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的芫族人?”
冼夫人沉吟了一刻,皱眉道。
“我进那范围内察看过,感觉……不止有芫族人制毒的痕迹,还有些西域毒术的味道。”
听到这样的答案,萧泽已经确定那杀手组织定是在杞州七子湖畔了。萧门介入调查这么多年,对于死者的种种状况早有分析,那些死于毒杀之人的情况,和冼夫人说的一致。
“冼姨,当年我母亲和萧门中人合力剿灭暗之事,冼姨可知道确切情况?”
“嗯,我也去了的呀,当然知道。”
“暗果真是全军覆没?”
冼夫人抬手一敲萧泽脑门。怪道。
“那样的组织,不斩草除根,还等着人家报复吗?”
萧泽连忙陪笑道。
“不,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暗内部已生嫌隙,那份用来清点人的名册,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名单。”
“……什么意思?”
冼夫人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萧泽想了想,把自己关于萧漩与那杀手组织间关系的揣测说了出来。
“冼姨,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三弟事先就笼络了一批暗的高手,并助他们逃过了你们与萧门的联手剿灭?”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
冼夫人眉峰紧皱,沉思着,道。
“若果然如此的话,你要怎么办?萧漩年底在飞云山庄说出的意思,就是向萧门挑战,那么针对你们的行动,或许已经开始了。”
“……是的。”
萧泽笑了笑,掂着酒杯,瞧着一池莲花,缓缓道。
“没办法,嚣阁是非除不可的,萧漩,我也要带回来才行。”
辞别冼夫人,萧泽回到分舵的住处,跟萧澈说过情况,便命人准备第二天即刻准备进京。萧漩去京师已有半年,他得跟他单独见一面。
再者,沈盈川的大军,也快回来了。
这一个“快”字,在辽阔的昭国大地与新并的梁州草原之间,驿马几个来回,也就快到夏末了。
梁都向北,顽抗的部族在昭国军队时机完美的闪电攻击下,或者归降,或者逃往更为西北的大漠。而梁都以南,丰美的水草滋养着战后疲乏的牧民,络绎不绝的昭国商队带来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又把梁州百姓找不到市场的毛皮等物高价收走。至于王公贵族们,有人得到昭国女帅沈盈川的亲自邀请,参与到临时刺史府事务中来;有人还软禁宫中,等待与降帝一起前往昭国京都;还有人,则清算家产,下狱受审,其斩首甚至获得梁州人跪谢苍天。
一切都稳定了,布置好梁州以及冀州防军的调度,沈盈川下令大军凯旋。
骏马上,黑色披风红色甲胄的美丽女帅威严却又可亲。看见梁州人的视线不复当初露骨的戒备,甚至还有着钦敬,将士们的背挺得更直了。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为敬佩这位女帅的,且不说女子如何,单就古往今来多少元帅大将军们,有几个人会亲擂战鼓、亲身杀敌,带领这些勇将谋臣立下不世功业,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爱兵如子?
大军一路欢腾着越过草原,越过一道道古来的关口,直往京城而去。而在这整个喜悦中,最沉默的气氛来自大军中央看护严密的十数辆大马车。车上,载着降帝、后妃及部分公卿。
时至今日,这昔日的西梁皇帝仍坚持自己的军队是最为勇猛的,但看着一路行来昭军的严整,他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他失败的一个原因。
夜雨过后,京都的清晨凉爽宜人。带着降帝等人的马车,沈盈川率所属幕僚、将军及三千骑兵离开城外行营,进入都城。
繁华的京城重新演绎了当初沈盈川率军出征时的盛况,只不过那时人们怀疑、沉默,而今天,人们欢笑着拥在街边,争看传颂多时的沈大元帅的英姿,争看那些经由说书人精彩呈现了其智慧与勇武的谋臣武将们的风采。不止寻常百姓,官宦子弟,连大户人家那些高贵典雅,从来只能远远看着的女眷们也早早地坐着马车来到这街边酒楼茶座预定的雅阁里,唧唧喳喳地说着各自从父兄那里听来的故事,一睹大军入城。还有不少外地人赶赴京城,只为亲临此刻。
沈盈川没有令他们失望,这也正是他们精心准备的一个时刻。兰尘说过的,外在的形象很重要,有时,甚至会比真实更重要。这句话,沈盈川深有体会。
鸦黑的骑兵们骑着一色黑马踏入巍峨的城门,比起出征时马蹄的急促,凯旋的马蹄整齐、缓慢,踏过大地的声音浑厚宛如晴空下滚过街道的雷鸣。黑色的洪流就这么涌进城来,战场上以血祭出的杀气毫无遮掩地铺泻在这祥和了百年的京城里,霎时将人潮的欢腾震住。而骑马走在军队最前面,凛然压着这股洪流的沈盈川依旧一身火焰般耀目的红甲胄,外系黑色披风,猎猎有如她身后飘扬的帅旗。昔日有倾国倾城之美名的东静王妃目光深邃,脸色冷肃,好似女性战神从天而降,她目光所及处,人皆噤声。
但,当三千骑兵完全踏上长街时,就见沈盈川高高扬起了右臂——这动作令人们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半空——美丽的唇角弯起来,微笑像高高立在枝头的花儿一般绽放,这分笑令沈盈川如将士们所熟悉的那样亲切,却因为眼睛的锐利深远而又有着十分的威严。
人群怔愣住了,沈盈川扬起的手臂轻轻挥动起来,这动作让人群小小地波动了一下,然后,人们欢腾起来,海潮一般拼命向进城的军队,向那在传说里把无尽胜利带给昭国的女帅挥起了手,整个京城似乎都在人们的欢呼声里震动。街道好似一条奔腾的河流,所有人都在叫着一个名字,连那些被妻女拖来,心中还带着不屑的男人们也跟着叫起来。
“沈元帅!”
“东静王妃!”
“沈大元帅——”
看着眼前热烈的景况,兰尘歪了歪头,看着安安静静坐在身边俯视着走过来的军阵,神色间全是兴奋的兰萧,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感觉到这视线,兰萧转过头来。
“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想你会不会有这一天给娘看啊?”
“不可能,我将来要做海王的嘛。”
兰萧很果断地打断兰尘对儿子未来的幻想,顿了顿,又安慰道。
“不过,我可以让娘看到我的船队扬帆穿过大海时的场景啊,那会更壮观的,不是吗?娘您自己都给我描述过。”
兰尘急忙点头,连连道。
“好,好,娘非常期待哟!呵呵,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被眼前这种情绪暂时感染罢了,娘当然记得小萧的愿望,你要朝这个方向努力喽!”
“嗯,我知道。”
兰萧点点头,他早习惯了,自家这位娘亲从来主张人生该当自主。
“——娘。”
“嗯?”
“你小时候,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希望呢?”
“我呀……”
兰尘托着下巴看看儿子,又看看天空,目光远了些许,她看回街道上,笑道。
“我小时候,也想过做这样率领千军万马的元帅,唔,不止这个,还多着呢。不过越长大,人看得越多,想得越多,那许多念头就都慢慢淡了,娘的人生,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坐看云起尘落,也是活出了自己的一番滋味。哦,对了,培养个有能耐掌控海运的儿子呀,呵呵呵,也挺有趣!”
抿了抿嘴唇,兰萧也跟着笑了出来,黑亮的眼睛在蓝天的映衬下飞扬着少年人激荡的神采。他侧头看着浑不似别人家母亲的这养母,笑道。
“可是,娘,江里边儿的风浪稍大点,你就晕船呐。”
“呃……娘不是在用秋千锻炼着吗?”
“但是你也不会水呀。”
“啊——哈哈哈,你的船总不至于这么不结实吧。”
“船肯定是会结实的,不过我听出过海的船工们说,海上的风浪可不是江里能比的喔。”
“……那样的话,我会游泳也没用吧。”
兰萧脸上的笑容少有地灿烂,他只瞧着母亲不说话。兰尘讪笑着避开视线,她从屋脊上站起来,朝长街那头望去。
“哎呀呀,再过去就进皇城了,看不到了哩。可惜,我还挺想看看皇帝接见的盛况呢!唉,要是能在金銮殿的屋顶上找到个位子就好喽!”
兰萧瞅着母亲,再看看他们母子如今坐的地儿,高高的屋顶上视野的确好。
“坐在金銮殿的屋顶上啊……”
“好了好了,咱们现在就算能去,肯定也是趴在瓦上顶多露出双眼睛偷看,虽说现在也到秋天了,不过中午的大太阳呀,可不得晒死人!得啦,回家吧,小萧。来,扶娘一把啊,我再从这树上下去。”
“哦,好。”
兰萧答应着站起身,他朝军队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长街尽头高耸的皇城城楼阻断了视线,却可见它蓝天下的轮廓壮丽华美。果然就像母亲说的,衬着欢腾的人群,那有如盛世的歌呢。
在兰尘所无法看到的皇城内,沈盈川的军队在来迎的太子等人的带领下直往宫城而去。
门禁大开,沈盈川翻身下马,孟栩、严陌瑛等人也跟着下来,随沈盈川与太子举步走入宫城。从长街排起的御林军在这里更是壁立如林,宫门开阔,更可见内部无比宽阔的广场上旌旗飘扬,宫侍依礼列于中央道上,旁边百官静候。
太子侧身抬臂,对这位传奇般的婶母恭敬道。
“王妃,父皇已在金銮殿中等候了,请!”
“沈盈川不敢逾越,太子殿下先请!”
以武将的礼节拱了拱手,沈盈川微笑着谦让。几番让过后,两人同时步入宫门。一路进去,直行到了金銮殿上。
“西北道军兵马大元帅沈盈川叩见吾皇万岁!”
随着沈盈川清朗的声音铿然响彻金銮殿,孟栩等人也随之拜倒于御阶前。弘光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头顶,这才道。
“众位爱卿,平身!”
“谢圣上!”
行过叩谢礼后,众人站起身,沈盈川禀道。
“圣上,臣妇自弘光五年领兵马大元帅印出征西北,今已将西梁逐出国境,且见良机不可失,遂大胆率兵继续追击,攻克西梁。西梁降帝及宗室已奉旨带回京中,现在宫门外等候,恭请圣上裁决。”
弘光帝点点头,道。
“王妃呈上的折子,朕已看过,一年多艰苦征战,辛苦众位爱卿了。”
“臣妇不敢。”
“众位凯旋归来,战功之事,朕已与丞相及众位尚书商议过,宣旨!”
旁边捧着诏书的侍宦立刻上前两步,打开锦帛,大声宣读起皇帝的封赏旨意来。谋臣自孟栩以下,武将自刘若风以下,不管是在这金銮殿上的,还是仍戍守西北的,按照兵部慎重理出的战事履历,一一获得官爵或者财富美女上的赏赐。惟独,没有沈盈川的名字。
侍宦终于念完了长长的诏书,沈盈川又带众人一番领旨谢恩的叩拜后,弘光帝的视线才从庆王宁王身上移向沈盈川,他慢慢道。
“东静王妃,此次出征,当数王妃功勋最为卓著。然卿乃为女子,又已贵为我朝亲王正妃,以这等功绩,朕着实不知该赐予王妃何等赏赐了。不知,王妃可有何意见?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弘光帝此话一放出,金銮殿上似乎都可以听到抽气声了。皇帝这话,简直就等于让沈盈川自己决定赏赐内容,这等恩宠,果然是非比寻常。严陌瑛静静地站在队列中,目不斜视,便只可以看见沈盈川修长的背影。
“谢圣上隆恩,然臣妇如今所得,确实已足堪令世间女子欣羡满足。所谓品级、财富上,臣妇已是东静王妃,自不愁富贵,而这些年圣上、太后念臣妇孤儿寡母,赏赐十分丰厚,臣妇也没什么可向圣上索要的了。”
居高临下,弘光帝的目光在朝臣中穿梭。
“这样的话,朕可如何公示天下?赏罚分明,乃是朕明令天下之言。如今王妃立下此等大功,朕不赏,百姓怎么信服于朕?”
“这……”
沈盈川为难地皱了皱眉,垂下的目光中却不见表情上的困惑,地面铺砌整齐的金砖浏亮如镜,映出面前高台上模糊的帝座。那是,她从踏入这京城起,就要一步步踏上的地方。所以在这金銮殿上,她势必要留下不可忽视的影响。
抬起头,沈盈川拱手拜道。
“圣上,臣妇已为人母,所念所想,不过是一双弱女,此次挂帅出征所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她们。臣妇离家甚久,家中或许有何状况是臣妇无法解决,而要求助于圣上的,不知圣上可否容臣妇母女相聚后,再谈封赏之事?”
目光定在沈盈川脸上,良久,弘光帝笑着点头道。
“这也好,王妃且先携两位郡主回府,明日,可向朕呈上奏折。”
“臣妇领旨,谢圣上。”
带着云逸云翔回到东静王府,沈盈川换下战袍,又命人请来几位侧妃,一起和女儿们坐在清凉阁里喝着茶,听大家唧唧喳喳地说着分别一年的思念,以及孟太后去世前后的事。时间过得很快,管家赶来禀道。
“王妃,快到赴圣上庆功宴的时辰了,请王妃更衣准备吧。”
“好,我这就去。”
沈盈川笑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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