嘛,其实各人会有各人的标准,不过大致上,贪也就是贪财色酒气,欲便是独占欲名利欲。当然人不可能没有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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