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若真想起什么就好了。
曲寒看我茫然不知方才松了口气,将信纸揉团塞进袖口正色:“她在哪里?”
我觉着有戏,当即欣喜若狂:“我带她回了酌烟殿休息,仙尊你真好!”
曲寒示意我停下才又开口:“那你随意寻间偏房给她睡吧,再叫人弄些吃的,明儿一早送她回伏城。”
“嗯嗯。”我点点头,再摇头,“仙尊不肯留她?”
曲寒板上钉钉:“风华宫自有风华宫的规矩,绝不收留凡人。”
我固执己见:“我也是凡人,你为何带我回来,为何救我,为何留了我一百年?”
“这不一样。”曲寒冷冷道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去,我小跑上前拦着绝不妥协。
“哪里不一样?”
曲寒张口却说不下去,憋了好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仙尊,流光星君来了。”
紫槿在远处招手,曲寒点了点头向我开口:“我还要议事,你回去梳洗吧。”
“我不!”我敞开双臂拦他,曲寒左右行不得,半晌吐了口气无可奈何,“至多允她待十日,快让开。”
我其实还想再辩,也不曾有过使苦肉计的心思,可偏偏才一开口就脚下瘫软跌了下去。方才的不适感又来了,且要严重许多。
“快别装了,地上有积雪你倒不怕凉?”曲寒不信我,看我蜷缩着难受的模样反而觉得我演技得了精化般的提升。
任他催促我半晌,起不来就是起不来,我虽无意使苦肉计却也不会勉强着自己起来。
曲寒终于变色:“小璃,你怎么了?”
我想开口,挣扎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自己言语困难的现实,索性仰头倒了去修养心神许会好些。偏偏就是这一动作吓得曲寒不轻,当下蹲下身扶着我的身子连连大喝:“小璃,你别吓我啊小璃!”
“她怎么了?”紫槿在远处看着不对,小跑过来为我把脉,“她脉象很乱,怕是受了什么煞气侵体。”
“难道是鸿琰?”曲寒沉了沉抱我起身,“快去警醒着他们,传我令加重风华宫结界不许任何人出入!”
曲寒转身往千秋殿去,紫槿随后追上前:“风华宫外的结界只能阻平常妖魔,且不一定能挡住魔君鸿琰,他上次不就来过吗?”
曲寒驻足:“若他敢再来,我必与他同归于尽!”
“仙尊……”我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难受,蜷在他怀里动也动不得。
“小璃不怕,仙尊在呢,仙尊不会再让坏人带你走,不会……”曲寒喃喃着一路入了千秋殿,流光随之跟了进来神色难看:“曲寒……”
我在迷糊中被放上了软榻,耳边传来曲寒的声音:“我知你有话说,不管什么事等我救了小璃再讲。”
曲寒凝指开始度法,流光看我后眉目诧异:“她这是魔气侵体,你度法无用的。”
“魔气?”曲寒回头,沉思中突兀想起了松坞山庄的那一幕。那日我衣衫带血,鸿琰在院外为我妖气相度。
“琉璃面色不好,如今风华宫她待不得,送她去没有仙气的地方就好了。”流光一路劳顿而来坐下歇了歇,曲寒知他说的有理,只是心里却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小璃入魔了?”曲寒踉跄,十指攥紧了拳头不禁咬牙。
流光起身放下床前罗帐:“仙气可渡人救世,魔气亦可使人入妖途,你是知道的。”
曲寒眼眸忍不住泛红:“我为了小璃辛苦坚持了一百年,他竟将一切全毁了……”
流光忍不住叹息:“那日的境况你是知道的,琉璃受了重伤除了活便只有死,只当做这是活下来的代价,应先带她离开风华宫再想法子驱除体内魔气才是。”
曲寒背手走出了千秋殿,流光随之带门而出。
“你今日来可是为了四凶器的事?”
流光抿唇:“天庭安插在魔殿的细作递来消息,说是殊彦发现了往生珠的下落,只那地方对我们却不利。”
曲寒凝目:“在何处?”
“殇都。”流光仰头望着漫天落雪,“殇都靠东南山太近,殊彦却已到了殇都,鸿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曲寒收去红眸屏息一口气:“早知当初东南山仙魔一战我就该杀了他!”
流光摇头:“别说气话,想他鸿琰死的人太多了,两界魔君又岂是这么容易死的?风华上仙已逝,你又杀了储玥,便算两清了。”
“两清?”曲寒冷眸一笑微浅,“他害的又岂止师父一人?我与他永远都不可能两清!”
“我们需思虑的是眼下当如何,天帝下了死令往生珠不容有失,可你的伤……”流光忧心往生珠的事,曲寒一拳击碎了殿前的玉座麒麟:“管他什么往生珠还是天帝,我只要小璃好好的!”
“你何故如此怒,难不成……”流光惊愕回头望着合上的千秋殿大门,“你该不是动了凡心喜欢她?”
流光本是等着曲寒向他反驳,岂料见他闭眼久久无话方才仓皇:“你真的喜欢她?这玩笑可闹不得,你忘了当初南海龙王……”
“我知道,南海龙王被贬去了天尽头。”曲寒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
“你说那又如何?你可知天尽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曲寒眸子一挑忽而一笑,“无论意味着什么,都算不得什么。”
?
☆、侍仙阿鸿
? 醒来的时候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边儿日头黑了,曲寒掀帘从外头端了一碗热汤进来:“你醒了?”
我揉了揉眼皮:“现在什么时辰了,这是哪里?”
曲寒放下汤碗拂手扇了扇热气:“我让流光施法在佛戾山下建了竹屋,此处清幽是静养的好去处,正好让那姑娘歇在你的酌烟殿。”
待热气退却,曲寒舀了一匙浓汤喂我:“来,张嘴。”
这浓汤味道还不错,像是经了烹饪的玩意儿。
我喝了一口忍不住自己捧碗吃了起来:“真好吃,这是什么?”
曲寒想想便是泪:“好吃就行,也不负我佛戾山的火灵兽了。”
“你煮了火灵兽?”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啧啧称奇,堂堂佛戾上仙把本山灵兽给煮了,此间怕是不能找出第二个。
“心里若是感激就全吃光它,也不辜负人家为你赔了性命。”曲寒饮了桌上的花茶叫苦不迭,只盼凶案现场没被旁人瞧见,否则佛戾上仙的威名算是毁得彻底了。
吃了两口我却想起了正事:“为何叫流光修缮此屋?纵使多了妙余也不至丢我到山下来吧?”
我这话害的曲寒好一阵失神,末了勉强着笑一笑:“在松坞山庄的时候鸿琰注了青灵诀在你体内,顾……一时间怕回不了风华宫。”
“青灵诀和我回风华宫有什么关系?”我有些泛迷糊,左右想想两者之间确实没什么联系。
“我还有事就先回了,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叫轻絮来收拾。”曲寒盘算着落跑,我拽他衣袖执迷这个问题。
“你看,那是什么!”曲寒突然指我身后张目错愕,我却目光如炬依旧注目,任他风云□□,我亦纹丝不动。
曲寒失策,半晌小心翼翼开可口:“你都不看看后面的?”
我摇头:“ 青灵诀和我回风华宫有什么关系? ”
“青灵魔功属魔君才有,是更胜于五味真火的灼焰妖气,既能救人于危难,也可杀人于无形。”曲寒锢紧了桌上的茶盏眸色渐蹙,“你体内沾了他的青灵魔气,此气息与仙气相抗,凡是仙气聚集的地方都会损了你的修为,甚至是性命……”
“青灵诀……”我喃喃,“这魔气何时才能根除?”
曲寒眉间闪烁:“暂无驱除之法,不过我正想法子,定有良策的。”
曲寒回答的已足够委婉,于我而言依旧犹如五雷轰顶。换个不委婉的说法,根除魔气之前我永远都回不去风华宫了,我……入魔了。
难怪鸿琰放我离开,难怪他信誓旦旦要我打赌,原是这一切早就注定好的,我走不了,逃不掉……
“你把汤都喝了,明儿一早轻絮会来取。仙尊得连夜去一趟殇都,很快回来。”曲寒含笑抚我云鬓,我大致能猜到是为着什么。
“可是有了凶器下落?”我端起热汤暖手,鸿琰昨夜匆匆离开派了段千绝跟着我,必也是为着凶器而去。
曲寒起身就要走:“此次是四凶器之一的往生珠,现于蜀国殇都离东南山很近,我想得此珠去求天帝给你一个仙籍,这是最快去尽魔气的方法。你在此好好休养,有事唤紫槿就是了,切记不可乱跑。”
我点头看着曲寒驾了一朵祥云而去,竹屋骤然如死一般寂静。漫漫长夜想来也无聊,索拍拍软枕倒头睡了去,辗转几次却不得入眠,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窗外洒下圆月银光,我裹着被子望得出神。一百年的闲适顺遂因为鸿琰变得一团糟,从他白衣素裹出现在伏城河畔开始,我的生活就未平静过。
夜色渐沉,骤然从酌烟殿挪出来怪不习惯,幸好先前在锦雀阁也住过,否则冷不丁换了地方怕当真要彻夜难眠了。
眯了一会儿方才开始犯困,迷糊中被子好像往上提了提,再往后便神游天外找周公去了。
这周公不好找,转来转去转悠到了一处我没到过的地方,好像是皇宫。
这地方陌生却眼熟的紧,只记得方才途径的地方好像有块染血的石碑,碑前还有一位公子黄袍挂冕。
我回头,映映烈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想要唤住他却也说不出口。只依稀瞧得背影憔悴似是失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想着走过去瞧个真切,那黄袍公子却没了踪影,连带着石碑和重重宫宇一起不见了。
“阿璃,过来。”鸿琰着黑袍从暗处走来,嘴角微扬向我伸手。
我眨眨眼皮后退不觉,他这是怎么了?
我正想着,鸿琰却不经然神色骤变,一双眸子泛起血腥的红:“既为魔君总要让自己的猎物有点价值,故此,孤要用你的仙血祭祀傀儡魔,孤要为东南山为妖魔两界训练出最优秀的傀儡魔。”
傀儡魔?
我转身想跑,脚下却灌了铅咋么也挪不动半步。鸿琰一侧掌心环过我的颈,额上的魔君印记此时却怔怔的可怕……
再睁眼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昨夜喝尽的汤碗不见了,许是被轻絮收了去。
我揉了揉揉眼皮翻身爬了起来,昨夜鸿琰厉目的模样着实吓我不轻,现在小心脏还噗噗跳个不停。
房外有脚步声,我顶着一头乱发出去看,是个抱着柴火路过的公子。
公子看我浅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蓝袍若仙头顶绾了一个简单的高髻,这是风华宫侍仙的装束。
我忘记自己起身还未束发,傻傻回了他的笑。岂料这公子不是路过,径直入了栅栏小院又径直上了竹梯。
“阿璃才起?”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到了我跟前,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对,伸手抓了抓头顶的一团乱正对上他一笑,当即一声惊叫关上竹门整装熟悉。
公子听那一声尖叫后又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眸色淡然倒未吓着,只是隐隐觉得逗趣,想想便不自觉捂唇偷笑。
我在房内执梳捋发,绑好了发髻又是羽绒钗,耳环,顺带抿樱红,抹胭脂,画眉心,连常日不会做的事都做了。
完毕,起身对着铜镜自顾自迷,不错,要的就是这身派头。
等等……
我低头,身上还是魔殿那身牡丹裙,努努嘴怎么瞧怎么嫌弃,空有华丽,却不如我的素裙好看。
我开门前将牡丹装变回了常年爱着的白衣素裙,只是不知那公子等了多久,只知做完这些日头更烈了些。
“阿璃很美,不必如此细心收拾的。”公子抱着柴火却未显倦意,我故作淑柔低头含笑,要的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特别还是个清秀俊美的侍仙。
怎么一瞬间觉得,我有些老牛吃嫩草?
公子把柴火搁在门后拍了拍手心:“阿璃还没用过早饭吧?我去采些野果子。”
“不必麻烦了……公子怎么称呼啊?”我堵在门口将他拦下,从前看着曲寒没敢,看着鸿琰更没敢,鹤轩又太小了,好不容易逮个仪表堂堂的岂会让你跑?
“我……”公子眸子打转犹豫了一阵才道,“是仙尊派我来照顾你的,叫我阿鸿就是了。”
“阿红?”我眨眨眼睛给听岔了,“大男人怎么叫阿红?我觉得阿青不错,正配这优雅竹屋。”
阿鸿抚额:“是阿鸿……”
我点头:“我知道啊,阿红。”
他索性文绉绉卖起了墨水:“文人道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阿鸿乃鸿毛之鸿。”
我哽咽,鸿琰的鸿……
“你怎么不说话?”阿鸿在我眼前拂了拂,我回过神凑上前:“公子的名轻于鸿毛,起名的人没被你怎么样吧?”
阿鸿尴尬笑了笑:“只不过是个比方而已,阿璃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