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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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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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悟发泄完了,又抱住云奇的胳膊说:“求你了师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呀!”

云奇说:“都怪你不知深浅。”

如悟说:“我现在明白了,那年在庙上抢粮,他让我开仓,后来我把他供出来了,他一定为这事记恨我。”

云奇说:“那有什么记恨的,你是因为揭了他的短。没听说吗?人怕揭短,树怕剥皮。”

如悟这才明白,当年的事,在朱元璋看来,都是不光彩的了,自己百般回避还来不及,你却来揭老底!这回他真的急了,便央求地说:“你快救我出去吧。”

云奇说:“我怕救不了你。”

“你大小也是七品官呀!”如悟说,“从前,县太爷多威风啊,县太爷不就是七品官吗?”

云奇苦笑说:“你不知道,皇上不准我们多说一句外面的话,他说我们不过是耳目,是奴才,他在后宫门口立了块铁牌子,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我每天都看着这个牌子。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内官,因为说了一句胡惟庸太霸道,皇上喝令当场打死了。”

如悟道:“那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官啊?什么叫内官?”

云奇叹了一声:“就是太监,没听说过吗?”

如悟没想到内官就是公公、太监,他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云奇,说:“你没了那玩意儿?叫人劁了?朱元璋,你可真歹毒,和你一个庙里修行过的师兄弟,一个你不认,要杀,一个你劁了,男不男女不女,我怎么就没看透他是个这德行的人呢!”

“你又乱说。”云奇说朱元璋对他不错,是念旧的人,割去那东西是他自己下的手。他一无文才,二无官德,什么也干不了,想来想去,只有当太监,不然进不了宫啊!

这话说得如悟恨恨不平。他咬着牙,用最解气的话说:“不就怕长着那玩意儿给他串了种吗?他朱元璋天生该当皇帝呀!当年钱万三家的狗若咬正道一点,怎么不把那玩意儿咬掉呢,我看他江山传给谁?”

云奇生怕他给自己惹祸,伸手狠狠打了他一个嘴巴:“你再这样,我不救你了。”

如悟说:“你不是说,你这太监救不了我吗?”

“我救不了你,我可以求别人救啊!”云奇说。

“你去求谁?”如悟问。

“你这破嘴,我不能告诉你。”临走时,云奇站在牢门口告诉他:若他有造化,可能救他出去;若没那个命,也别怨别人了。

如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狱中漆黑的长廊尽头,牢卒又来上了牢门大锁。

秋风吹落树叶,满地飘飞。金菊在御花园玉石桥附近扫落叶,像个麻木的人,两臂一左一右机械地来回摆动着。树叶刚扫到一起,一阵风吹来,又吹了个七零八落,金菊只得重新扫起来。

朱元璋带着云奇脚步匆匆地走来。金菊没注意他来,低头扫时,扫帚恰巧扫到了朱元璋脚上,朱元璋火了,跺了一下脚:“蠢才,没长眼睛吗?”

金菊惶惑地抬起了眼睛,一见是朱元璋,也没有特别的表示,显得麻木。云奇官样文章地喝令:“还不跪下。”

金菊眯着眼看他,也不跪。云奇要来按倒她。

朱元璋向云奇摆摆手,示意退下。也许他记起了那一夜,或许还有那一夜情带给这丫头的阴影。朱元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看了金菊一会儿,问:“累不累呀?”

金菊说:“习惯了。”

朱元璋说:“云奇,从明天起,不要叫她扫园子了。是谁叫她干粗活的?”

金菊说:“不是皇上下的旨意吗?”

朱元璋:“有这事吗?有,也是一时气话。金菊,你从前在哪儿住?好像是坤宁宫吧?”

云奇代答:“是,住皇后那里。”

朱元璋说:“还住坤宁宫吧。”

金菊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说谢,朱元璋刚一迈步,她又机械地扫起地来。朱元璋很觉奇怪:“朕不是不让你扫园子了吗?”

金菊说:“皇上说是从明天起,没说今天可以不扫了。”

朱元璋反倒被她逗乐了,他说:“好,好,朕再改一次,从今天起,从此时起,你不必扫园子了。”

金菊依然不吭声。云奇悄悄说:“快谢恩啊,你傻了呀?”金菊依然不动,朱元璋也不计较,大步向前走了。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又在审视屏风上的纸条,其中有一个纸条上写着“如悟”两个字。他看来也颇伤脑筋,扯下来又粘上去,反复几次。

马秀英进来了,说:“新选来的秀女共五百八十人,我和宁妃粗粗筛选了一遍,留下三百零二个,其余的遣送回原籍。”

朱元璋告诉她先不忙遣送,他要一一看过才算数。

马秀英顶了他一句,这是选宫女,不是选妃嫔,皇上国事冗繁,有必要一一过目吗?

朱元璋见马秀英很严肃,便妥协了:“好,好,你是母仪六宫的,本是你的事,朕多劳了,朕也相信你们不会把好的放走,坏的留下。”

马秀英忽然问起皇上怎么发善心,又赦免了金菊了?

朱元璋说:“朕一见她扫园子的样子,一下子心酸得不行,你知道朕想起了什么?朕小时候冬天给财主扫雪,他不让我等雪晴了再扫,非得边下边扫,永远扫不净。”

马秀英话外有音地说,皇上常想想从前就好了。

朱元璋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朕忘本吗?”

马秀英说:“哪敢。你如果不健忘,你该记得,金菊从前没少帮过你忙,好像给你做过几双鞋吧?”

朱元璋说:“你来替金菊讨公道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吧?”马秀英不明白,皇上看上金菊什么了?皇上本不该看上她的,既然看上了,就不该始乱终弃,害得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她怎么做人?

朱元璋明白马秀英是想给她个名分,多封几个妃嫔,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封了一个丫头,总是面子上过不去,恐有非议,那些专爱嚼舌头的御史们令朱元璋头疼。

马秀英冷笑,说来说去皇上顾的是你的脸面,她是丫头,不体面,可皇上发迹之前就体面吗?

朱元璋十分尴尬,几乎要发作,终于忍住了,他说,封妃嫔断然不行,本来宫中传闻就够多了,不能给人以把柄。他觉得,不如求其次,倒可以给她个差使干,现在女宫不是设了六局吗?

马秀英说,六局,每局四司,共二十四司。

朱元璋问,都有什么司可干?什么司适合金菊干?

马秀英说,尚宫局下面的司纪、司舍,尚仪局的司籍、司乐、司宾,她都不合适,尚寝局的司苑、司灯是轻闲差事。

朱元璋笑了:“那就司灯吧。后宫的灯火归她管,这也很体面吧?”

马秀英虽不满意,觉得总比现在这样子好。

马秀英没有再说下去,她向外招手,有宫女进来送了茶。

从那以后,金菊白天在宫中消失了,每天到后半夜,她与蝙蝠一同出来行动,带几个宫女,走在空空荡荡的宫中。她们有特制的工具,一根长长的竿子,竿子尽头绑着个扣斗样的东西,能扣灭高处的烛火。

金菊反倒坦然了,免去了见人的尴尬,她走过的地方,随即是一片浓黑,这黑暗追随着她,她习惯了。

这天金菊来到奉先殿外,见里面灯火通明,廊下殿外的灯也很亮。她看见朱元璋在殿里走来走去,像在思索着什么。

金菊愣了片刻,开始与宫女逐一灭灯。

外面变得骤暗,朱元璋感觉到了,他走到殿门口,向外看着,发现了金菊。这一刹那间,金菊也正往殿里看,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朱元璋看到了她眸子里的哀怨与消沉。朱元璋张了张口,似乎想叫住她,但金菊头也不回地走了,朱元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

云奇想搬的救兵是皇后马秀英。此时马秀英正在坤宁宫里办公事。

马秀英和郭宁莲召来女史范孺人,马秀英说:“我虽母仪后宫,但你这后宫女史才是皇上派你来管理后宫的官吏,你要用心才是。”

范孺人说:“娘娘放心,我会尽全力,听从娘娘旨意,有事就吩咐。”

马秀英强调,如今立国了,后宫不可小觑了,皇上已立下规矩,连皇后都在内,绝对不准干政,要时刻约束后宫妃嫔,尤其不能与亲属勾结,历代的祸事,常由此起。

女史说:“是这样。外戚借后妃自重,常常滋事,甚至造反。”

马秀英说她想写点什么,譬如宫规之类,叫后宫人人学好的榜样。范孺人是精通历史之人,历朝历代中,哪个朝代的后妃最贤惠、最方正、最本分她都清楚。

“唐代的长孙皇后堪为表率。”范孺人补充说,但大多贤惠的要属宋朝,干政的少,又提倡俭朴之风。

“好。”马秀英便命她将宋代的后妃传抄录下来,刻印成书,在后宫分发。

范孺人说:“其实还用学古人吗?娘娘就是师表,你看你的衣服,从来都是洗得发白了还在穿。”她说得很平实,毫无谄媚之嫌。

马秀英说:“奢侈糜费是亡国之根啊。”她说自己是在做力所能及的本分事。

范孺人说:“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等等。”郭宁莲叫住了她,问皇上是不是从开封带来个妃子?

“还没封妃,也没封嫔。”范孺人说,时下只是个宫女,皇上叫她来叩见娘娘呢,这几天皇后忙,她也忘了。

郭宁莲说:“外面不是在选秀吗?要招多少宫女进来呀?”

范孺人说:“这是地方官的事,由内廷派人去监办,这个我不知道。”

马秀英说:“你去吧。”

女史走了出去。

郭宁莲愤愤地说:“太不像话,他从外面带回个野女人来,居然压根儿不告诉我们。”

马秀英劝她省点事为好,现在不比从前了,咱们是皇家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后宫粉黛三千,这话大家又不是没听过。如果你不能容忍这些,你当初就不该嫁他呀。

“可那时他不是皇上。”郭宁莲辩解说。

“可你父亲那时断定他能当皇帝,”马秀英说,“这才叫你两个哥哥和你全都死心塌地跟了他。”

“你又揭我短。”郭宁莲说,“坏了,总改不过口来,我该口口声声叫你娘娘才对。”

“人前不失礼就是了。”马秀英说,“我们姐妹是共患难过来的,分什么彼此。”

郭宁莲开玩笑地说:“不分彼此,你把皇后让给我!”

“疯丫头!”马秀英说,“这可怪你自己了。当初我再三让你当元配,我为妾,可是你自己让出来的呀。”

“翻这陈年谷子旧年糠干吗!”郭宁莲说,“好像我真要跟你抢皇后似的。”停了一下,她说:“咱们彼此贴心,那个人可得防着点。”

“你说真妃?”马秀英问。

“这人我看着就不舒服。”郭宁莲说。

“皇上看着顺眼就行啊。”马秀英笑道,“你不喜欢人家,不就因为她曾是陈友谅的皇后吗?”

“不完全是,”郭宁莲说,“你瞧她那水性杨花的眼睛!这人心术不正。我听宫女们说,因为她的亲戚没得到封赏,一肚子怨言。”

马秀英说:“她只要不出大格,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后宫平静,皇上也能省一条肠子。”

郭宁莲走后,云奇来了,他向马秀英求救来了。

云奇垂手站在马秀英面前,眼泪汪汪,一五一十地把如悟下狱的事说了,他说:“我想来想去,能救如悟一命的,只有娘娘了。”

马秀英说她影影绰绰听人讲过,这几天一直没见到皇上,也没问。她不知道这如悟怎么会去击鼓闯殿呢?

云奇说,他过去在庙里当烧火僧的时候就傻乎乎、愣头愣脑的,谁装药他都放炮,缺心眼儿,可是个好人。他跟皇上讨过一年饭。他若是有心眼,能在百官面前揭皇上这个短吗?

马秀英说:“其实这也不叫揭短,人穷,遇到过危难不丢丑,我能不能救下他来,真说不准;你去吧,我尽力就是了。这事别跟别人说,你常给他送点吃的去,别跟他说我要为他求情的事,他露了风声不好。”

云奇又跪下去叩头:“我替可怜的如悟给娘娘磕头了。”

朱元璋料定,他虽声严色厉地下令删削《孟子》,贬斥孟子,可千百年来读书人心目中的亚圣,是不易从他们心目中连根掘出的。他也明白,他不能学秦始皇,不好把《孟子》付之一炬,他不愿担个焚书坑儒的骂名。他虽知他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必须按自己的意旨去做。可恨那个山东道御史游义生,居然为孟子被逐出圣庙的事,吞金死谏!这确也够令朱元璋恼火又挠头的了。无论如何,他认为,《孟子》的君轻民贵思想,确实是对他的皇权和尊严的挑战,不能容忍,那就如敝屣一样弃之。

他决定亲自动手对《孟子》大杀大砍。

朱元璋伏案删削《孟子》,书中用朱笔画了个乱七八糟,写满了眉批、行间批,结果越砍越多,脸色也越不好看。

天已向晚,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也从大殿滑下去了,他仍在工作。

他实在累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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