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陌瑛的视线在兰尘身上定了片刻,收回目光,缓缓道。
“我知道,也赞同,但那需要长远的谋划,而现在,我必须先让王妃殿下得到那张宝座。”
“……不,也许不必放到以后再来打算。”
兰尘摇着头,侧头思索着说出自己尚未考虑成熟的看法。
“让两国百姓融合,尤其是让北燕人接受昭国的统治,这至少在心理上就很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但却可以不必等到盈川掌握国家权力后才去施行。紧邻的边境,从未断过的商业活动,还有北燕在制度与文化上对昭国的借鉴,包括文字,这都应该成为同化的最坚实基础。而且与你打算的让燕南回到北燕,楔入北燕上层争斗中的计划其实并不抵触。北燕立国毕竟也有这么多年,要化掉那条边境线,单凭军队,恐怕会徒增许多人力物力上无益的损耗。比较起来,让北燕在经济上更倚赖昭国,让北燕人在心理上与昭国更亲近,对太平盛世产生更多的认同,有如此基础,仗未打,你们便已占有了赢的先机。”
“……兰尘,为什么这么希望昭国并吞西梁与北燕?”
严陌瑛突然的问句让兰尘愣了下,想了想,她说。
“因为我对盛世有一种特别的期待。”
“你曾生在乱世?”
“不,没有。”
“是你背负着什么吗?”
“哈,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啊,什么都不会背负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生活下去,即使有过些念头,也会量力而行。至于这种对盛世的期待么?呵,细想下来,大概,也不过是人的本能之一吧。”
兰尘托着下巴笑着,严陌瑛沉思了半晌,看看昏暗下来的天色,站起来。
“很晚了,我先叫人送你回去吧。燕南这事,我们来办就好。”
“哦,好吧。”
早已明白自己根本不善于筹划具体事宜,兰尘起身。反正苏寄宁已经跟达西族人建立了良好的商业关系,这之后的安排也就不劳她多心。
严陌瑛只送兰尘到落云轩门口就回来了,顾显打趣道。
“怎么不多送送,再说说话不是刚好?那边儿可是已经有一个兰萧了,虽然不是亲生的。”
“没必要,我想办成这件事,会更让她高兴。”
“哦?这么看得开?好吧,那你尽力,祝早日达成所愿喽。”
有意的调侃只换来一声淡淡的“嗯”,顾显无趣地站起身,伸展一下胳膊。
“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多参与了,沈珈已经听你的去布置云庄的种种事宜,她跟沈珞在渌州的事务,我得全部接下来。还得跟着薛羽声在风雨台扮演向往昭国名士风范的海外富商,唉唉唉……得,走啦!”
冲严陌瑛招招手,凄楚叹息罢的顾显潇潇洒洒地走出落云轩。不知道为什么,能言善辩的他总是在薛羽声慵然举止衬托的毒舌攻势下惨败得死无葬身之地,偏偏他得跟薛羽声亲密合作,扮演为薛羽声赎身的海外富商一起在风雨台继续名士之约,以招揽人才与盟友。
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落云轩严陌瑛的书桌上。
燕南失踪的当天,居于渌州的达西族人已经全部行动起来秘密寻找。
失踪的第二晚,终于有北燕人夜探燕南的居所了。
第四日,有北燕人匆匆出城,似欲北上归去——拦截!
严陌瑛淡淡地对陆基下了命令,那样淡漠的语气,陆基知道,是必须成功的意思,所以他亲自带人将那北燕人擒了回来。
以在渌州寻一处固定住所的名义,达西族人在燕南消失的那片城区小心翼翼地搜查着他们这位“云岭贵人”的蛛丝马迹。但是三天下来,他们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就是当时跟燕南走在一起的那个怀抱牡丹的女子,可是相貌那么寻常的一个人,即使根据迦叶的描述画出了图像,这茫茫人海,又该上哪里找去?
第四天傍晚,一名男子来到达西族人租住的宅子,他要求见商队的首领。没一会儿,首领把索伽叫了进去。
“阁下知道晏老板的去向?”
索伽冷冷地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男子,语气没有不恭,却也并非信任。来人正是陆基,他仿佛没听见索伽话中的怀疑,只道。
“他是什么身份,诸位想必已了解。我家主人原是想与之结识,谁知潜伏于渌州的那批人并非他的下属,反有监视之意,幸而我们截下了他们要送往北方的密件,否则你们那位贵人只怕从此将不得不叛逃天涯。”
与商队首领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大为凛然。达西族行走各国,自然知道皇族间相互倾轧的残酷。
索伽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放心,于公于私,我家主人都不希望他出事,但实在不方便直接出手,只好请贵族人相助。”
“我们又如何信你?”
“这个。”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过来,索伽接过来,递给首领。
拆开信封,里面只是一张极短的信笺,看起来确实是燕南的笔迹,不过更能证明的是署名处画的那个符号。仅有极少数人知道,那是达西族班长老的私人印记,持有这个印记的人,可以向达西族寻求任何帮助。
燕南,便是知道这印记的人之一。
迦叶不知道哥哥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直觉地认为跟晏大哥有关。果然,当哥哥送走那个神色漠然的男子后,首领就宣布停下寻找晏大哥之事,开始着手整理帐目,准备返回遥远的卡娅了。
聪明地没有多问,迦叶知道,假如晏大哥确实有危险的话,哥哥他们一定不会放弃,因为达西族人是最看重恩人的。
有序地采买着回程的货物,一切都跟从前的每一年一样,只除了他们今年没再带上精美的易碎的瓷器,只除了多数初次跟随商队远行的少年都被留在渌州。
不出五天,达西族人已全部准备妥当。那个没什么表情的男子仿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五天后的傍晚,他又神秘地出现了。
“难道我们只需将他带出国境就可以了吗?出了国境,北燕那边是否有人接应?又以何为凭信?”
事关重大,得了首领的许可,索伽一点也不婉转。平常总是温和地笑着劝他别把俊脸摆成一副罗刹样到处吓人的首领,此刻依然温和地笑着,单看那副敦厚的笑容,恐怕罕有人会相信他已在金孜沙漠里穿行了四十年。
男子面无表情,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淡漠。
“我家主人只负责将他平安送出国境,入了北燕,就是他的天下,倘若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倒叫人笑话。”
“那么,他如今,是否无碍?”
“无碍。”
“好,明日上午,我们商队就出发,希望你们不要失信。”
按照惯例,索伽伸出左手,那男子显然明白达西族人的风俗,也干脆地伸出左手,两人击掌为誓。
第二天,极平凡的一天,达西族商队像从前一样,像每一支来往于各国的商队一样,满载着昭国特产的丝绸和茶叶,在和煦的晨光中启程,顺着那条绵延千万里的东西公路往茫茫西北而去。
驼铃清脆悦耳,这些冒着凌厉风霜丈量广袤大陆的人们,靠着锐利的眼睛、腰中的刀剑、忠实的伙伴穿过大自然、劫匪、贪官污吏和诸国混战的四重险阻,把丰富的货物与多姿多彩的文化串连起来。
他们,是这大地上的一则传奇。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四章 东西公路的商旅们
第四章 东西公路的商旅们
普通的达西族服装。再加上络腮胡须与沧桑满面,身材高大的燕南混在以同样体形健硕的男子为主体的商队里,不注意简直根本就看不到这个人。
不过,非常团结的达西族人显然都知道这个多出来的人是谁。他们以自然的微笑面对燕南,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燕南得到的便是贵宾的待遇。而最常呆在他身边肩负掩护与照顾之责的是迦叶,那个手脚麻利、反应敏捷的美丽少女。
敏锐的迦叶很快发现了燕南的失神。
没有来自母亲家族的支持与压力,自由长成,又连年征战在外的燕南有着典型北方男子爽利的气魄,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这样迷惘过。
人不会没有野心,尤其是皇族里出来的。不过燕南从很小的时候起就非常清楚他没有那个身份与势力去跟他的弟弟们争夺什么,立下战功,受封亲王,尔后是可以为新皇所重用或排斥,就需要小心权衡了。
原本是这样的,只是这几日来,那严陌瑛和顾显的话竟如野草的根芽一样扎在了他的心底。
打小勤学苦练的身手,刀剑里摸索出来的用兵之道,假如不为新皇所用,他真的甘心就那么呆在王府里闲闲散散。甚至是饱受猜忌地度过一生吗?
不,燕南否定,他心底里不愿意。
可是照以往来看,皇太子并不排斥自己这个大哥,而父皇之所以苦心安排他来昭国,也正是为了让自己日后能成为皇太子的心腹之臣,所以,他不一定会遇到那样的结局。
像是要打断他的浮想般,燕南耳边突然响起顾显讥诮般的声音。
“殿下,为了一个皇太子之位,您的弟弟们就能争个你死我活,可想而知,将来有一日若皇权受到功勋卓著的亲王影响时,您认为会如何呢?我想贵国像您的四皇叔那样下场的人,应不会只有那一位吧?人生活一世不容易,若是被人如此轻贱,还要带累娇妻弱子,岂非可惜?”
——这话,让人心颤……
“砰!”
猛然一拳打在身边的草地上,燕南双目圆睁,瞪着手上的血痕直喘气。
他有些恐慌,自己并非意志不坚定之人,怎会如此轻易受人蛊惑?
不行,不行,那不是儿戏,不是成功成仁的空口白话,那个漩涡一旦踏入。再回头,便不可得了!
“晏大哥。”
带着隐约的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迦叶远远地注意燕南已经好一会儿了,终于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若无其事地拂掉手上手背上沾到的草茎,燕南笑道。
“怎么了,迦叶?有何事?”
视线从燕南脸上移下来,又落到那还滴着血的手上,迦叶的眼帘眨了眨,没说什么,只是掏出手巾走近燕南,细心而轻柔地擦去泥土和血迹,轻快笑着。
“还好伤得不重,不过还是回去擦点药吧。旅途中受伤既不方便又危险,晏大哥可要多加小心哪。”
“没事,一点擦伤而已!”
“那可不行,我们现在是在旅途中呢,天气又开始转热了,一点小伤也是很可能恶化的。”
燕南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面前笑容明丽的迦叶。与聪明地不多问,也不多余地好奇的迦叶间的相处,让他觉得很轻松。这样的心情,着实是匮乏得太久了。笑了笑,燕南顺从地跟着迦叶回到营地。
他们已出了渌州地界,往北行了一日,便明显荒凉了许多。安全起见,商旅们多结伴而行,如达西族这样具备相当武力的商队,也绝不会拒绝和更多的商人们一起穿越东西公路。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还要掩藏商队中的某人,那自然是队伍越庞大复杂越好。
达西族、安西人、楼繁人,再加上一个渌州苏家和部分零散商旅,这支商队看起来并无不同,沿途经过城镇所带起的热闹就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渌州苏家的生意基本上都在昭国内部,顶着皇商身份,自然和那些跨越多个国家辛苦奔波的商人们不同。本来彼此还有点生疏,不过有昭国人同行,不管是过城镇还是宿乡村,明显方便些,加上苏家完全没有仗着那“昭国第一商”的名号盛气凌人,又与达西族建立了良好的商业往来关系。因此,大家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尤其苏家商队中那位俊雅公子。
相貌好,气质出众,谈吐不凡,又有胆量有见识,这样的人,大家当然乐意亲近。而且别看这公子面相雅致,剑术可厉害得很!想起来就觉得精彩呀,那只老虎跑出来得可正是时候哩!也许有族人得救的缘故吧。即使是达西族中公认的“雪山女神的头号忠仆”索伽,这下也跟这苏公子能说笑几句了。
“这东西公路上的劫匪,在下以为,大概是无法根除的了,毕竟商队所带的财富是个巨大的诱惑。因为出了我昭国关塞往北,并非在下自傲,诸位常年奔走,理应知道,那北方的大片土地除了草原就是荒漠,本来绿洲就稀少,再加上各国互为征伐,更造成百姓伤残、贫苦,无以为生之下当然会铤而走险。”
雄雄燃烧的篝火周围,几支商队的首领围聚在一起闲聊,话题转到商旅们最关心的旅途安全问题时,那苏公子的一席话顿时带来一阵沉默。
没有人认为他是危言耸听,在座的除了少年,都已不是对东西公路抱持着美妙财富幻想的人。以劫匪而论,昭国境内自然也有,不过至少没有哪个占山为王的匪徒敢抢大支的商队。但在东西公路上,那些骑着马挥着弯刀狂笑着奔来的人敢,而且是明目张胆地劫掠货物,杀死男人和少年。抢走女人。
“公子所言极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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