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急匆匆走了。蓝玉道:“假正经,你心里怎么想的,谁不知道!”趁着亡了太子宫中大乱的当儿,蓝玉溜往仁和宫去会元太子妃。
她倒没有半点悲哀的样子,照旧是红粉青娥黛,也没穿孝服,坐在窗前吹着羌笛,像是啾啾鸟鸣。
有人在敲击卧房的后窗,很有规律,急三下、慢三下。她知是蓝玉来了,便放下笛子,走过去,从窗洞向外望望,轻轻拉开窗扇,一个白色人影轻轻从外面跃入,立刻把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元太子妃把他推开,说:“快把这身丧气的衣服脱了,我看着都害怕。”
蓝玉把孝衫、孝帽除去,扔到地上,说:“你怎么不去守灵、吊丧?小心朱元璋发威。”
元太子妃说她什么名分都没有,她才不去捧臭脚帮着嚎丧呢。
蓝玉吻着她问:“他不是答应封你为嫔了吗?”
元太子妃说:“太子这一死,又得拖好几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深宫啊!万一让他碰上了,你可要碎尸万段啊!”
“碰不上。”蓝玉说,国丧期间,连大臣都不准回家,全守在各自的衙门里,朱元璋更没心思临幸女人了,这对我们,可是天赐良机。
说罢便拥着她上床。元太子妃说:“不行,我得先把宫女们打发了才行,你真是色胆包天啊。”
蓝玉说:“为了你,死我都乐意。”
元太子妃说:“假话,你既对我这么在意,为什么要把我送给那个大下巴的老头子皇帝?”
蓝玉说:“这是不得已的事呀。”
“好啊,”她在蓝玉脑门上戳了一下,“我成了你消灾去邪的礼物了!”
太子一亡,立刻显出立新储君的急迫了,不等朱元璋着急,已有几十个大臣上奏折请求速议了。
朱元璋不得不承受着丧子之痛,在华盖殿问计于群臣。
朱元璋显得很憔悴,坐在龙椅里人也显得瘦了一圈。
徐达出班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储,是该立太子的时候了,请圣裁。”
朱元璋说:“朕颇费思量。各位爱卿以为立谁为好?”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出声。更多的人在揣度皇上的心思,朱元璋也可能在太子病笃的时候就考虑到后事了。朱元璋现在已经不那么耐心听取臣僚见解了。
见众人都缄口不语,朱元璋问:“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直言?坦坦翁,你先说,你是以直言出名的。”
刘三吾便出班奏道:“回皇上,关于立嗣,大臣们并非没有主意,只是顾及到陛下,怕说出来与陛下所想相左,因此不敢说。”
朱元璋说:“有这事?那你坦坦翁说说,谁是朕心目中的皇储?”
“燕王。”刘三吾快人快语地说出来。
朱元璋听到大臣们在低声议论,交头接耳,便环视一周后,语调平和地问:“燕王怎么样?可孚众望?”
众人避开朱元璋的目光不出声,不出声便是反对,朱元璋明白。
朱元璋说:“朕并没割你们舌头啊!平日私下里长舌妇一般,这时候倒哑了。”
蓝玉以为这是邀宠良机,抢先出班奏道:“臣以为燕王仪表堂堂,有雄才大略,有当今皇上之风,堪立为太子。”
他的话引起了更多的议论,嗡嗡声四起。
朱元璋说:“这很奇怪呀!你是太子妃的舅舅,你能不愿允?立为太孙吗?你是在猜度朕的心思讨朕喜欢?”
蓝玉说:“从情上讲,臣与允?更近,可从理上讲,觉得还是立燕王为宜,这是从社稷考虑的,岂敢有私?”
朱元璋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使蓝玉颇为得意。
刘三吾突然大声说:“不可,万万不可。”
所有的人似乎为之一震,全都抬头看他。朱元璋说:“你有何主张?”
刘三吾说,皇孙世嫡承统,这是礼制所定,岂能随心所欲更改?
朱元璋脸上颇有不悦之色,说,社稷不幸,太子突然亡故,朕并不是不知礼法,但太子的儿子允文太年轻,不谙事,还是立一个文武兼备的皇子为好,可安天下、造福于民。坦坦翁既知朕的心思,却又违朕意,是何道理?
刘三吾雄辩地说,皇孙已成年,不是幼童。古往今来,两三岁登极的帝王并不少见,没听说一定要找个大的。皇孙又是太子正妃所生,嫡孙承继大统,古今通理,如果立燕王为太子,那把秦王、晋王置于何地?不是废长立幼吗?这是隐患,皇家大忌,他劝皇上不可不三思。
朱元璋说:“坦坦翁到底是坦坦翁。朕已醒悟过来,就立允文为皇太孙吧。”大家没想到朱元璋转得这么快。但总是合了礼仪,避免了非议。
徐达等人都忙说:“这样最好。”汤和也说:“这是社稷万民之福。”
朱元璋斥道:“方才你们这些话都哪儿去了!”众卿虽不敢搭言,一场危机总算过去了。好多人才知道,这才是朱元璋本意,最窝囊的是蓝玉。
朱元璋说:“各位爱卿忧虑的,朕也不是没想过,朕打算请人编篡一部《永鉴录》,把历代宗室里各王谋反的事写进去,颁赐给诸王,以为警戒。”
徐达说:“这样,国家幸甚,内乱比外侮更伤国本啊。”
由刘三吾主持编撰的《永鉴录》很快成书了,送到皇上手中,朱元璋为《永鉴录》题上了书名。
郭宁莲看了看这部书,认为多余,咱家的子弟不会这样自相残杀的。
朱元璋说:“水不来先筑坝,总有好处的。”
郭宁莲见案上有一本翻开的书,行间画满了红杠、眉脚处是密密麻麻的批语,就问:“皇上看什么书,这么用心批注,皇上年事已高,别过于劳累才好。”
朱元璋掩饰地把那部书移开,用另一本书盖住,郭宁莲偏偏又抽了出来,朱元璋的脸色登时变了,吼了一声:“放下,朕准许你看了吗?”
郭宁莲啪的扔下:“这是什么禁书吗?”只有她敢跟朱元璋对着发脾气。
朱元璋又缓和下来,说:“朕不是对你。这是朕下令销毁的一本书。”
郭宁莲道:“不就是一本书吗?能怎么样?比造反还可怕?况且皇上说过,天下没有无用的书,展卷有益呀。”
朱元璋无奈地告诉她,这个不同,这是一部从头到尾骂他朱元璋的书,在这部书中,他成了杀功臣,夺民女……总之,是暴君。书里说,每天大臣上朝都得跟家人诀别一次,因为上了朝能不能回来,谁也心中没底,只要洪武皇帝的玉带向下一耷拉,就要杀人了。
郭宁莲道:“这是什么人,这样阴损啊!啊,我猜到了,定是胡惟庸奸党的漏网之人。”
“还真不是。”朱元璋说,这人叫李醒芳,失踪多年了。朱元璋一直在找他,他不知躲到哪里去写书抨击皇上。
“他不是为皇上画御影的画师吗?”郭宁莲想起来了。不过她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恨皇上?事出有因吧。
朱元璋不想道出隐情,只是说:“文人嘛,有几个有德行的!朕何尝亏待过他。”
郭宁莲说:“和楚方玉有关吧?我早听说了,楚方玉和他是青梅竹马,又是文友,她后来的结局,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又揭了老底。
朱元璋说:“我都老了,还说这些千年谷子万年糠的干什么?”
郭宁莲趁机进言:“皇上年纪大了,宜多静养。我冷眼看,掳来的元太子妃不是个安分的人,在后宫乱窜,不懂礼仪,还抱怨你至今不封她为妃嫔。”
朱元璋说:“她不懂礼仪,你教教她嘛,你是六宫之主呀!再说,她是外族人,你也用不着用咱们的一套来约束她。”
郭宁莲说:“我怕又是一个达兰,狼肉终究是不能贴到——”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自己忍不住笑了。
朱元璋也笑了:“好啊,你敢骂朕是狗?”
“我什么时候骂了?”郭宁莲说,“是皇上自己骂出来的。”
朱元璋说:“民间这句话朕听过,狼肉贴不到狗身上。”
郭宁莲说:“这只是个比喻。”停了一下,她又问那个写坏书的李醒芳抓住了吗?
“我抓住他要碎尸万段。”朱元璋恨恨地说,“朕给过他赦免终生的丹书铁券,他却恩将仇报。朕已在全国撒下天罗地网,给他刻书的、印书的、卖书的,已抓起几百人了,他终有落网之时。”
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了元太子妃身上,郭宁莲说这个蒙古女人太妖冶,又是蓝玉进献的,未必是好货,她说有人看见蓝玉趁太子丧礼期间溜进过仁和宫。
这可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一个郭惠,蓝玉给皇上扣了一顶不大不小的绿头盔,难道又为他朱元璋预备了一顶绿帽子?这么一想,朱元璋的血忽的涌上了头,太阳穴的青筋乱蹦。
无形中,明里暗里,仁和宫那里加了好多太监,太子妃常娥觉得这像是对着她舅舅蓝玉来的,便急忙出宫去见这个狂傲不羁的大将军。
蓝玉接待突然走进来的常娥,有点吃惊:“有事你叫我进宫就是了,怎么跑出来了?”
常娥目视左右不语,蓝玉会意,对环立四周的丫环仆人挥挥手,人们都退了出去。蓝玉有点紧张,问:“出了什么事吗?太孙好吧?皇上对他好吧?”
常娥点头。
蓝玉猜测太子妃常娥是兴师问罪来了。是啊,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不力主亲外孙继大统,却主张立毫不相干的燕王为太子,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能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没有号准朱元璋的脉吗?他必须解释一下,并且拍着胸脯声称,他对太孙和对太子是一样的,他手里有三十万兵,什么也不怕,谁敢来抢皇位,他会起兵靖难的。
“舅舅千万别乱说,”常娥道,“谁会抢皇位,不会有这样的事。”
“我看老四朱棣就有野心。”蓝玉又倒打一耙。
常娥说:“既如此,舅舅为什么在父皇面前主张立燕王为嗣呢?”
蓝玉说:“这能是我的本心吗?我是故意试探一下皇上,我知道立燕王为储,必惹起群臣反对,我也有顺着皇帝的意思,皇上对我总有微词。”
常娥说她今天还真不是为立不立太孙的事来的。她叮咛舅舅得多加小心了,皇上对他不仅仅是有微词了。
“是吗?”蓝玉一惊,说,“我把元太子妃都献给他了,他还要怎么样?他说我什么?”
常娥说皇上说他保过你,在胡党案里,有几个御史提出让你连坐,但当时皇上确实护着你。但有一件事,说你没报告,就是元朝降将封绩被你抓住了,没报。
“这是没报。”蓝玉说,“小事一桩啊。”
常娥说:“如果后来封绩不被胡惟庸收买,不派回北边去勾结元朝残部造反,也就没事了。”
“这些是他亲口对你说的吗?”蓝玉问。
“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个。”她说,“是允文告诉我的,太孙怕你给我添乱,叫我提醒你,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来,皇上最重的一句话是,说你跋扈,脑后有反骨。”
蓝玉咬着牙,面露杀机,但挤出来的话却是:“你放心吧,舅舅不会干灭门事的。”
有一件事,太子妃常娥话到嘴边终于没有出口,她能劝舅舅别去宫里找那个北边掠来的妖精拈花惹草吗?可她还是不咸不淡地提示了一句,没事少在宫里露面。她不知蓝玉听懂了没有。
夜深人静,寝宫里元太子妃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不时地在镜前匀匀脸上的妆。
一个宫女进来细声细气地说:“管事太监过来说,皇上今夜不过来了。”
元太子妃气恼地把粉扑扔下,三下五除二卸去了钗环,说:“都走,我要睡觉了。”
宫女悄悄带上门退出。
此时蓝玉已潜入宫中,他有轻功,不必经过宫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宫禁之地。
御花园里,梆子声不时响起,来往巡逻的太监们的灯笼不时投下红光。
一拨巡夜的过去后,蓝玉从玉带桥下的涵洞里走了出来,他悄然地疾速走着,身影很快融入夜暗中。
仁和宫寝殿里,元太子妃已经躺下,发现高烛仍亮着,就起来一个个压灭灯火,正要熄掉最后一个时,窗户响起了三紧三慢的叩窗声。她吓了一跳,双手捂住胸口,镇定了一下,才走到窗下,从窗洞向外张望,一看是蓝玉,她又怕又惊又喜,回身把房门锁死,才打开窗子。
蓝玉轻轻一纵进了寝宫。
蓝玉万万没有想到,云奇正躲在一丛木槿树后张望呢,当他看见蓝玉跳进去后,转身疾速离开。
蓝玉已急不可耐地把元太子妃抱上了床,动手解她的罗带。元太子妃嗔怪他也太冒失了,又感奇怪,这深宫里,他怎么来往如平地?
“我有轻功啊。”蓝玉说,两丈高的城墙,他一跺脚就可上去。
元太子妃说:“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把我带走了算了。”
蓝玉说:“我也这么想,我有两个好女人,都让朱元璋给抢去了,不过我也让他戴了绿头巾,也算出了口恶气。”蓝玉刚刚脱下外衣,正要往被子里钻,忽见窗上火光闪烁,院子里脚步声如擂鼓一般响起来。
蓝玉叫了声“不好”,赤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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