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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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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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护整个家族,孟栩做事,向来会留一手。

三天后,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绿岫坐上布置得无比舒适的马车,带着沈燏的棺木,慢慢地朝京城而去。

孟栩带来了多名宫中御医,不过随身照顾绿岫的仍是兰尘。而等离开临海没多久,萧泽的母亲韦月城赶来,易容成兰尘易容后的样子将她换出来。虽然韦月城专长的不是妇产,但论起对药物的了解,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要保证绿岫在抵达玉阳县时临产,倒也不是难事。

为安全起见,兰尘又换了幅容貌,连装扮也换成寻常小厮一个,萧泽则化装成从北地往渌州而去的布商,冬天裹得厚厚的也看不出魁梧上的视觉冲击,倒是他走出来时的那部粗犷的络腮胡子,看得兰尘当场掉了下巴。

好半天,就听她磨磨唧唧地瞅着萧泽问。

“……公子,那胡子贴着,难受吗?”

“确实不怎么舒服。”

“那公子觉得需要靠胡子来增加威猛或儒雅魅力吗?”

“倒也不需要!”

“那公子将来也会留胡子吗?”

“……兰尘,你到底想问什么?”

萧泽终于认真地看过来,俊帅的脸易了容,又被胡子遮得颇有威势,只看着他的眼睛,还真有几分怕人。

“呃,我只是提个建议啊。那个,公子以后能不能不留胡子?”

“……?”

萧泽不解地看着难得露出十分郑重神色的兰尘。

“公子不觉得很……那个吗?你看啊,胡子在外面,就跟头发啊什么的一样,永远‘风尘扑扑’,说不定还会长那什么什么的,而你吃饭、喝水都得先让它刷一道,然后才进得了嘴里。更说不定的是,可能一张口,那胡须就跑到嘴巴里、鼻孔里,多恶心啊——呕!”

一边说着,兰尘一边不由得幻想起来。结果,自己把自己给呕倒了。

剩下萧泽直直站在她面前,半晌,缓缓道。

“你这话就不能等到我卸了这副装扮后再说吗?唉,真不知道你是存心的,还是少根筋,接下来这些天我要怎么办?”

“啊!对不起——呕!”

不说则已,一说兰尘立刻想起这些天他们俩都得面对面,天,吃饭怎么办?

“——唉!”

重重地叹息一声,萧泽拎起包裹,拍拍兰尘的脑袋。

“好了,走吧。”

吃饭么?还能怎么着,躲进来撕了这假胡子嘛。

不过……

萧泽的脸色有些青白了起来,不说还不觉得,兰尘这么一讲,他也开始无法抑制地想起:萧门中有些人也是留着大胡子的,而且还有颇为宝贝的,算算,一起吃饭的几率还不是没有;不,不止萧门,江湖上留大胡子的更不少,一起吃饭的几率——呃……老天……

可怜的萧泽,不晓得已经多少年未尝过沮丧滋味了,如今却突然被一个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弄成了“垂头丧气”一词的最佳形象代言人。而那罪魁祸首没多久就忘了这茬儿,出了城便舒适地窝进外表朴素的马车里。这两天想得太多,觉睡得不怎么好,旅途漫漫,用来补眠刚好!

马车摇摇晃晃,时快时慢,以着比绿岫的车队快一至两天的速度往玉阳县而去,他们尽量选择不同的路,人和马车也都换了好几种装束。在早春的芽将要萌出地面的时候,玉阳县终于到了,而绿岫的身体在韦月城的调养下,也可以如他们预期的早产。

这时候,昭国的新年已经在马车中慢慢地晃过去了,已是弘光六年。闲着算一算,兰尘来到这个世界,竟然有三年半了。

这一年,她已经三十岁。

说多了关于年龄的谎话,一瞬间想起自己穿越而来时就有二十六的时候,兰尘倒是很被打击了一下。

三十岁?

——天哪天哪——哦!这下可真的老了!

很好地向萧泽展示何为“郁闷”后,兰尘叼着一片很香的萧氏烤鱼片继续神游天外。说来,还真是很久没回想那个世界了啊!

若是没有掉到这个时空里来,她如今会是什么样呢?

也许……也许,就跟现在一样吧,她依然一个人,把那些过去了的时空里的故事说给她的学生们听。历史,其实不过是一段又一段生活罢了,倘若剥离去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展现出来的就是最真实的人们的柴米油盐、爱恨情仇,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希望与追逐、失败与死亡、成功与继续。

而在今天的这个时候,距离只是小城的这头与那头,兰尘坐在窗前,晚上,春寒还重,屋子里的炉火暖暖的。才出生一天的女婴在柔软的襁褓里睡得香香甜甜,丝毫不知自己已不在母亲的怀抱里。

“公子喜欢小孩子吗?”

兰尘伸出手想摸一摸女婴还未展开的脸蛋,却又畏惧似的只是隔着空气用指腹做了个抚摸的样子。皱巴巴的脸,真的说不上好看,可是,那么小小的,又总觉得真像个易碎的宝贝。

“还好吧。”

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看见兰尘那幅样子,萧泽动了动眉,道。

“怎么?你现在又喜欢上小孩子啦?”

“我从来就没讨厌过啊,只是有点怕而已。”

萧泽叹口气,二年多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某人在事关自己的某些问题上的豪放不羁和某几个问题上的胆怯如鼠。

“就是不会照顾人罢了,只要你别拿砒霜往汤里丢,没人会怨你!”

瞪了一眼过来,兰尘嗔道。

“没有付诸爱心的照顾,跟丢砒霜是一样的后果,小孩子是很敏感的!”

“可是你看我这不是长得好好的嘛!”

萧泽探过头来,以兰尘的标准,萧泽的娘亲着实算不得好母亲。不过在世人眼中,萧泽真可算是家有芝兰玉树的典型了。

可惜兰尘没领情,她抖抖嘴角,决定实话实说。

“公子,你不觉得个性太过狂傲,真的不算是件好事吗?”

“我?”

“——对。”

“太软弱含蓄的个性可不适合江湖。”

“那也不用傲视一切啊!不管怎样,江湖人总是喜欢用拳头说话的吧,一个眼神不对就能打起来,我可是亲眼看见了的哦!而那人的眼神跟公子你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那你说谁的性格好?我二弟?”

“——那个冰块!公子希望我说,不愧是你们一家的吗!”

“寄宁如何?”

“商场上的狐狸,这好像是你说的吧。”

“是吗?不过我那可是赞美他的意思。好吧,那严陌瑛呢?”

“别,天才的忧郁还是放到特别类里去吧,我不予作评。”

“这样啊,那么顾显?”

“……”

兰尘决定不浪费口舌了,她转回头托着下巴瞅着那婴儿,喃喃道。

“若是男孩子的话,其实像沈燏是最好的了,嗯,或者像燕南也不错!女孩儿呢,就要像绿岫那样,又漂亮又有魄力,真是女王啊!”

听着她在那里嘀嘀咕咕,萧泽弯起唇角。

专注地看着婴儿睡脸的兰尘突然开口,目光却没有投向萧泽。

“如果绿岫生下的真是男孩子的话,公子会把他送到哪里去呢?”

“你希望我送到哪里?”

兰尘终于抬头,眉峰微聚,似乎有点困惑,又似乎难以抉择。

“让他去学医习武,应该是最好的吧,毕竟那种身份,将来肯定会面临危险,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才行。可是,我总觉得,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怎样?也有很多世家子弟都是从小离家去拜师学艺的。别多想,小孩子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我知道,但是……但是,他会被当作孤儿送去,对吗?”

意识到自己是在给萧泽找事,兰尘有些不安。她垂着头,刚才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她心里对那孩子涌起的愧疚无法排遣罢了。

萧泽沉静地看着兰尘,烛光有微微的跳动,柔和地映出兰尘眨动的眼睫与紧抿的嘴唇。婴儿挡住了视线,不过他知道,兰尘的手一定又是紧紧攥在一起的,等会儿松懈下来,又该觉得胳膊酸了。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他笑了出来,兰尘疑惑地抬头,看到他的笑容像秋风般清远。

“明明看重理智,可是一旦感情用事起来,就比谁都厉害;淡薄家庭和血脉,却偏偏在别人的事上把这个看得很重;不喜欢与人亲近,但又总是温和待人,不懂拒绝。综合起来,兰尘,你那么无法相信别人吗?从心底真正的相信。”

——这是什么结论!

兰尘皱皱眉,她确实矛盾,正如她想听到别人对她的评价,可是又不想听到一样。萧泽的分析,她不想继续下去了。

张张嘴,不等兰尘说什么,萧泽又笑了起来,如平常一样,温和又不羁。

“不忍心的话,你就收养了那孩子吧。”

“啊?我……”

话被人打断了,萧泽的属下敲门而入。

“禀少主,王妃要生了。”

“好,我知道了。”

萧泽点头,抱起那熟睡的女婴,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你先睡吧,我回来了就叫你。”

“哦,好。”

兰尘顺口答着,看萧泽飞身纵上院墙,消失在夜色里。她走过去关上门,走回榻边坐下。

刚才她是要怎么回答呢?没有人打断,应该也就是一个“我”字吧。收养绿岫的孩子?太重大的责任,她担不起。

但是这么说,像推卸的感觉,像……抛弃的感觉!

玉阳是个极小的城市,当东静王妃的车驾抵达的时候,早接到消息的玉阳县令已命夫人把府衙清理得尽量干净舒适了,还请来本县最好的稳婆候着,就怕万一东静王妃临产。

一夜无事,县令有些失望,又觉着也挺幸运。要是王府世子能出生在他这县衙里,自是一份荣耀,说不定还能带来飞黄腾达的机会。但是女人生产又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出了事,他怕是免不了担一份接待不力的责任。

如此的话,倒说不准他是不是幸运了。第二天,车驾要出发的时候,王妃开始阵痛,稳婆还在府衙里,倒是刚好。

沈盈川痛了一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痛楚。

不是那年吴鸿在雪地里刺来的一剑,冷冰冰的,仿佛要把心冻裂;不是雁城战场上被箭射中腿部的尖锐的痛,满地尸首中,痛得极度恐惧,仿佛也会变成一堆模糊的肉块;也不是真切地感受到沈燏再不会醒来时,痛得像被火焰撕扯着灵魂的窒息……这种痛,是不是每个人出生都要带给母亲这种痛?是不是老天要借此让人们知道生命来的多么不易?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耳边传来的抚慰的声音似近似远,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可以哭出来,把这种痛苦大声地哭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痛?不过是生下一个人而已!

何必呢,这又何必呢!

人命,永远都如纸一样脆弱,出生时的艰难只有母亲知道,别人不会在意,当然就不会珍惜。就像雪地里的血,就像阴晦的战场,就像沈燏灰白的脸色。

“王妃,王妃,把这个喝下去。必须喝,你得保持体力。”

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容拒绝,有人撬开了她紧咬的牙关,不知什么灌了进来,喝了些、吐了些,弄污了衣襟。

她继续放纵自己的思绪激狂奔走,无休止的疼痛终于磨去了她所有的自制力,反正也不会有人要求一个产妇做什么,她索性任自己昏着醒着,咬牙切齿地痛着恨着。

——会死吗?

也许不会,也许会。韦月城说难产而死的人不少,一尸两命的也有,谁也说不准,天命无常呢。

……真痛啊!被这样折磨,倒真的会闪过想死的念头。

可是她不想死,不能死!所有人都死了,既然她还活着,不管多艰难,她都得活下去。姐姐,是这么说的。

她得活下去,夺走皇位,让那个人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那种绝望,那种崩溃,她不是活该就得承受的。舍弃了女人平常的家庭,舍弃了孩子,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了。

对!孩子,她的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必须送走了。

原本不是在期待中的孩子,当她一天天真切地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成长,当轻轻的一动让所有的痕迹都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的唇角已不由得挂上满足的微笑。女人真的是有母亲的天性吗?

那她至少该看一眼,就一眼,从此天涯海角,生死再无信!

尽管院子里有禁军团团把守,但东静王妃有难产迹象的传言所带来的慌张让萧泽得以抱着熟睡的女婴顺利地潜进产房。

掩身在帏幕后,萧泽轻轻拉开裹着女婴的襁褓,以便待会儿可以赶快调换。满室血腥味与女性痛苦的呻吟让他皱紧了眉,稳婆也有些慌,但有韦月城冷静地在旁协助,一切倒还好。

萧泽跃上房梁静静等待着,好像过了百年那么长,耳边终于传来稳婆惊喜的叫声。

赶在稳婆要查看婴儿性别前,韦月城一指点了稳婆的睡穴,待婴儿发出一声长啼,便让沈盈川心腹的丫鬟赶紧接了婴儿去清洗。她转而解了稳婆的穴。

“喂,别急着昏,还有一个。”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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