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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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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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你说的话!”

这一次,沈十四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的屋子好一会儿,然后转身,依旧在窗外的墙边坐着,拔出剑,用一块布巾轻轻地擦着。擦得非常非常地仔细。

明日,这把剑,将会保证他实践自己说过的话。

无论来袭的西梁骑兵是否有可能会把这些镇民拖入苦海,无论这场战争扩大后会带来些什么后果,无论今生还要承担多少杀戮的罪孽,他都会用这把剑护着她平安归去,护着她,去坐稳这片江山。

边地寂静的深夜里,要书写未来的人享受着最后一晚的安眠,皓大的圆月在空中慢慢地挪移,天边的黑暗终于淡了下去。

西北灰色的空中,可以看见细细的烟,执着地在遥远的草原上向天空攀升,宛如天地间的一根缥缈的立柱。那却是方向,指示西梁骑兵背着刀与弓箭虎视眈眈地奔来的方向,有人在密切地注意着。也许是边关安宁得太久,也许是当年东静王胜利得太辉煌,巡守边境的士兵们跟着将官却是例行公事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正在生存的威胁下,再度袭来。

早晨的小镇有着慵懒的忙碌,屋顶上的炊烟一缕一缕地飘着,早起的牧人,勤快的主妇,慈蔼的老者,赖床的小孩,还有圈中踢踏着栅栏,焦急等待扑向青草的牛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遵循着规律的作息,云逸和云翔姐妹也早就起了身,今天她们可以去真正的草原上骑马,这令两个小姑娘的早餐时间过得非常愉快。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以王妃和两位郡主要骑马出游的理由,天还没亮,侍卫长就派了两名侍卫打马巡视草原。算算他们该要回来,而这边也已准备好,只待要随最后一批牧人们一道出发的时候,两名侍卫的马卷着风尘奔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他们的呼喊声。

“西梁来袭!西梁骑兵来袭!”

慌乱霎时如瘟疫般在镇子里蔓延开来,随着远处已经开始放牧的人们赶着牛羊跟着这两名侍卫奔逃回来,骨子里深植的关于战争的恐惧夺去了这些寻常百姓的理智。有人连忙收拾微薄的家产准备逃,有人无助地抱着娇儿弱女哭着踮起脚翘首盼望远方,搜寻一早就出门放牧的丈夫……

一身红色骑马装束的沈盈川站在村口,除了立刻令女侍把一双女儿带回村中好好照看住外,她就再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静地站在晨风里,站在绷紧了神经,手按刀剑只待要拔鞘而出的侍卫们中间。耀眼的红色劲装,翻飞的黑色斗篷,她站在那草原的背景中,威严如异域传说里守卫大地的女神。

两名侍卫没一会儿就疾驰至村口,他们甚至来不及勒住马就已翻身滚下来,大口喘着气禀报。

“王妃,西梁骑兵来袭,以他们的速度,半个多时辰就会到了。”

“——他们有多少人?”

沈盈川皱紧了眉头,看着正忙乱赶回来的镇民及牛羊。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斟酌着回答。

“大约……四五百人。”

“朝哪个方向?”

“正是朝这里奔来的。”

沈盈川的眉头顿时紧成了结,她挥了挥手,那两名侍卫便施礼退下。片刻后,手中的马鞭使劲地抖了抖,沈盈川回身吩咐。

“你们二人,带上我的印信及那份太后懿旨速往西边驻军营寨通知此消息。命他们即刻警戒起来,要马上派人通报聊城的虎卫将军,不得疑虑拖延,并命营帐长官即刻率兵来栗子坡救援。”

“是!”

“你,去通知镇长来见我。要是三句话以内的劝说不行,就把他绑来!”

“是!”

“你们,拦住想逃出镇子的人,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集中起来,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命他们藏入地窖中,约定信号后封好入口。”

“遵命!”

侍卫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声音刚落,人已飞身而去,毫不迟疑地照沈盈川的吩咐行事。陪同的几位僚属一边跟上沈盈川转身走开的步伐,一边焦急道。

“王妃,您这是想干什么?为何下如此命令?这栗子坡前后无险可防,无工事可守,驻军营寨也不可能在半个多时辰内就赶来。所以西梁以骑兵来袭,我们只能让镇民舍弃家财,赶紧后撤才是。王妃,请您也赶紧带郡主们离开吧!”

沈盈川不予理会,只管大步往镇子的小禾场走去。她到的时候,镇长也正好被带到那里,在这种紧急时刻还硬要他来,见多识广的镇长便只想到眼前的贵人是要向村民们提要求好让自己逃命的,虽然对方是东静王的王妃,但此刻,村长的好感已失去了大半。即使,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也定要护得东静王妻女的平安!

敏锐地捕捉到镇长恭敬脸色下的一丝不耐,沈盈川也不多话,开门见山。

“镇长,我这百余名侍卫,加上村中青壮年男子,你认为可与西梁四五百骑兵抗衡多久?”

让人惊讶万分的话就这么自然地从东静王妃口中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以或真或假的惊讶表情看着站在他们中间的这美丽尊贵的女子。

沈盈川没给他们发呆的时间,继续道。

“只派四五百骑兵来袭,可见西梁此次还没到正式与我昭国开战的地步,至少这一支骑兵不是。他们直奔这栗子坡而来,从西梁国内目前的严峻情况来看,我想最大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抢夺粮草。这同时也是试探,假如他们抢劫顺利,要不了几天,西梁大军就该直指我昭国边关重镇了。”

瞥了一眼显得更为震惊,但多少也冷静下来了的镇长,沈盈川的视线又扫过那几名僚属。

“诸位长在边关,理当知道,镇民们这样无序逃散一则跑不远,极容易被行动迅捷的西梁骑兵抓回来,甚至突袭的西梁骑兵还有可能会因为怕走漏风声而杀尽知情人;二则粮草损失惨重的话,生活陷入困顿,一样糟糕;三,西梁若顺利得手,我昭国这千里边关,只怕又要陷入战火煎熬中了。别人怎么想我管不到,但是王爷的遗愿就是护得国泰民安——我会让它实现的!”

沈盈川一语双关,人们却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他们现在只确定一件事:这位美丽高贵的东静王妃想带人击退来袭的西梁骑兵。

他们面面相觑,不敬地说,这无异于说梦。听来简直就犹如玩笑,四五百骑兵,真正的西梁马背上为生的骑兵,虽然当年东静王也曾大败这支骁勇的军队,但今日在这里的却是普通村民,不是昭国军队。

“王妃——”

一直听任沈盈川下令的侍卫长为难地出面,话没说完,就被沈盈川挥手打断。

“多说无益,我决定已下,你们令行禁止便可。昭国任是一草一木,也绝不容侵犯——这昔年王爷出征东月国时立下的血誓里也有我的一半。不要信不过我沈盈川,今日,断不会让你们命丧于此,也绝不叫西梁人抢了百姓们赖以为生的牛羊粮草去!”

这一番话带来的触动显然更大,镇长看了看这批异乡人,目光最后落定在神色肃穆的沈盈川身上。当年沈燏的骁勇已成为边关百姓传颂的一则神话,这位沈燏称为一生情之所钟的王妃的事迹,人们也有所耳闻。单单弘光五年冬天,临海那场战役,带给人们震撼的不仅仅是沈燏的死,亦包括东静王妃临阵执掌帅印的传奇。

逃,可能免不了一死;不逃,可能是保全这镇子,也可能是死。

咬咬牙,镇长道。

“我栗子坡百姓,但凭王妃差遣!”

“——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噹噹”的钟声立刻敲响,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把全镇青壮年男子都“请”到了禾场。

听到镇长转述的话,人们一片哗然,但是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呼啸的鞭声和“哐啷”一声碎了满地的陶罐给压了下去。在一圈侍卫们闪亮的刀剑的围绕下,人们再度看向前方那笔直站在高台上的尊贵女子。

“逃,你们便会只想到自己四散逃命,再粗再结实的绳子一分开就可以轻易砍断,西梁骑兵追上来,你们就会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此一来,谁都别想安全逃脱!再说了,西梁灾荒严重,倘若这一次叫他们尝到了甜头,下一次,便会有十倍百倍的西梁骑兵来抢劫更多的牛羊,来把你们绑去做奴隶。所以,你们只能选择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跟西梁骑兵拼上一拼。放心,我的侍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你们跟着他们干,也不会输给闹了两年饥荒的西梁人。而且我也已经命人赶去驻军营寨报信了,有东静王妃的印信和太后懿旨,他们必会立刻出兵来救,我们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把性命、家园和财产这一切都保给住!”

说到这里,沈盈川的目光梭巡过台下的人们一圈,那锐利的视线让人不敢逼视,也不敢逃避。不大的禾场鸦雀无声,这些打小就在马背上翻滚,或多或少都跟草原上的盗匪或羊群接触过的汉子们沉默地听着沈盈川坚定若金石的声音。

“我,会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战斗!我的两个女儿,也会跟你们的妻儿一样藏在村子的地窖里,等待我们打退敌人后去放他们出来!你们,留是不留?”

一瞬间的死寂后,禾场上响起男人们的吼声。

“留——”

满意地点点头,沈盈川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那么现在,抓紧时间,我们要智取西梁骑兵!听我调遣,活着跟家人团聚,但有抗命者,斩!”

“是!”

人们的情绪被鼓动起来,随着沈盈川一挥手,由村长即刻分好队的他们就跟着各队的侍卫们去准备了。

看着他们迅速散尽,沈盈川走下高台,同时向沈十四伸出手,一柄早就备好的宝剑被递到她手上。

握紧了沈燏当年为她重金搜求天下而得来的宝剑,沈盈川昂首走向她这场战役里的第一个战场。

半戈壁沙漠半草原,西梁,这马背上的彪悍民族,在大自然的恩赐与磨砺中顽强地生长壮大,并最终立起这片国土。

农耕与游牧,这是人类文明生活中的两大类型,对立与和解贯穿着人类最长的一段历史。而历史通常又总是由必然与偶然这两股绳交织起来结成的网,人们往往很难用其中一条来单纯地解释这些纷繁的岁月,尤其在转折发生时。

弘光十二年前后发生的事件和带来的结果,后世热烈地给予了无数评论以及猜测,以沈盈川为首的这所有人,无不在无数个故事中演绎了无数种性格。但不管后人如何说,历史已经是历史,该发生的事,该有的结果,全部已经形成,人们好奇的只是过程。西梁偶然的天灾,人们偶然的野心,昭国朝堂必然的发展,这一切的一切,那位有着智冠昭国之美誉的天才到底预料到了多少?

严陌瑛其人,究竟是传说,还是传言?

美丽的女帝无疑为这段历史增添了许多浪漫旖旎的色彩,而勇猛的将军,机敏的外交家,还有睿智的军师等等等等,创造了英雄故事的他们则是让这个王朝拥有了后人欣羡的鱼跃鸟飞的海阔天空。

总之,在序歌唱响的弘光十二年的春天,这批攻袭而来的西梁人是不知道严陌瑛在那时的昭国究竟有着何等影响力的。饱受两年饥荒之苦的他们早就对一线之隔的邻居的富饶心生无穷羡慕,为了生存,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何况,抢劫这些大发西梁灾难财的昭国人,他们心中更不会有任何负担!

五百匹骏马奔驰的声音有如惊雷滚过大地,前方终于出现的昭国村镇的影子让马背上沉默的骑兵顿时兴奋起来,他们更用劲地催动马匹准备要攀上前方一个个低矮的毫无阻隔的山坡,准备奔向财富。

山坡上突然站起了人影,一排,如小小的松树,骑兵们没有在意。这是一场突袭,他们行动的迅捷无人可比,没人能在发现他们的行踪后更快于他们奔至昭国报信。而且早已侦查知此处并非设防要地,昭国军队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断不会在此地开战。何况那稀稀拉拉的一排人,怎么看也不像训练有素正要作战的士兵。

可惜,这正是一场战争。

当西梁骑兵们奇怪于山坡下散落的那许多枯草时,他们的马已经开始驰上山坡。低矮的山顶上那丛摇曳的绿色忽然倒了下去,后面是整列粗大的圆木。

老练的将官急忙大吼着撤退,但大多数马蹄已止不住攻势,有人疑惑地放慢速度,这却反而增添了混乱。西梁骑兵是举世闻名的骁勇善战,然而这一批是在当年东静王攻陷国都后才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边关已经安宁了十几年,他们最缺乏的就是与长辈们口中“狡猾”的昭国人作战的经验,也或许,是饥馑中的他们太过渴望来自昭国的猎物。富饶的村镇就在眼前,他们深知自己是皇帝陛下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勇士,所以他们难以相信那些不如他们强壮、不如他们勇猛的昭国人,会打败他们。

那圆木当然不只是干硬的木头而已,它们是火红的,称之为巨大的木炭也许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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