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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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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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说:“你是何人?你敢来献汤?若是不对了,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楚方玉也打量着朱元璋,眼前的皇帝幻化成当年差点饿死的行乞小和尚,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从容地说:“自然是欺君之罪。若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对了呢?”

朱元璋说:“不可能。十几个御厨请教了很多名手,都没有做出那个味道来,你怎么行?”朱元璋以为她是来讨赏的。

楚方玉举了举手中的陶罐,问:“陛下记得吗?当年是不是用这种罐子盛的汤啊?”她发现了刘基注视着她,有担心,也有疑惑,楚方玉报之以一笑。

朱元璋眼前幻化出当年土地庙前楚方玉递给他的陶罐,于是朱元璋说:“难道因为装在这种罐子里,汤就不一样味吗?”

“也许是吧。”楚方玉说,“请陛下品尝。”

云奇见朱元璋向他点头,便跛着脚下殿,从楚方玉手中接过陶罐,捧到龙案上。

朱元璋打开罐子,向里面看看,皱了一下眉毛,还是端起了罐子,喝了一口,但他立刻干呕起来,吐了一地,众大臣全都为之变色。

这是什么汤啊,酸烘烘、臭烘烘的,和泔水没有什么两样。

刘基开始替楚方玉担心了,她可是中了解元的人啊,他又无法帮她,不知楚方玉意欲何为。

朱元璋跳起来,传旨推下去斩了!怒斥她竟敢殿前欺君、戏君!竟敢盛了半罐泔水来骗天子,实在可恶。

已经上来几个武士按住了楚方玉的双肩,刘基几乎要出来讲情了。

楚方玉非但不惧,反而纵声大笑。朱元璋说:“你死到临头了,笑什么?”

楚方玉说:“自然是笑可笑之人。皇上敢当着你的大臣面,让我说几句话吗?”

朱元璋说:“你说。”

楚方玉双肩抖了一下,甩脱两个武士,说:“其实,当年陛下穷途末路,饿昏在土地庙前,好心人给你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就和今天我献给陛下的一样。”

“不可能。你巧言令色。”朱元璋说,“再说,你又怎么能知道当年的汤是这滋味呢?”

楚方玉说:“当年献汤人是我的姐姐,讨饭讨来这汤的人却是我。陛下知道我姐姐称之为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是从哪里来的吗?是从大户人家的泔水缸里舀出来的,烂菜叶为翡翠,白米粒为珍珠,水是白玉呀。”

“泔水?不可能!你又在戏弄朕。”朱元璋说,“泔水怎么会那么香?叫朕终生难忘?”

“这其中的道理再简单不过。”楚方玉说,那时陛下正蒙难受苦,人在求生不能时,能喝上一口泔水,也会感到如同甘露。而今皇上拥有天下,每顿罗列珍馐美味,吃什么也不会香了。

朱元璋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大臣们也窃窃私语,刘基大大松了口气。

楚方玉道:“陛下不再杀我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朱元璋忽有所悟,说:“你今天不是来献珍珠翡翠白玉汤来的,你是专门来进谏的,对吗?”

“不敢。”楚方玉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嫣然一笑。朱元璋忽然注意到了楚方玉眉间的那颗好看的胭脂痣。不由得眼前叠化成当年送他白玉汤的姑娘姣好的脸。

朱元璋问:“你姐姐好吗?朕恍惚记得,她眉间有胭脂痣,怎么你也有?你姐姐在哪?”

楚方玉说她已在乱离中死去了。

朱元璋说:“可惜,朕一直想找她,想报答她,却没有机会。”

“这张皇榜不是很聪明的办法吗?”楚方玉揶揄地说,“白玉汤不是送来了吗?恕我直言,一国之君,为一碗汤布告天下,陛下不怕将来史家写入正史令皇上蒙羞吗?”

朱元璋很觉赧颜,他急忙声明,这并非他的本意,他也正为此事恼火呢。

停了一下,朱元璋对群臣说:“大家都看见了,珍珠翡翠白玉汤,其实是泔水;同样的泔水,会使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提醒朕,也提醒你们,切不可忘本,不可忘乎所以。我们都应当谢谢送白玉汤来的青年人。”

朱元璋再次打量楚方玉时,忽然说:“朕看着你有点面熟。”

刘基出班奏道:“他叫楚方,是乡试中了第一名的解元,在京等待会试的。”

朱元璋说:“对了,在贡院号舍里见过你。好啊,希望朕能听你在殿上对策,名登三甲。”

楚方玉笑了,她与刘基对视一眼,浅浅一笑。

只有朱标在文楼看书。朱元璋踱步进来,顺口问:“先生还没有来?”见朱标在看宋濂的自刻文集,不禁皱皱眉。

朱标近来说话,总是先生如何如何,今天又说,先生说不一定天天往耳朵里灌,关键在于领悟。

朱元璋问他《资治通鉴》看了多少了?

朱标说,先生不主张他多看《资治通鉴》,他说那里面缺少仁义道德,为仁君所不取。

朱元璋有点火了:“一口一个先生说,朕说的反不如他的了?”

朱标说,天地君亲师,父皇占了君亲两位,师傅排最后,能不听父皇的吗?

朱元璋只得这样开导太子,先生教的没错,也不能全信,好像有哪位古圣贤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

朱标马上告诉他出处,这是孟子的话。

朱元璋最讨厌孟子,朱标偏偏拾孟子牙慧,便立刻板起了面孔:“他说的,不足为凭。”停了一下又问,最近宋濂都教他什么了?

朱标说,仁孝为上,重礼教轻刑法。一个君主,用仁爱之心去驭天下,则四海臣服,天下歌舞升平。

朱元璋哭笑不得提醒太子别忘了,仁政并不能使坏人感化过来,仁政只对善良的人有用。韩非子主张二柄,也就是两样法器,一是刑,一是德,杀戮为刑,庆赏为德,不要说老百姓,就连那些大臣都一样害怕刑罚。

朱标不以为然,他说先生以为,重刑只能收一时之效,重德才会长治久安。

“又是先生说。”朱元璋哭笑不得地心里暗自动了这样的念头,也许该给他换一位老师了,将来把太子教育成宋老夫子那样的人,怎么管理天下?

朱标却十分尊崇他的师傅,自认为若能把宋先生的品格、学识和为人学到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但太难了。说这话时,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神采,这更令朱元璋忧心忡忡。

朱标察觉了,问:“父皇好像不大喜欢他?”

朱元璋所答非所问,叫宋濂专心带人去修元史不好吗?

朱标固执地要跟先生学,他的文章好,淡泊、宁静,不造作,文如其人。他从来不求什么,他才是五品官,他说父皇对他其实太吝啬了点。

朱元璋对宋濂说不出是褒是贬,他清高,给他官他不当。当了翰林院学士了,连朝都不上。

皇上父子正为宋濂的为人、品格、见解、学识争执不休时,宋濂迈着夫子的方步来给太子授业了。

朱标说他最喜欢先生为别人写的墓志铭和序、跋。真是好文章,读起来如甘泉沁入心扉。其实朱元璋也有同感,但不能支持太子。

朱元璋强调当皇帝不靠文章。

朱标提到他人品也好,从不讲别人坏话,从不说谎。

“这倒是。”朱元璋也有另外的看法,从不讲别人坏话,也有明哲自保的用意呀,人无完人,不要因为是太子师,便一俊遮百丑了。

这时宋濂进来了,一怔,说:“没想到皇上在这儿。”他行了礼后,朱元璋单刀直入地问:“这几天,先生不去早朝,午朝也不见影,怎么回事?”

宋濂说,他不惯于官场礼仪,他这官本来也无实职,皇上何必苛求。

朱元璋很不高兴地说:“上朝,是人臣起码的规矩,这还叫苛求?”

朱标为他的座师开脱说,礼贤馆的先生是国宾,不能与卿大夫等同。

朱元璋开玩笑地说:“今后不好办了,朕才说一句,就有人替先生辩解了。”几个人都乐了。

朱元璋转而严肃地问:“昨天晚上先生干什么去了?去进学街喝酒了吗?”

宋濂心里一动。章溢家住在进学街,他昨天晚上也果真在他那里做客。他心里暗想,朱元璋精明心细到如此地步,是国家之福,也未尝不是士大夫之忧啊。

宋濂说:“章溢过生日,到他那去喝了三杯。皇上连这小事也知道?”但他马上又笑了,“幸而我从不说谎,皇上连大臣家的泔水都有本事弄出来呀。”

朱元璋笑了,说:“过几天朕再为太子配一位师傅,先生编《元史》,有些顾不过来。”这是他对太子釜底抽薪的第一步。

宋濂淡然地说:“怎么样都行啊。”

第七十章

李善长的致仕与众不同,同时履新,这是体面的结局吗?女传胪给皇上开的一副药,皇上看来是剧毒。吊在辘轳上的爱情本来就是三玄的。

李善长一直处于惶惶然的噩梦中。李彬事件使他日渐失宠,杨宪出事,虽未直接牵扯到他,但首辅有逃不脱失察之过。向汤和借用三百兵丁做工匠的事,以及那桶出自他家阴沟的臭泔水,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消极地等待,有一天皇上会厌烦地摆摆手,让他回家去抱孙子。

朱元璋早该下决心处置李善长了,敲打他、冷淡他,也算一种暗示,他希望给李善长一个体面的结局,由他自己叩请告老致仕。可这个李善长居然硬扛着,死猪不怕开水烫。

朱元璋刚刚写完“李善长”三个字的纸条挂在屏风上,胡惟庸到了:“皇上叫我?”

这已是掌灯时分了,太监正在殿里殿外点起明烛来。胡惟庸用眼一溜,就看到了那张字条,但他不动声色。他早摸透了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像是对胡惟庸说,又像自言自语,这人老了一定昏聩吗?不然怎么会有老耄昏聩这个词呢?

胡惟庸说,有的人老,是从躯体上老,有的人是从心上老,前者不能算老,心态老朽了,才是昏聩了。他的呼应含而不露,意思却到了。

朱元璋又问他昏聩和利令智昏有何不同?这当然也是明知故问。

胡惟庸说,利令智昏是坏人,昏聩不是。他料想朱元璋是在往李善长身上引。

果然,朱元璋说,李善长大兴土木,又包庇李彬,与杨宪勾勾搭搭,向汤和借兵肥私,是昏聩还是利令智昏?这问得太具体了,叫胡惟庸很为难,但他不能给朱元璋一个落井下石的印象。谁都知道,李善长朝不保夕,在相位上呆不了几天了;最有可能接替他,也最为李善长鼎力推荐的杨宪又是那么个下场,胡惟庸的晋升几乎是人人都看明白的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该谨慎,不能给朱元璋一个急不可耐的印象,更不能使人感到他胡惟庸不择手段。反倒是应当说恩人李善长几句好话。胡惟庸了解朱元璋的脾气,他决不会为几句不咸不淡的好话的所左右而改变决心,这好话也就无伤大雅,也无损他的升迁了。

胡惟庸说,丞相当然不是利令智昏,连昏聩也不是,是被人蒙蔽,一时糊涂。

“你到底向着你的恩师。”朱元璋便明言了,他确实老了。朱元璋想暗示胡惟庸,要让李善长自己提出来告老还乡。

胡惟庸说,李丞相不同于别人,是开国元勋,功勋卓著,即使真的老朽了,摆在那里也好看。这个“摆”字用得极有学问,朱元璋听了很舒服。

朱元璋决心已下,如果有人自恃有功,为所欲为,那朕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回家抱孙子去。

胡惟庸眼里闪过亮点,却一闪即逝。他用忧虑的口气说,他走了,杨宪处死了,朝中还真找不出能代他为相的人了呢。

朱元璋脱口而出,叫他和汪广洋干。

胡惟庸夸张地瞪大眼睛,半晌才跪下去说:“皇上请三思。论资历、论才干,臣都不配,百官攻击我倒无所谓,到时候会说皇上不会选贤任能,有辱皇上名声。”

朱元璋说:“朕只要做了,就不后悔。你起来,朕告诉你,朕早有重用你的意思,有人说你虽精明干练,却叫人看不透。也有人说你口是心非,包藏祸心,你自己怎么说?”

朱元璋喜欢这样当面提出不好回答的问题。

胡惟庸说得十分得体,既不自夸,也不辩解,他说自己整天在皇上跟前伺候,皇上最能看透他。臣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也不一定。”朱元璋说他连自己的养子朱文正都没有看透,更不要说别人了。他用人,敢用,也敢罢。他警告胡惟庸,一旦坐了相位,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也可能大权在握忘乎所以,希望他是赵普,而不是赵高。望他好自为之。

这等于是单独对胡惟庸下了谕旨,接替李善长的相位已是板上钉钉了,多年的努力、多年的宿愿、多年的抱负,总算开花结果了。他既要在皇上面前掩饰住狂喜而不至于失态,一方面又要尽善尽美地表达出对皇上的感激和忠诚,最好的办法是流泪。他的泪腺还真帮他忙,顿时泪满双颊地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胡惟庸说:“陛下方才的教诲之言,我会铭记终生的。”

这时有值殿官递上一份奏疏,原来大将军蓝玉奏报,他已率兵攻占拉河,在那里屯兵驻防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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