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点头也不作答,只闭上眸子倒上身后的肩。酒劲上头便什么都不想再管了,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鬼婆守在床边为我擦汗:“醒了?”
我撑着床边坐起:“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房里休息吗?”
鬼婆取过软枕垫在我身后:“你打算这样子到什么时候?你不走鸿琰便不会罢休,你是打算杀他还是原谅他?”
我攥紧丝被不知该怎么答,半晌只含糊其辞地答:“我不能原谅他。”
鬼婆苦笑端过熬好的解酒药:“其实我很羡慕你,他跟负我的人不一样,也许你们之间有误会。”
我端过汤药低头瞧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倒影:“有误会又怎么样,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我永远都记得仙尊是怎样死在我面前的,我也永远忘不了殊彦胸前的那一刀是我刺进去的,还有澄萸,还有雪灵童……”
鬼婆起身背对着我:“你扪心自问这些人有几个是被他害死的?可是每一个人都被他亲手所杀?”
我执碗的手不由得一僵:“谁让你说这些的?”
鬼婆回眸正色:“殊彦的死算是因他,可雪灵童之事与他无关,曲寒也是在众目睽睽下自尽去的,澄萸的死全是因为丁妙余,你将所有的账都算在一个人身上公平吗?”
我眼中落出的晶莹滴入汤药溅起微小的涟漪:“是他说的只携我一人之手共度余生,可他却娶回了害我沦落至此的丁妙余。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那人负你是为王权富贵,而他的整颗心都切下一半给了另一个女人,给了他曾经辜负过的女子!”
鬼婆伸手端过解酒药送至我唇边:“快喝吧,你酒未醒呢。”
我轻抿一口咽下:“曲寒、殊彦、和澄萸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鬼婆无谓般答:“你那晚偷偷赶回魔殿后慕容书在院中等了你一夜,我整晚无眠便陪他说话时听他讲的。”
我对此并不疑惑,他有仙箫自然不难知道我的过去,何况还有潜藏暗处受制于他的白姻。
我仰头将整碗解酒药全饮了,翻身下床只想出去透透气。
走出两步我又想起了之前盖在肩上的玄袍:“是谁送我回来的?”
鬼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只是有人来敲我的门还留下了纸条让我陪你。”
她说着递出纸条到我手中,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鬼婆看我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是他写的吗?”
我将纸条撕成碎片摇头不然:“不知道,你不必管我回去休息吧。”
鬼婆望着被我揉成皱褶的碎纸片只淡淡开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好自为之吧。”
她推门走了,我踏出房外手中仍攥着纸团。
这一站便站到了月夜朦胧,他换上一身喜袍如约而至,包括那张本不属于自己的脸。
他不来我甚至将这事给忘了,只慌忙将纸团收于袖中缓步迎了上去:“让你来你还真来了?”
鸿琰休息一日神色恢复了不少,甚至与来时无异:“既应允了便要做到,我不介意再娶你一次。”
“再娶一次?”我挑眸,“别忘了你现在是殊彦,何来再娶?”
他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无论是娶还是再娶,今夜你都算我的妻不是吗?”
我牵上他的袖转身回了房中:“替我布置喜房。”
鸿琰拂手将整座房间变成了大红色,墙面贴上囍字伴着红烛火光摇曳迷离,桌上还备了交杯酒和我最熟悉的鸳鸯秤杆。
我被那晃动的烛火耀得睁不开眼睛,鸿琰不知何时幻出透明的红色薄纱盖上了我的发:“阿璃……”
我打断他的称呼:“你现在是殊彦,要叫我琉璃。”
鸿琰舔唇重新开口:“琉璃,我爱你。”
我指尖覆上他的颊故意含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殊彦。”
鸿琰听了最后两个字再次目光阴沉,我看他隐忍怒火的模样便扬了更深的笑:“我的丈夫今晚好像不高兴,都不会笑了。”
鸿琰端起酒杯挤出一丝苦笑递至我身前:“既是成亲便要喝交杯酒,夫人与我共饮吧。”
我不与他挽手仰头便喝尽了杯中烈酒:“你出去吧,我今天没兴致陪你玩了。”
我备了许多伤人的话眼下却一句也道不出声,原来看他难受我也会苦,也会痛。
鸿琰喝过烈酒放回桌上又斟满一杯再饮:“可我想陪你。”
我转身再下逐客令:“要不然出去,要不然就回你的东南山!”
鸿琰敞开臂膀从身后环住我的肩:“我说了,我想陪你。”
我被他缚在怀中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有了:“回去陪你的丁妙余,她会哄你开心会主动倒在你的怀里做一个懂得讨男人欢心的乖女人,而我只会恨不得杀了你。”
他将眸子埋入我的肩:“她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
我扯下头上红纱转身以扇骨架上他的喉:“我不想看到你,再不回东南山你就死!”
鸿琰直视我的目光看也不看颈前的东西:“今夜不是要报复我吗,为何赶我走,你心软了?”
我哽咽地无话,鸿琰目光灼灼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堵上我的唇,在我近乎窒息时方才松口贴在我耳边小声道:“承认吧,你还爱我,你是爱我的。”
我靠在他的身前松手由迷音扇落地,我恨他,可我也爱他。我好久好久都不曾这样全无抵触地与他靠近,恍惚间,我又沉迷了……
?
☆、魔殿新君
? 他的气息比烈酒还易醉人,我晃了晃头只能凭借以前的记忆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要打掉我的孩子,他一次又一次的骗我,他还为了丁妙余封印了我的术法将我囚在魔殿饱尝生不如死的折磨……
我咬唇回想着过去冰冷将他推了出去:“鸿琰,我再说一次,你出去!”
鸿琰点头无话转身缓缓踏出了房外,我俯身拾起迷音扇却又被手中的红纱剥离了神志。
红纱,那夜我也是戴着这样的一面红纱,我端坐床前亲眼看他挑起了我的红盖头。
成痴心死皆是因你,鸿琰,我到底欠你什么?
摇曳的红烛此刻已变得刺眼,我扬袖将房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没有红绫,没有“囍”字,没有鸳鸯秤杆,也没有红盖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脑中想的念的全是曲寒对我道的那句话——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我们每一个身死之人的命。
段千绝说的对,有些迟早都会解决的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我闭眸哀叹自己的蠢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便又心软了。
我扬扇出门行到慕容书房前,他的屋里灯火透亮。
我扣了扣门:“你在么?”
慕容书在房中答得慵懒:“我歇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我不犹豫推门而入,他正驻于窗前发愣:“我说过了有事明日讲。”
我迎步到他身前下足了决心:“就这两日,我要打入东南山。”
慕容书被我的决定呛住:“你要跟鸿琰开战?现在不行,时局未到贸然行事只是便宜了天帝。”
我摇头否了他的猜测:“为何要跟鸿琰开战?他既然喜欢待在这就让他待着,我自己回去。”
慕容书关上房门小心警惕:“你想趁他不在拿下东南山?”
我点头:“有何不可?丁妙余和青儿都在魔殿,只要拿下东南山他便不敢妄动,天帝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可是……”慕容书压低了声音再做警醒,“你就不怕天帝改变策略与鸿琰联手?”
我对此倒是绝对的放心:“不会的,鸿琰最大的仇人便是仙,他不可能与天帝联手。再者我方才也说了,青儿和丁妙余都在魔殿,他不敢造次。”
慕容书犹豫着:“可你不在浮川谷鸿琰定会疑心的。”
我摇头自信:“不会,只要你用仙箫为我制造一个音律幻影就是了。”
慕容书握紧仙箫又做最后一问:“如此做便是彻底断了你二人最后的退路,你可想好了?”
“退路?”我戏谑,“我跟他不需要留退路,应琉璃与鸿琰不共戴天!”
慕容书只好点头:“你什么时候走?”
我转头望着天外晦暗:“现在就走,此事你知我知最好不要告诉鬼婆。”
慕容书疑惑:“你不信她?”
我叹了口气冷冷含笑:“不是不信她,是她几次三番帮着鸿琰说话让我不敢去信。从前就是因为相信的人太多了才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若是不信鸿琰,不信丁妙余,不信红羽,我现在会和仙尊待在风华宫好好的。”
慕容书忽而一笑:“那你还敢信我?”
我苦笑一声:“因为你是慕容书啊。”
他低头回我一笑:“本想让你注意安全的,可我相信魔殿那群人除了鸿琰没人能伤你。早去早回吧。”
我微微点头让他安心,再侧眸时仰头化作一缕红光直奔东南山而去。
丁妙余,他保了你又如何,那个男人我不要了。现在我要的,是整个天下!
鸿琰离开东南山后部署了重兵把守,我虽不惧结界却也不打算偷偷摸摸的进去。
东西南北四门以东方独尊,东门是鸿琰的专属出入之处。
我踏上东门外的小路迎了上去,夜风萧瑟拂乱了我的发。
镇守妖兵警惕上前却又一愣,东南山如今有了另一个妖后,想要开口一时却不知该唤什么好。
我扶着玲珑扇面望他们笑:“我又回来了,很诧异吗?”
为首的妖兵向我作揖却也神色提防:“主上不在魔殿,您若有事只怕来得不是时候。”
我竖指摇了摇:“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他的。”
“那您……”
我望着东门后的宏伟奢华不禁感叹:“魔殿就是比风华宫强,更胜人间无数啊。”
那妖兵更觉不安:“主上那日追您去了浮川谷,您还是请回吧。”
我挑眸透出不耐:“你怎么话这么多?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做魔君的。”
“什么!”
东门前的妖兵闻之变脸亮出法器就要动手,我依旧安静拂扇未动,只待他们四肢瘫软到底不起。
我低头狞笑,迷音扇面早被我涂毒,毒物早随夜风扩散而出笼罩整座东南山。
“有没有听过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的忠心实在叫我敬佩,也叫我留不得你们。”
尚有力气的妖兵怒色指我:“主上待你不薄,你竟然……”
不薄?多亏他的不薄至我容颜尽毁,多亏他的不薄让我从旭阳峰上跌了下去,我该多谢他的不薄!
我重新抬头踏入东门,红裙罗纱蹭过满地尸身在这月中更显妖艳孤凉。
飞蛾扑火是浴火重生还是自取灭亡?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明亮。我不怕死更不怕付出代价,只愿以此生苟存之命为他们夺一个天下。逝去的既不再来那便都活在我的身上,今夜,我才是东南山真正的主人!
魔殿近乎出动所有,我一路步入殿中深处看也不看身侧越聚越多的妖兵。
奉虔来势汹汹挡于我身前:“应琉璃,你想做什么!”
我执扇骨点额:“我想做什么奉虔将军猜不到吗?一百年未见,奉虔将军还是老样子,故人相见竟都不念想几分吗?”
我被他拔剑触及额心:“你是冲着小主人还是冲着妖后?”
我蹙眉:“妖后?”
奉虔唇角动了动:“看来主上不曾告诉你,他离开东南山前曾下圣令,此后丁妙余是妖魔两界唯一的妖后,无人取代!”
好刺耳的一段话,我竟不觉得痛了。
假惺惺到浮川谷求我原谅却暗地里封她做后,看来这是一场精良的苦肉计。鸿琰,你演的真像。
我捂唇打了个呵欠:“他封了丁妙余为后?看来我算不虚此行了。”
奉虔阴沉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我借着月色闭眼,体内气流比初入魔时更乱了许多,胸口压抑的气息上下窜动随时都有喷涌之势。
鸿琰,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你恨到如此彻底。
安静了一会儿,我再睁眸时瞳孔却泛了与鸿琰无异的鲜红。
奉虔握紧利刃一步步后退,我执扇呼吸忽而觉得体内涌上一股很舒适的妖气,这妖气似曾相识。
奉虔变了脸色双眼只透出恐惧:“青……青灵诀?”
我望着铜铃中的自己忽而失神笑了笑,难怪他喊出了青灵诀,鸿琰,我还得谢谢你在松坞山庄赠我的青灵妖气,这份大礼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铜铃中,我额上的菱状花钿已然换了新的模样,红纹似火与他额上印记如出一辙。
迷音扇主人可受庇护不惧毒气,故而夜空中的每一分花香于我而言都是最美妙的。
蠢笨的女人才会寻求君王怀抱了此一生,只有自己坐上那个位子才能体会到凌驾一切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