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认知被嘲笑,本也没什么,可是兰尘一低头,正好对上兰萧晶莹的大眼睛。呃,虽然知道小婴儿肯定听不懂,但她这做娘的,难得地有点不服气了。
“我那是讽刺,讽刺!公子难道没听出来吗?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武林门派为了赚钱去做些见不得人的营生,或者暗中培植势力妄图称霸武林,这不是不可能的吧?而原本好好的门派,要不钱财太多招人眼,要不就是有个什么武功秘笈藏宝图的玩意儿还闹了个天下皆知,然后眼馋的门派为了抢夺,硬把人家给掰成十恶不赦的妖魔来个合剿——这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吗?”
“有倒有,不过……”
“有就行了!反正只要公子你别变成那种道貌岸然的丑角儿就成,呵呵呵,你说对不对啊,小萧?”
兰尘抱着笑嘻嘻的儿子直吹气,直接把萧泽晾一边了。
轻笑着叹了口气,萧泽单手支着头,看她们母子俩玩闹。
说是母子,不过这么些日子来,怎么越来越觉着兰尘像是抱了个大玩具呢?唉,根本没有慈母的感觉!
极轻又极有规律的脚步声终于再度响起,萧泽抬眼望去,果然是萧澈走过来了。刚才跟兰尘闲扯的那些'奇'话他定然是听了去的,只是以萧泽对这'书'个二弟的了解,他应该是会直接'网'走出来的啊,干嘛停在蔷薇丛后了?至少以他的能耐,偷听也应该弄得他不知道才对呀?
“大哥。”
“哦,是二弟啊,有何事?”
“飞云山庄庄主递来帖子,希望大哥莅临。”
说着。萧澈递上手中精美的请帖,这时兰尘已抱着兰萧站起来,向萧澈微微欠身后,便往花园另一边走去。
纤瘦的身体很快隐没在花丛后,轻柔的嗓音却还传了过来。不知朗诵着什么,诗不像诗,文不像文,却很动人,像——像母亲的歌谣。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艳光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
萧澈站在亭边,他的注意力头一次在面对萧泽时没有放在他这大哥身上。那个叫兰尘的女子,真的只是个普通丫鬟吗?
在初次见到大哥竟将她带回萧门时,他就知道这女子一定不寻常,但其后的两年,这个兰尘却一点特别的表现都没有。萧澈不得不迷惑,她到底是谁?
“请我回程时顺路到山庄小叙?”
萧泽弓指一弹那请帖,抬头看看萧澈,笑道。
“二弟可是认为有什么问题?”
“路庄主的消息如此灵通,动作又这么快,看来此次武林大会将无比热闹。”
丢开请帖,萧泽无谓地端起杯子啜了口茶。
“是要探探萧门真正的意图吗?毕竟你跟凤仪助东静王灭了映水楼,此一功勋甚至得到朝廷嘉奖,飞云山庄难免不会想到萧门是否有意借此事造势。”
“大哥要去么?”
“当然得去,萧门只是跟飞云山庄、龙火堡并列的世家之一而已,堂堂飞云山庄庄主亲自下帖请我,岂可不去?”
“路庄主一贯表现于人的是老成持重而稍嫌死板,路夫人极少出现于人前,不过据我所知,倒是个精明的妇人。大哥若赴会,务必谨慎。”
“嗯,我知道了,多谢!”
萧泽对自家弟弟的冰块脸很适应,尽管萧澈告诫的语气在旁人听来似乎颇为无礼,他却笑意盎然。
这种从心底溢出的笑,才是真正的放松,萧澈看得最是明白。尽管萧泽一向对家人温和,近些年却也是几乎不曾见到的。
他这大哥,真的是都知道的啊……
嘴唇微微动了动,萧澈终究没说什么。
这笑容是因为那个兰尘的影响么?他突然有点想问,但这却也没有问的必要。自然是的了,能让萧泽放在心里的人和事,其实不多。
萧泽却想起什么似的敛了敛眉,又对萧澈道。
“二弟,孟姨那里,我听说似乎很生气。你珍惜凤仪,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是因凤仪无子而与孟姨相龃龉,这也许是在增加凤仪心中的负疚。毕竟凤仪进门的时候,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她很感激孟姨的疼爱。”
顿了一顿,萧澈看着萧泽的脸,平素总带着不羁轻笑的,这时却略显严肃。他这大哥,还是这样,说来虽是江湖上出名的少侠,出名的桀骜不羁,但对他们母子,竟还是这般在意着,这般放在心里。
他是萧泽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孟姨,他的二弟针对着他?
目光移开,萧澈点一点头,冷淡道。
“是,大哥。”
珍惜凤仪是无可厚非的么?
不对,他其实没有给予凤仪应有的珍惜,他欠凤仪的。虽然原本他与凤仪的婚姻只是个交易,但芜州案已了结,凤仪却还被困在他身边。
凤仪是自愿留在他身边帮他的,可是萧澈知道,假如他有良心,就该让她离开,而不是把大好芳华浪费在自己与母亲的这场交锋中。
——他不想凤仪离开。
他沉默地任由凤仪站在自己身边,可以瞥见她美丽的自信的笑脸,可以听见她好听的清润的声音。他却不能给凤仪爱情,如她爱看的《西厢记》里张生对崔莺莺的那般枉顾一切的爱情。
严陌瑛跟兰尘约在风雨台,想到以后也许再难见到那般规模的牡丹园,兰尘早早就把兰萧交给奶娘,出城去了风雨台。
依然是那个俯视滔滔渌水与满园牡丹的高台,但已今非昔比。全新的风雨台之约已举行过一次,因为薛羽声,因为渌州第一名ji的从良,因为赎走薛羽声的那个据说仰慕昭国名士的来自东南海外的年轻富商,而盛况空前。
这主意是薛羽声根据兰尘说到的所谓“沙龙”而提出来的,她的年纪毕竟大了,青楼名ji的风头正在过去。而要帮助沈盈川延揽人才,巩固京外势力网,必得有人能在暗中召集得了名士和名士背后的高山。
如此,倒不妨打造出一个平台,让已成名的人乐于参与,让想成名的人渴望籍此施展才华。风雨台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但之前的风尘味到底重了些,形不成兰尘所说的那种“沙龙”的影响力。所以,薛羽声改变了自己的身份。
她现在是渌州风雨台的薛夫人。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无万物而不芳!”这是风雨台上萧泽挥毫占了整整一面白壁的一幅狂草。据兰尘的解释,就是主张重视个体体会与自由辩论。
无论是不是名士,但凡有所追求的人,都会喜欢这个,也应该喜欢。而就在这样的辩论中,才干品德如何,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兰尘走进园子,离开了含笑坊的薛羽声自然也在,她正在亭子里画着牡丹。画已成,笔还握在手中,人却在画前静静站着。兰尘凑过去看,那绢布上大半的姹紫嫣红应是前段时间盛期之景,却没有一只蝴蝶飞舞,只有一瓣瓣花和叶子无声摇曳。许是花期将过,许是薛羽声凝望得太过于专注,竟显得那份雍容华贵也有些寂寞了。
“哦,你已经来了呀,瞧我的牡丹怎么样?”
薛羽声放下画笔,又恢复成平常慵然的样子,靠在舒适的圈椅上,端起煦儿送上的茶浅浅抿着。
“挺漂亮,我还蛮喜欢看工笔画的。”
“呵,兰尘,你这称赞要叫某些人听到,非得嗤之以鼻不可。”
“实话实说嘛,反正你不会瞧不起就好了呗!”
兰尘耸了耸肩膀,已经习惯在薛羽声面前的坦诚,这般对话也是种享受。
“怎么一个人在园子里画画?”
“当然是要借着严二公子的东风给你送行啊。这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萧少主去南陵,想来也不会只是主持这么一场武林大会而已。”
“唔,也是!交通不便哩,我也不想多受些颠簸之苦。”
薛羽声看着认真地如此说的兰尘,眼睛眯了眯,道。
“……有想过留下吗?”
“想过呀。不过嘛,像我家公子这样的主人家倒也确实难得,所以我还是跟着去南陵好了。”
“不再考虑下,不做丫鬟了吗?反正也没见过像你这样做丫鬟的,自家主子没侍侯个什么,倒是把张翻天大网给织出来了。”
兰尘笑了笑,摇摇头,正想回答时,却见薛羽声偏了偏头,轻轻笑道。
“哦,严二公子也到了。”
跟着侧过头去,兰尘笑着跟严陌瑛打了个招呼。原以为薛羽声也在这儿,严陌瑛应该会走进来的,没想到严陌瑛就站在亭外跟薛羽声见了个礼。
“今日得借风雨台,严某万分感激。”
“客气了,园中已备好酒水,公子若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多谢,那就叨扰薛姑娘了。”
严陌瑛施以一长揖,这礼过大,薛羽声忙站起来,严陌瑛却不在意,微微一笑,转头对兰尘道。
“在这园子里走走吧,春色还好,我想你也是不想呆呆坐着的。”
“好啊。”
兰尘朝薛羽声挥挥手,“那我们就先去转转了。”
“嗯,你们去吧。”
满园的牡丹已过了最盛的季节,但没了那种争妍的胜景,这样在和风中摇曳枝头的嫣然也别具风情。兰尘悠然地走在严陌瑛身边,有点感叹不晓得去南陵后还能不能拣到这样的闲暇时光。
“兰尘,你已经决定要去南陵了吗?”
严陌瑛语气澹然,领着她往风雨台的方向走去。兰尘伸手拂过路边探出来的牡丹花,笑道。
“是啊,我是他的丫鬟嘛,他要去哪儿,我还不得跟着吗?”
“你可知道,因为兰萧,江湖上已有关于你们的流言?”
“知道。不过原本的目的就是弄得真真假假说不清,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再说我又不用到江湖上走动。身边的人么,一看就知道兰萧不是我儿子。综合起来,也就没什么人言可畏的压力啦!”
愣了愣,严陌瑛忽地笑了出来。他竟忘了,兰尘说过的,在这个国家里,她唯愿此生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怎么啦?”
兰尘偏头瞧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哪里好笑了。
踏着台阶往上,严陌瑛眉目舒展。
“能告诉我吗,兰尘?当初你为何会想到让王妃去争取这天下?”
“哦,这个啊……”
兰尘习惯性地左右瞄了一下,道。
“其实最初只是意气之争。冯家庄的那桩惨案,你已经知道了。虽然早已明白人的性命在权力面前毫无珍贵可言,但一旦是自己真实面对,便会非常不甘!尤其那人选了一种我最鄙视的方式,一时气血上涌,我就想是不是该有人来告诉他什么才是驾驭这万里江山的魄力。加上当时盈川的心绪很糟,不给她一个长远的目标,她很可能会选择飞蛾扑火的方式去复仇。结果,你知道,本来成婚后,盈川已经决定放弃了,但沈燏的死,让盈川再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盈川她会成为这万里江山最合适的主人的,我担心,但是,也期待!”
兰尘说得简单,但就那么决定奉女子为帝,这在严陌瑛心中,自然无法认为那是说想就能想得到的,即使对方是他觉得特别的兰尘。
“——你是否也希望能俯视这万里江山?”
看着身边挺直脊背,神态安然地眺望着眼前这千里沃野的女子,严陌瑛直觉性地问出了口。兰尘歪头看看他,想了想,答道。
“你是想让我也留在渌州帮着做事么?这个,恐怕不行啊,我没沈珈他们那种能力的,顶多也就能提供一些意见罢了。”
“你太低估自己了,事在人为。”
严陌瑛了然地轻笑着,再踏上两级,他们到台上了。肥沃富饶的平原正绿意勃发,滔滔渌水在这里滤去了声音,如一条白绢飘然落入大地,不远处的城池矗立在艳丽的春阳下,红尘微熏,有些许迷离。
拍了拍白玉的栏杆上精美的鸟首,兰尘长舒一口气,展望着昭国最繁华的大地。严陌瑛侧身站在一边,看着兰尘和这片天地。
“兰尘,我说的是像这样——万里江山,煌煌盛世,像这样跟我一起俯视,一起守护,可以么?不要去南陵,留在渌州,做我的妻子,可以么?”
……一个无比卓绝堪称诸葛转世鬼谷投胎的古人向已经三十岁,完全中年妇女化的自己表白?
呃,这感受还真没法形容!
在最初短暂的僵硬过后,兰尘的眼神飘忽几下,叹息着笑道。
“如果你这是表示爱情的意思,我只能说,不敢了。”
严陌瑛挑起眉峰,盯着兰尘不许她躲闪。
“为何这样说?你并不是个在意家世的人,何况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因这个而怠慢了你。”
“不是说这个,严陌瑛,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
严陌瑛退开一步,温柔的微笑让兰尘有些窘迫,她转开视线,听见他说:“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问题。我知道,你在面对我的时候也是很轻松的,就像我一样。如沐春风,我感激这个词。”
“但是夫妻与朋友之间是不同的。夫妻是最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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