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握着玄都剑走上鸿琰跟前:“你不是恨透了佛戾山吗,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
鸿琰只觉得好笑:“什么意思?”
曲寒面色苍白向我笑:“小璃,原谅仙尊像两百年前一样自私,让我看着你走到他身边去我做不到。”
“仙尊,你……”我手心冰凉忽而生出一丝不安,他的眸子此刻看着比凋谢的残花还要枯萎,他想做什么?
“小璃,叫我一声曲寒可以吗?”
我抿唇咽下喉头所有的凄苦:“曲寒。”
他淌出眼泪露出两百年前常有的笑:“又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自从小璃失忆之后便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你的记忆是我除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玄都剑对准自己的胸口笔直刺了进去,鲜血和红衣溶为一体,就像浮生殿上的云若一样。
我吓住:“曲寒!”
紫槿瞪大了眸子已道不出声,她一路掉泪跌撞走到曲寒身旁用手堵他的血:“仙尊你干什么,你疯了么!”
曲寒靠在紫槿的臂上脸色苍白望着鸿琰:“你不是恨风华宫吗,我替你报仇了。”
鸿琰未料他会如此,喘着粗气半晌不敢开口。
我推开鸿琰过去伏在他身前哭喊得声嘶力竭:“曲寒,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曲寒掌心带血声音都泛着嘶哑:“小璃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鸿琰都不认识你的时候……我突然好想看看千秋殿前的玉桂,一百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那些玉桂还在吗?”
“你不要说话了,沅歌在旭阳峰上就曾经帮我施法止血,我帮你止血!”
我放下迷音扇掌中聚光覆上他的伤口,曲寒仰头望着天上浮过的白云一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玄都剑并非凡剑,施术无用的。与其看到你回魔殿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宁愿用死来留住你。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身死的每一个人的命,我们都希望你活的自由自在,你能做到吗?”
我被泪水挡住视线,眼前能见的只有他的一片红。他是赤羽重名鸟,红本就是他自己的颜色。如今于血腥混在了一起倒更艳丽了一些,就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样美丽。
“你这个傻瓜笨蛋,你为什么要为了她死啊!她爱过你吗,她在乎过你吗!”紫槿神志癫狂俯身捧上他的颊,“你要为了她死,那我就为你死。”
曲寒笑了笑附在她耳边轻声喃:“紫槿,仙尊最信紫槿了,紫槿带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曲寒闭上眸子在她耳畔喃喃了许久,直到紫槿扶着他的身子起身我才知道,曲寒再也睁不开眼了。
紫槿拖着他的身子聚出祥云又哭又笑:“仙尊想去雪山,紫槿就送你去雪山。紫槿答应仙尊一定将你的身体护得好好的,还有你眼睛里的东西,你们都会好好的……”
曲寒枕在紫槿的膝上闭眼透出这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安详,积云拖着他们缓缓升上了高空远去,我从始至终跌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多喊一句话。
慕容书走上前唤了唤,“小草……”
慕容,你曾经说过不许我在他面前哭,对不起,我没做到。让我最后哭一哭,我发誓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今日之后,我绝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我伏在地上叩下一个又一个响头:“风华宫罪人已死,应琉璃叩拜飞妜先君灵魄往生!风华宫罪人已死,应琉璃叩拜飞妜先君灵魄往生!”
我撕扯着嗓子嚎哭呐喊,鸿琰僵住心里已空了大片。慕容书听得莫名其妙:“你……你在说什么呢?”
我嗓音打颤继续叩头哭吼:“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他给你报仇了!你恨风华宫,他帮你做到了!飞妜先君在天之灵好好看着,看着你的儿子为你所做的一切,你解恨了吧!”
“你干什么!”我被慕容书晃动着肩膀再次跌入了黑暗,“亲者痛仇者快,曲寒刚死你就这么伤害自己吗!”
鸿琰一路摇头后退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是自杀的,我没伤他,我没伤他……”
我转过身对着鸿琰的方向俯身再叩,额间磕上地面的碎石留下淡淡的红:“应琉璃恭贺魔君大人铲除异己,东南山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阿璃……”鸿琰怔怔望着脑海忽而疼痛不已,思绪回转好似又见当年慰灵碑前那一幕的朱砂红染,愿吾王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鬼婆望着地上的迷音扇忽而生出一抹不安:“迷音扇……迷音扇在动。”
慕容书低头望着也是愕然,再仰头时我的身形已随迷音扇逐渐淡化,仅剩铜铃在这片萧瑟中散出慎人的余音。
“是迷音扇吸收了过多的仇恨而引发的时空扭曲,小草,快克制你的心魔,不然你会彻底入魔的!”
“你醒醒,你怎么了,快把眼睛睁开!”
“控制心绪,快!”
———
我仰天闭上眸子再也听不进任何言语,他们好吵,吵得我越听便越发烦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我的耳边又清静了。
我恍惚间睁眼却早已处身于一片复杂悠长的隧道之中,四周景色变幻像一个飞速旋转□□。隧道两边景致囊括天下万物,也括进了我脑海中这数百年的来时路。
千秋殿前的玉桂林下站了一含笑温婉的蓝衣上仙,他执子书册望着两个打闹的孩子神色无奈。他们是他养在风华宫的孩子,一个叫轻絮,一个叫鹤轩。还有一个指着他们恼怒责骂的姑娘,她叫紫槿。
景致忽而变化,我又看到了魔殿深处,羽光虫萦绕飞舞的地方站了一个白衣少年。他不爱被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所以他戴了面具。都说羽光虫有毒,可他深爱这样美丽的毒,与其傀儡般活着,不如潇洒自在。
我瞧着眼前镜像失神笑了笑,少年变了,变成了一个着雪衫玩闹的小孩童。他瞧谁都是不可一世的样子,爱吃好吃的,爱荡秋千,成天嚷嚷着长大了要娶雪女做老婆。他嘴里叼着油腻的鸡腿吃的津津有味,还一边淌鼻涕一边抱着身边人讲:“我要见雪女,见不到雪女我心里苦!”
“雪灵童,你怎么到哪走这么蠢?”我被雪衫男孩逗得笑出了声,索性拂裙靠坐于隧道中望着眼前镜像中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雪灵童不见了。他所在的位置变成了锦雀阁,阁中一个娇俏可爱的丫头正无奈不满对着身前人道:“不是语,是萸,奴婢名澄萸。”
紧接着她被提了好多个问题,故而舔了舔唇有些为难:“姑娘要澄萸先答哪一个?”
镜像再换,这次景致移出了魔殿之外,是一片绿草成荫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
一个女人面目憔悴怀抱着同样失神的男子:“流光,你怎么了?”
男子落下了一滴泪:“天上的那些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帝赐婚时还说赋虹似朝霞,叹云若流光。或许我便不该叫这个名字,若是最初的最初起名之人赐了我另一个名字,不知道我是不是能躲过你的劫?”
她的心五味杂陈,半晌只道:“若是最初的最初我不信那镇上的传言,不走那条小路,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的好一点?”
我弯膝背靠着隧道越发困倦,迷音扇就在我身边,应是和我一起进来的。
我忽而好奇隧道尽头是什么,拾起迷音扇放入怀中傻傻地向前走。中途我看到了蜀王宫中一白衣仙光和玄袍鬼面的云上争斗,又见了佛戾山下细心照拂的侍仙阿鸿。太刺眼了,这一切都太刺眼了……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脚下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走到了看似长路无边的尽头。
这里,好熟悉。
我一步步踏入隧道之外仰头望着一丝暖意也没有的阳光。好多熟悉的人,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
是往生河幻境。
我敢笃定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的影子呈蟒状,他曾说过他叫商乐。
我抚了抚颊上的面纱又低头望着怀中仍泛鲜红的迷音扇,慕容书说的时空扭曲便是这个?它带我回到了过去,还是我自己曾经真真切切经历过的过去。
商乐正同一行人神色慌张行于这片往生珠构建出的虚无幻境,这幻境中每一个虚幻之人的模样都会根据幻境闯入者脑海中的意识而改变。他所见的,必定是他熟悉之人。
“怎么出去?”我沉声问,自然不是问他们,而是问怀中穷奇。
穷奇音律嘶哑缓缓才道:“利用往生珠打开往生门,这是离开虚无幻境的唯一方法。不过往生珠不见得帮你,除非……”
我低头:“除非什么?”
它笑了笑:“除非你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虚无幻境的闯入者。带着他们的尸身去往生珠所在的地方,说不定它会为你开门。”?
☆、往生无唯
? 杀了他们?我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步步向前。
杀人很困难吗?我又不是没杀过。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了,多几个又何妨?
迷音扇依旧在我怀中,我不打算用它,也没必要为了这几个人动它。
回想昔日往生河下所见的那个女人,我想了很久她是谁,却从未想过她会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将自己推进了往生门,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可笑的事吗?
如穷奇所言,我杀了他们所有的人。不过,我留下了商乐。
他躲在暗处瑟瑟发抖,我故作不曾觉察的模样只施法卷走了地上的尸身一路去了往生珠所在的祠堂。为防生出麻烦,我拿出怀中的迷音扇施法将它变作了一根看似普通的长鞭。
熟悉的一砖一瓦,熟悉的香烛缭绕,我做好一切准备后便静坐于祠堂院中等待夜幕的来临。
穷奇问:“为什么不杀掉剩下的一个?”
我十指交错放于膝间:“他迟早会死,只是在死之前我需要他做一回引路人。”
穷奇不再问了,我反而有些好奇:“往生珠里困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它答得利索:“迷音扇之穷奇,窥心镜之梼杌,焚心盏之饕餮,往生珠之浑沌。外界常有人道得四凶器者得天下,那是因为四大凶兽力量结合便称所向无敌。要想做到如此,四凶器缺一不可。”
阳光虽不温暖却也刺眼,我在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做到了夕阳西下子时最静的时候。
祠堂供奉的香火处燃上浓烈的妖气,往生珠自香烛之中缓缓升起。我起身漫步到它身前动也不动:“往生珠,我替你解决了擅闯幻境的人,现在我要你帮我开启往生门。”
往生珠珠身旋转了一会儿才又停下,珠子里道出了一声沉闷:“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不能伤害你,可你也带不走我。”
我轻笑:“我没想带走你,我只想你能帮我打开往生门。”
它静了一会儿忽而诧异:“你身上有很重的仇恨,这是最好的养料。帮你也非不可,但我需要一个理由,仅凭这几具尸体吗?”
“理由?”我指尖攥拳,“我能避免四凶器被人集齐,我能让你们免遭旁人所缚,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分量?”
往生珠腾空浮向我身前:“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瞠目:“我不怕代价,只要能报仇我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它又陷入了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好。”
一瞬间的地动天摇,我拂手遮眸只待尘埃落尽后才敢睁眼,眼前所见是往生门,痕迹斑驳还是如初见一般。
往生门大开,里头是一片灿烂的金色。
往生珠在我踏出步伐之际又添一句:“我感知到了新的闯入者,作为打开入口的谢礼,你帮我带他们进来,我需要新的食物。”
新的闯入者?
我回眸向听勾笑:“好。”
穿过重重刺眼的金光,我落地时见到了眼前走来一浅粉衣着的妙龄女子:“此处往生河禁地,是何人擅入?”
话才脱口我便认出了,这身衣裳是柳无心的,这是我自己,是一百年前的自己。
“漂亮姐姐好,我想去找我朋友,不知漂亮姐姐可曾瞧见?”她后退两步做到了十足的礼数,只那手腕上完好如初的鱼骨镯瞧得我分外刺眼。
我再抚面纱觉得可笑:“你都不曾见过我真容,怎知我漂亮?”
眼前的她无忧无虑冲着我张口胡诌:“气质啊!姐姐一出来我便知姐姐不是凡人,身姿婀娜仪态万千,便是那九天玄女也比不上的。”
气质?
我仰头苦笑收也收不住,分明是自己曾经亲自道出的话,今日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应琉璃,曾几何时你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人你知道吗?
笑过后我不顾她的眸光警惕又开口问:“你这女娃话说的好听,就像是见过九天玄女似的。”
她一脸讨好继续胡扯:“九天玄女是没见过,不过今日见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