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隔开室外达西族人和士兵们的视线,赵元方便单膝跪地,对燕南行礼道。
“元方参见殿下,恭贺殿下自昭国平安归来!”
“起来吧,元方。”
“谢殿下。”
燕南走到堂中主位上坐下,赵元方站起来,见燕南看向左右,忙道。
“殿下放心,我已让人清理了这里,守着的都是自己人。”
点点头,燕南克制着多日来积聚的疲倦,先吩咐道。
“外面的达西族人,还有别的那些商旅,都好好招待,下午再放他们出城,不过那之前先依然隔开他们。”
“是。”
赵元方退下,转达了燕南的命令后又匆匆回来,手上端了盘茶点。
“殿下一路辛苦,先用些点心,我已经吩咐膳房准备了。”
“嗯。”
燕南随口应着,接过赵元方斟上的茶喝了几口,才道。
“把你知道的情况说说。”
“是。”
赵元方把点心摆在燕南手边,退开几步。
“四天前,我接到殿下送来的密信,才知道殿下竟然在昭国遇到如此惊险,便按照您的指示面见圣上,方知安插在渌州的密探竟无一人回报。圣上亦大为担忧,命虎卫将军速沿国境搜寻,幸而前夜接获了您送来的第二封密信,说藏匿在大商队中,这才赶上来。”
“……送信的人呢?”
“第一个,伤势严重,属下才见到,就不支而亡。第二个,是属下正与虎卫军在国境搜查时正巧遇到了,他与三人交手,属下救护不及,当面被杀。那些人还想毁尸的,还好硬被虎卫军逼退。”
燕南沉默地掂着茶杯,若说从前对严陌瑛的认知来源于昭国对西梁的那场战争中人们的传颂的话,那么现在,他终于接触到这人谋略布局的本事了。
在整件事里,燕南只起了一个作用,就是写了第一封给赵元方的信。信里简单地说自己被昭国密卫盯上,冒险逃亡,要求速至国境接应。这封信是由燕南自己带去的人送回北燕的,而燕帝的探子,自然已是全军覆没于昭国。想来严陌瑛的目的应不只是铲除探子而已,更是为了增加燕南在燕帝心中的份量。至于第二封信,则定是模仿笔迹写成的。两封信送达得那么晚,就是想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他体会现实。
两个国家之间的差别,行走其间的商人们是最清楚的,而不相关的人总是能给出最真实的答案。
对看重民心之所向的昭国来说,比较的结果一定相当令人满意。不过要凭这个来刺激他这皇长子夺权,是否想得太简单了点!
东静王已死,弘光帝心头大患除去,昭国政局将呈现安定,这时若他北燕因三子相争而大乱,想必昭国将如那苏公子所愿,一举安定东西公路的起点吧!
这是昭国皇帝的意思,还是臣僚的谏言?
呵,严陌瑛,智计动天下么——
被带进堂上的时候,尽管那官吏的脸色很和蔼,但看到旁边按刀持枪的黑甲士兵,迦叶仍然紧张地拉住了哥哥的手。她很想问晏大哥去哪儿了,怎样了,但是看见首领和哥哥肃然的神情,迦叶压住了疑问,不安地走进屋子里。
让她担心不已的人正站在中央,是,又不是。脸上的沧桑看来是早已洗去了的,朴素的达西族服装也换成了虽简单却一看就知道是精工细制的北燕服饰,笑容中有着迦叶熟悉的豪爽,那气势却是迦叶不知道的强劲。
愣愣地看着首领和哥哥向燕南行着仅次于族长的面见长老的大礼,在听到他们称呼燕南为“大殿下”时,迦叶这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南。
“迦叶,不可失礼,这是北燕皇长子殿下。”
索伽皱了皱眉,对妹妹轻斥着。燕南拦住回过神来欲行礼的迦叶,笑道。
“不必多礼,达西族于我有恩,无需行此大礼。”
那首领在旁笑着。
“殿下太客气了,原本殿下就是我达西族的贵人,此番能相助殿下,是我族的荣幸。迦叶这礼,殿下受得。”
“一路同行,听惯了迦叶叫我‘晏大哥’,如今这般生疏,倒见外了。”
“之前是殿下处境特殊,如今殿下已恢复身份,该有的礼节自然该郑重以待,否则要叫人笑话达西族人不懂规矩了。”
面相敦厚的首领笑容慈蔼,但既是能独立带领大队达西族人往来各国的人物,自然不会只有温厚的个性而已。
“迦叶,还不赶快向殿下行礼?这些日子虽说是要你照顾殿下,但其实是多得殿下周护你了。快,我们达西族认可不能乱了对贵客的礼数!”
手臂紧了紧,一直垂着头的迦叶看着眼前燕南那明显是贵重丝绸的黑色衣袍。末了,她屈膝弯腰,双手叠放于膝前,向燕南行了一个达西族的大礼。
“迦叶谢过殿下!”
听见这话,燕南心中明了了,他是北燕的皇子,他们是自由的达西族商人,双方永远只限于“云岭的贵人”这个身份。正如他已有妻子,而达西族沐阳花一般的女子,只能自由盛放于东西公路上。
这天下午,当虚惊一场的商旅们离开这小小的城塞时,没有人注意到达西族人中少了一名高健的男子,他们只知道有一个独行的商人消失了。显然,那人便是昭国奸细。不过抓捕的事就交给北燕人去烦心吧,东西公路还漫长得很,他们要做的就是感谢神明保佑没有被牵连,还得了一顿好饭好菜的招待。
啊,对了,还有一个回家后可以说给儿女们听的冒险故事。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五章 哦!爱情
第五章 哦!爱情
从笑嘻嘻地跑过来告诉他兰尘要随萧泽回去南陵这个消息的顾显的眼睛里。严陌瑛看见了自己的脸。
严家人长得都很不错,大概是几代嫁入严家的女子都有绝色之容,而严家祖宗的相貌也还颇不赖的缘故吧。严陌瑛已经听惯了人们对这张脸的称赞,而倘若加上他的才学,再加上他的性格和家世,他应该算是个相当好的情人。但在她眼中,他又如何?
是有文士的儒雅,还是更多谋臣的狡黠?
严陌瑛不知道。
“喂,别发呆啦,她是要去南陵,跟萧泽一起去的话,肯定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的,难不成你还有那功夫追到南陵去么?赶快决定!”
回过神来,顾显的脸在眼前放得有点大,那眼神中的光也闪得有点过亮了。
“你在急些什么?”
不满地瞪一眼,严陌瑛将手中自北燕传回的消息递到烛火中。
“嘿,你这话可不够意思!我当然是为严家伯母着急了,连爹娘这么点儿心思都没法体会,你这个不孝子!”
“哦——原来你这么善于领会别人的意思啊!我明白了。听说薛羽声这两日心情很是不佳,连风雨台之约都取消了,这可不大好。恭请善解人意的顾公子你大驾前去探视一番吧。”
“……你这家伙,就这么对待别人的好心吗?”
“好心?还真敢说,你眼里明明写着——有好戏可看!”
花花公子最得意的就是被揭穿了也能面不改色的好功夫,顾显毫不在意地以更“有趣”的目光瞅着好友,义正词严地指责道。
“就算这样,我也是为了你好!”
“——是吗?”
严陌瑛从文书中抬起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那就麻烦你为我多分分忧吧!陆基,点了他的穴道给薛羽声送去,能怎么用就怎么用,请她千万不必客气。”
“咦?想耍赖啊——”
一把跳起来的顾显转身就想逃,可惜,{奇}跟严陌瑛的默契度,{书}他显然已大不如陆基,{网}才转身就刚好被无声无息地伸过来的手指戳个正着。眼睁睁地看着陆基又点上他几个大穴,顾显哀哀惨叫。
“严陌瑛,你这小子不能没有良心!”
“这么漫长的夜晚能享红袖添香之乐,赏美人笑语嫣然,可是人生一大幸事!看我多了解你,真难得啊!”
严陌瑛的调侃的确难得,连顾显也是很久未听到了,但一想到这个是用他今晚将遭遇的悲惨换来的,胸中顿时涌起的那股子悲凉哟……
看陆基干脆利落地将人扛走,严陌瑛凉凉地挥手送别。聒噪的声音一消失,书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严陌瑛不禁轻笑了一声。
顾显这家伙,又不是避不开——真是!
集中精神处理罢手中的事务,严陌瑛起身走到院子里。
夜已经深了。无月的夜晚,繁星满天。
他独自站在黑暗里,从凌云壮志的翅膀上跌下的那一天起,他再未如此仰视过这片深邃的星空,更多的时候他都把自己放在书堆里,放在昭国之外,七年,倒真是十成也看足了八成。
因为这片星空是不能看的,看了,就会更加向往那片日光下的朗朗晴空。严陌瑛这人,虽然善于权谋,善于机诈,但他并不想藏在夜色里,他希望这个国家的史书能堂堂正正记载他的名字,而绝不是作为辉煌了百多年的严氏家族最后的子孙留在无数没落贵胄中间。
途径,竟变得只剩了这一个。
——繁华盛世,这是兰尘的梦,又何尝不是他的梦?
接到严陌瑛派人送来的帖子,兰尘正照例抱着兰萧坐在院子里欣赏牡丹以培养美感,同时认真翻检着自己修改过了的杨门女将们的故事,好命得不用收拾行李准备车马的萧泽得了空才刚晃过来。
抱过兰萧逗了片刻。萧泽一边帮忙看着这些将要送到重瑛书铺编印出售的传奇,一边随口道。
“严二公子要请你一聚?”
“是啊。”
“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审完书稿的兰尘从萧泽怀中抱回儿子,神色寻常。萧泽支着下巴闲闲地把视线转向满园风景,道。
“应该是得知了过些天你要随我回南陵的消息吧,你去吗?”
“嗯,去呗,刚好有空嘛。”
点点头,萧泽转回目光,瞅着兰萧黑亮亮的大眼睛,想了想,悠然地问出一个根本是因为他家要开那武林大会才导致的问题。
“在渌州住惯了,会不会舍不得?”
抓起儿子粉嫩嫩的小爪子跟那朵最漂亮的牡丹花打了个招呼,兰尘笑道。
“当然会舍不得,不过我更应该担心才对吧?毕竟南陵那儿可没有隐竹轩,也没得随风小筑,好像不是公子一句话可以打发的地方喔。话说,我这小丫鬟还带个宝贝儿子过去,公子,我们真能住得安稳么?”
“……呃,大致上是可以的。”
萧泽的视线移回兰尘脸上,看着她认真苦恼的神情,他的唇角弯了弯。
兰尘却没有看到,她只是歪着头,瞧着兰萧黑水晶般纯粹的眼眸,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道。
“罢了,总归是避不开的,反正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说起这武林大会嘛,除了配合严陌瑛的计划,公子你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哦?看出来啦?”
“把随风小筑送给涟叔训练新手。若非公子告诉过它的来历,我倒也想不到那上面去。如此说的话,公子可是要把随风小筑里的人全部调去南陵?”
拢好兰尘那字迹依然不忍卒睹的书稿,萧泽向后仰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看着流云如帆影徐徐的天空。
“皇帝的手,已经伸到江湖里来了。如苏家、顾家那样的情况,绝不能在萧门出现。但是君毕竟是君,他占据着最有利的地位,既为了保存我萧家,也因为绿岫的基业才刚要展开,我不想也不能让皇帝借武林大会生事。所以,无论明里暗里,南陵都必须守住。”
兰尘的眉动了动,萧门里关于萧澈心怀不轨的传言,她自然早有耳闻。人心叵测,萧澈到底有没有那等心思,只见过几面的兰尘看不出来,这种事,她又不好拿来问萧泽。
“对弘光帝这种多疑的人,最佳的应对方法应该是如苏大公子那样削弱自身的力量吧,公子也打算那样做吗?”
萧泽轻笑着摇了摇头,道。
“不,不必。有二弟在,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哦?”
兰尘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萧泽。挑起唇角,萧泽却只是笑着问。
“到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武林大会上看看热闹?”
“武林大会到底做些什么?”
“多数都会很无聊,一群舞刀弄剑的人坐在一起也就是各世家各门派的权力纷争而已,精彩点的嘛,大概就是看武林高手的更迭和年轻一辈的能耐了。”
“那个……你们就不会讨论些什么正邪不两立,铲除邪教魔道啊之类的重大话题么?”
兰尘问出了因为武侠小说而最想知道的问题,萧泽失声笑了出来。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家族门派,谁敢说自己是绝对的正义?真要大言不惭地说出来,还得看别人买不买帐呢?有几家是甘愿听别人吩咐号令的?况且哪儿那么多邪教魔派。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没人理,纯粹给闯江湖的少年子弟展示身手的;想座大的么,呵,还得看有没有能耐挤进来呢!”
武林认知被嘲笑,本也没什么,可是兰尘一低头,正好对上兰萧晶莹的大眼睛。呃,虽然知道小婴儿肯定听不懂,但她这做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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