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冷冷一哼,薛羽声端起桌上的杯子啜了口茶,却问道。
“你觉得他放了令叔父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嘛……”
顾显老实回答,虽然那表情实在称不上老实,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潇洒惯了的。“应该是要对下一个世家出手了吧。他并不是个暴虐嗜血的人,只是疑心过重了点,那个平衡点他把握不了,所以完全的毁灭也会让他不放心。”
“我一直在想,既然你们能猜到他对世家不放心,那么那些掌理世家的人,难道都没想到么?不可能吧。”
顾显嗤笑了出来。
“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猜不到?只是自身处在太高太微妙的位子,一举一动牵扯的又是几族之人,朝堂上最不缺的可就是互相倾轧啊,谁敢轻举妄动?”
“严公子怎么说?方才不太好问。”
了然地点点头,顾显明白薛羽声所指的“方才。”
“陌瑛也说没关系。由着他去吧,毕竟我们要争取的不是现在,除了累积力量,王妃还需要机会建立起自己的威名。所谓,时候未到!”
斜睨顾显一眼,薛羽声淡淡道。
“你不去陪陪严公子?”
“他啊,得先让他静一天。那家伙看着冷静得不行,其实任性着呢!这么多年第一次动心,却被兰尘拒绝得这么干脆,我这会儿去找他喝酒,绝对讨不到好儿的。不过说实在的,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呐!”
“哦,是吗?”
薛羽声冷冷应了一声,刚才的闲适顿时远去,顾显敏锐地感觉到了,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随口的感叹惹到了视兰尘为特别之人的薛大小姐。他可不想再领略那嘴巴上的凌迟之刑了,赶紧起身就打算告辞,却见薛羽声拈起一朵朱红的牡丹,极妩媚极风情万种地笑道。
“公子武艺高强,好不容易来一趟,就指点指点我家煦儿吧。煦儿,可要好好学哟,把陆基、沈珈他们教给你的都演给公子看看。”
顾显暗暗叫苦,风度也顾不得了,飞身躲开煦儿比去年敏捷了不少的攻击,直往园外逃去。唉,他不愿意打女子,可是被女子打趴下,那也是绝对不行的,虽说就这么逃跑也真的很不合他的风格!
指尖轻轻抚着柔嫩的花瓣,薛羽声单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两个在花园里追逐的身影。虽然不懂武功,不过看多了煦儿练武,她大致也能瞧出些门道来了,煦儿的武功确实进步了许多,不枉这小丫头这么辛苦。
至于顾显么,呵,这人……
江南水乡,那三秋飘香的桂子,那十里娉婷的荷花,摇着桨的雨丝濛濛,衔着月牙儿的乳燕一起飞,江南就是一个恬美的浸在水光潋滟中的梦。兰尘,若江南能成为你的归宿,那就一路走好吧。
人生得遇一人不容易,你可要珍惜!
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包好自己这些年所攒下的银两,不多的些衣服是早已整理好了送到马车上去了的,除此之外就是儿子了。
捏一捏兰萧嫩嫩的小脸蛋,兰尘抱起吃饱喝足的儿子往屋外走去。出了隐竹轩,顺着走廊来到大堂,萧泽正跟花棘、萧岚他们道别。
依旧一身红衣的花棘瞅见兰尘过来,便对萧泽挥挥手,笑道。
“少主,回了南陵可就没这儿那么悠哉了,趁着路还远,你们慢慢走吧。”
“嗯,也是,不能再万事托给花舵主,我还真会不习惯了。那就只好期待爹他看在我主持了这届武林大会的份儿上,过年时能给我一段长长的休沐期。不知岚叔跟花舵主有没有兴致跟我再度夜游雍江?”
“好啊,只要你能从门主那儿要到休沐期,我们就陪你。”
花棘笑着抚掌,萧岚的目光静静地从妻子灿烂的笑颜上移开,这书生般儒雅的武林高手只对侄儿淡淡道。
“一路小心。”
“我知道,多谢岚叔。”
朝众人拱一拱手,萧泽看看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的兰尘,他笑了笑,转头看一眼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的萧澈,却终是没说什么。
人们相送到门外,目送他们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往城外缓缓驶去。
仅在门边略站了站,萧澈就回书房了,想了想,上官凤仪没有跟着他离开,而是温婉地笑着走向花棘等人。萧澈这人,处事确实很有能力,可惜那么僵硬的态度,难怪不讨好,虽说他反正是要扮黑脸,也没必要把自己全栽进去吧。
萧澈站在书房高高的窗口前,隔着亭台楼阁,隔着渌州高高的城墙,这会儿,他自然是看不见萧泽的。他只是这么看着,面向江南的天空,面向大哥即将归去的那芙蓉满江的故乡,冷峻的脸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一个人的时候干嘛也摆这种脸?你呀,应该学会调节自己了,不然以后可怎么办?解决了你哥的事情后,总该可以过回自己的生活了吧。”
端着茶水,上官凤仪颦起精致的眉,叹息着走进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萧澈垂眼,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你难不成从没为自己今后打算过?”
上官凤仪的视线锁住萧澈,终于问出心中积储已久的问题,她不理会萧澈的沉默,就那么牢牢地盯着那面色冷峻的男子。
虽是假夫妻,到底朝夕相处三年多,这把兄长看得比谁都重要,却终究不会残忍地抛弃想伤害兄长的母亲的人;这时时刻刻给人冷酷印象,却连自己的将来都没有打算的人;这保护着兄长,保护着母亲,却把自己置于可能被双方唾弃的位置上的人——还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啊!
深深吐出一口气,上官凤仪的目光温柔起来。她怜爱而坚定地看着面前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高大男子,她知道垂着眼帘喝完杯中茶水,然后抬起头的萧澈想要说什么,轻轻一笑,她果断地打断了。
“澈,等你大哥稳做了门主,我们就离开吧,好不好?就我跟你,我们可以去草原,可以去南方的大海边,或者我们还可以去遥远的西域,可以吗?让我跟着你,我们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冷冽的瞳孔猛地收缩,萧澈的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诧,他看着上官凤仪,却顿时为她眼中的温柔所虏获。江湖上盛名远播的“冷面冷心”的萧二公子就这么沉在了他那有着“江湖第一美女”之誉的假妻子单单纯纯的温柔中,那确实是这世上最纯净的温柔,不同于他高贵的母亲那承载了求不得之苦与怨的沉重,也不同于父亲从对韦月城的爱里分出来以种种馈赠来弥补母亲的轻浅,那是为他而生的,只为萧澈这个人而生。
闭了闭眼,仿佛是要让自己从那梦幻般的温柔里清醒过来般,萧澈的指甲在袖子里狠狠地掐进掌心里,听说十指连心,那手掌呢?
“别跟着我……”
他向来冷漠如冰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
“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的,别跟着我,我的将来,根本说不准!”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去谋划!你真傻呀,澈,真傻!你哥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愧疚啊,他是那么强的一个人,绝不会喜欢别人给予的,你帮他就好了,千万别奉上自己的一生,那样,你哥才真正会恨你呢!”
“……凭什么这样说?”
“嘻,因为我是女人啊。看见你哥跟那位兰尘的相处就知道了,你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抓得比谁都稳。如果他想要萧门,不用你帮忙,他也绝对可以得到,至少长子毕竟还是占优势的。”
看见萧澈微微抿起的唇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压抑着的神色,上官凤仪想起那日听见的兰尘说过的话——相逢即是缘分,一见钟情未免不可信,但对方变得有一点特别却是可以感觉到的,这时就该珍惜了。可是人们总爱在自己错过后说,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何必呢——的确是何必呢,她跟萧澈,总该是有缘的吧,相信再不会遇到这样一个让她这般心疼的男子了!
呵,假结婚都敢了,上官凤仪啊,可再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澈,谋划一个将来好吗?不管它要多久才会实现,有这么个牵挂,未来才值得期待,你说是不是?相信我,这世上我最明白你,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最明白你。我会让你知道,回家了,至少这一晚,你什么都不用想!”
愣愣地看着上官凤仪靠近了的倾城无双的眉眼,那目光里如出水莲花般洁白的情愫让他想起了夏天。他喜欢夏天,谁都不知道的,冷漠如冰的萧澈喜欢南陵那有着炎热的太阳清亮的河水清馨的荷香的可以在清晨与午后稍稍慵然哪怕片刻的夏天。
有一个家,关上小小的院门的刹那,能放松地笑起来,什么都不用想了。
大哥,也是这么想的么?
兰尘其实也挺期待这趟江南之行,尽管此江南已非彼江南,但在相似的文化与地域背景下,那条雍江所哺育出来的江南仍是让人向往的。烟雨楼台,落花美人,采莲少女的歌,诗客们俊雅的笔墨,这就是江南,水做的江南——不过,这送行的目光也太多了点儿吧。
虽说要低调,但从萧门里大剌剌驶出的马车,再加上早就传遍了天下的萧门少主要回南陵亲自主持武林大会的消息,这夹道的善良的不善良的人群自能猜到马车里坐的是谁。何况要到夏天了嘛,马车上挂着那薄纱帘子根本是个装饰,顶多,也就挡挡灰尘吧,视线就不要想了。
终于出了这渌州城,兰尘长舒一口气,唉,先前总在萧门里呆着不觉得什么,还老把他们带回来的外间想象力无限丰富的传闻拿来说笑,刚才这一路才真正感觉到“绯闻”在这个娱乐贫乏的世界里有多么吸引人。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渲染过度了?满世界人都知道兰萧了,不会让那人怀疑么?毕竟同样都是这么大的小孩子,谁都会起疑的。”
兰尘有点后悔了,早知道那弘光帝是个多疑的人,当初怎么会脑子发热同意萧泽取这么个招人八卦的名儿呢!
舒适地靠在垫子上,顺便把精神好得不行的兰萧拎过来,由着这小子在他怀里爬,他只懒懒散散地笑道。
“要是藏着掖着,那才给足了他怀疑的理由呢,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制造嫌话。你看这来查的人不是都退回去了吗?”
“退回去的是好事之徒好吧?那还有留下的呢,你知道哪个是他派来的?”
“没关系,监视与反监视我早做惯了的,你就继续当啥也不知道,还跟从前一样好好学着养这个儿子就好了。”
萧泽笑语如风,手也没闲着,瞅见兰萧就要爬到兰尘那儿了,两根手指一捞,圆乎乎的小子就又在他腿上趴着了。
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够到那个温柔的怀抱,兰萧不干了,嘴一撇,“哇”地大哭了起来,慌得兰尘忙一把推开萧泽把儿子抱到怀里。
“好了,小萧,不哭了,公子只是跟你玩儿的嘛,我们小萧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乖啦乖啦,小萧要做男子汉的,要么契而不舍地继续爬,要么换种玩法呗,就是不可以哭给他看哦。小萧,真不哭喽——你再哭,娘要怕了你了!”
尽管早已从花棘那儿听说了兰尘哄孩子的高深,这会儿真亲眼看见,萧泽还是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你当他多大呀?那些话他要听得懂,还不成精了!”
“什么嘛,这叫从小培养起。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一味地哄着,得从小习惯培养他独立的人格。”
“他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不好?”
“我这不是先习惯嘛!况且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小孩儿哭了。”
“那你还说自己从前是当先生教书育人的!”
“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了,你想让他们哭,人家还觉得丢脸呢!”
点点头,萧泽回想起自己在那个年纪时都独自闯荡江湖了,连服软都是不肯的,哪会掉眼泪?
反正时间绝对充裕,萧泽就命马车那么晃悠悠地顺着官道往南陵走。白昼一天天地更长了起来,是错觉吧,空气中江南的味儿也更清楚了。还未到采莲时节,但那股风情,却似乎已经由江南飘来。
兰尘到底没那能耐整天带兰萧,幸好萧泽有先见之名地带上了两名年级较大的丫鬟,这样一来兰尘还能时不时地骑会儿马跟萧泽在车外小跑一阵。
就是偶尔遇上识得萧泽的江湖人会不免尴尬,萧泽的绯闻说多不多,但这跟儿子挂上钩可还是头一回,所以加上兰尘的这一溜三个丫鬟,被人打量得着实不少。虽然真见到传说中的萧少主的第一个近身丫鬟的时候,基本上大家也就相信那些是流言了。
这是当然的呀,瞅这叫兰尘的丫鬟,嗯,要长相平凡,要身材也平凡,你非得说个性温婉平和清净么。嘿,这世上呀,可能啥都缺,但绝对不缺温婉的美人、平和的美人、清净的美人!
更何况那兰尘要真是亲娘,萧少主怎么允许她好玩似的给自家儿子绑个蝴蝶结穿上女孩儿的衣服还到处问人好不好看的?
转眼,飞云山庄就到眼前了。
还没到地界呢,早有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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