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军问:“兄弟,你怎么啦?”
万斯同眸子微微闭着,闻言却睁了开来,他面上带着一丝苦笑道:“没有什么!”
说着他就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原先喝酒的地方,坐下来,一面微笑道:“来,咱们喝酒。”
马铁军本以为他受伤了,见状才算放下心来。
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兄弟,你为我受累了。”
然后他又咬了一下牙道:“他娘的,那个小坏种。”
一面说着一面恨恨地坐了下来,掏出一块布巾,轻轻地在脸上抹着血。
万斯同这时却靠着一块大石,微微地闭上眼睛,马铁军擦干净了脸上血渍之后,忽然一怔,说道:“老弟……我看你是……”
万斯同忽然张开了眼睛笑了笑说:“没有事,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了怀子,一仰而尽,马铁军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只是万斯同为他和人家打了架,现在人家说要喝酒,他还能不奉陪吗?
当下苦着脸,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万斯同脸色铁青道:“刚才那个少年你认识么?
他叫什么名字?”
马铁军茫然地摇了摇头,又道:“俺没有见过他,瞧他小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穿得花花绿绿的,不像个东西。”
万斯同闷不哼声地又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就推杯而起道:“老兄,我走了。”
马铁军忙站起身子发愣道:“不再聊一会儿吗?”
万斯同此刻剑眉微皱,闻言摇头一笑说:“不聊了,老兄,今日打架之事不要对人提起。”
马铁军又愣了一下,眨着眼睛说:“俺知道,那小子身上有功夫,俺惹不起他。”
万斯同冷冷一笑说:“倒不是如此,我只怕他此地党羽众多,老兄你身上没有功夫,难免会吃亏。”
马铁军别瞧他个子大,胆子可是真小,闻言吓得脸色如土,却又故作大胆地挺了一下肚子说:“俺不怕,俺与他们拼了,这是有王法的地方。”
万斯同笑了笑,就回过身来;可是,他才走了没有两三步,就咕噜一声倒下去了。
马铁军在后面看见吓了一跳,慌不迭地跳起来,一面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马铁军却用力地把他给扶住了,一面皱眉顿足道:
“唉!我就知道你不大对!这怎么是好?”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跺了一下脚道:“老弟,你是受伤了不是,要不要紧?”
万斯同咬着牙不语,可是头上却淌下大颗的汗,那马铁军又跺一下脚,急道:“事到如今,你老弟还不说话,老弟你太要强了。”
说着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问:“是被那小子伤了不是?”
万斯同紧闭着嘴,勉强地点了点头,马铁军大口地叹气,又咬牙大声骂道:“娘那个脚!那小子可真狠呀,伤着哪儿了?”
万斯同挺了一下腰说:“不要紧,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还能走。”
马铁军仍紧紧地扶着他,一面哭丧着脸道:“兄弟!这事情你可不能充好汉,要是有内伤,你可得马上治,晚了就许碍事。”
万斯同只是叹气摇头,马铁军一面扶着他往前走,一面道:“咱们快进去,我给你瞧瞧去,早先没卖布之前,在老家我是专门给人看病的,专看跌打刀伤,骨头折了我也能给你接上!”
万斯同闻言倒不再坚持了,他点头叹道:“既如此,就麻烦老兄给我看一看吧,大概我身上有伤。”
说着二人已行至店前,万斯同不愿叫人看出他有伤来,到了客店前,他拼命地撑着离开了马铁军,大步地向里面走,马铁军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
二人进房之后,万斯同单手按着桌子,还要强忍,马铁军却硬把他扶上了床,道:
“老弟,可是委屈了你了,你快躺下吧!”
万斯同和衣躺了下来,可是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马铁军忙坐下来给他看脉。
茶房进内倒茶之后就走了,马铁军关上门后就问:“兄弟你伤着哪里了?”
“大概是三里穴。”万斯同说。
马铁军“噢”了一声,皱眉问:“是内伤?”
万斯同又点了点头,遂道:“并不太重,我幸亏是运着气,要不然……”
马铁军皱了一下眉,点头道:“老弟,你知道,我虽不会武,可是这种情形我知道。”
说着偏头咧着嘴道:“倒看不出,那小子娘儿们似的,还有这种好功夫。”
万斯同惭愧地叹了一声道:“这人内功果然是好,他只是以二指戮了我一下,否则我只怕……”
马铁军立刻又吓得脸色一变,忙站起来把窗子关上了,一面却道:“怕风吹了你。”
万斯同知道他是害怕,却故意掩饰,当下并不说破,只是皱眉不语,同时之间,觉得左肋十分疼,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时马铁军把灯光移近了些,一面为他把身上衣服解了开来,露出胸脯,他就用灯光去细细地瞧着,又问道:“是这里么?”
万斯同指了一下说:“这里。”
马铁军把灯往下移了一点,忽然吓得“啊”了一声,灯也跟着一抖,险些落地。
原来就在左肋第六根骨下,有两个红点,色作紫红,那形状就和人手指形状是一样的。马铁军在徐州为走方郎中时,什么病伤都见过,这伤迹他一看,顿时就知道万斯同是为人点伤了内里脾肾了。
一时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老弟,你张开嘴来看看。”
万斯同张开了嘴,又伸了伸舌头,马铁军忙把灯光就过了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禁叹息道:“老弟呀,你的话不错,错非是老弟你有极好的内功,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这条命可就完了!”
然后他搁下了灯,面色稍缓地道:“不要紧,中气你算是封住了,没有散。”
万斯同总算放下了心来,他哼了一声,道:“只是喘气就痛,老兄,你再看看吧!”
马铁军又仔细看了一下,又在他四周按了一会儿,说:“老弟,你再运运气。”
万斯同立刻把内力运行了一遍,马铁军用手重重地推着他的肚子,数下之后,他住手道:“没有事,中气没有散!”他擦了一下脸,吐气道:“吓了我一跳。”
“要紧么?”万斯同又问。
马铁军摇了一下头,说道:“要紧是不要紧,不过你一天半天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万斯同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马铁军发了一会儿怔,又道:“我得亲自给你抓药去。”
万斯同感激地道:“你只开张方子,叫店小二去就行了。”
那马铁军似乎也怕在外面又碰见了那两个人,闻言之后就说:“也行。”
他说着就出去找店中人开方子去了,万斯同独自睡在床上,内心却不禁暗暗想道:
“好险呀!看那羽衣少年确实是受过高人传授,我武技远不如他。”
想到此,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忽然他又想到,那少年如真是住在冷碧轩中之人,这事倒令人有些费解了,他是什么人呢?
“莫非这人,就是她们所谓的葛少爷么?”
他这么想着,内心不禁又动了一下,忽然忆起那天台山的鬼面神君不是姓葛名鹰么?
那么这人如姓葛,或许是他什么人吧!
这么想着,心中打了一个冷战,就对方才少年所说是鬼面神君的传人,有几分相信。
可是他并非是一个软弱的人,尤其是那羽衣少年这么伤了自己,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自然比这个更痛苦万分的却是那花心蕊,一想到了她,他全身直冒冷气。
现在又多上这么一个羽衣少年在其中,他真不知道这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花心蕊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倘若他二人已经……”万斯同这么想着,顿时昏了过去。
这个谜底,他必定是要揭开的,而且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正在他愤愧交加之时,那马铁军推门而入,他脸上涂了一些药,走进来,弯下了腰,轻声地说道:“刚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人他们都不认识,大概是一个新来的,我看也许是白莲教的人。”
万斯同只苦笑了笑没有去理他,马铁军又笑了笑道:“我在这附近也看了看,他们人是走了,大概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坐了下来,只是端着茶杯发愣,万斯同见他胆小至此,不禁好笑,却也不便说什么。
一会儿茶房在外面叩门道:“大爷你的药来了。”
马铁军忙起来去开了门,见那茶房手中大包小包提着好几个,一面对马铁军道:
“这些药叫我好找,药店里说这些药很少有人买。”
马铁军一面点着头,赏了他几个钱,又道:“烦你给弄个火来,再弄个药罐,我自己煎。”
茶房点着头答应着走了,须臾就把这几样东西弄来了。
马铁军倒是很仔细的,他亲自一样样地检视着下锅煎熬,有的还另外加纱布包扎起来放下去。
万斯同见他如此费心,不禁十分感激,在床上道谢不已。
马铁军叹了一声道:“老弟,你不要客气,要不是为了我,你能与人家打吗,不打架你哪能受这个委屈?唉!这都是我害了你。”
说着用筷子翻搅了一下药罐子,又扬了一下眉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看出了,你老弟是一位身负奇技的少年英雄,快客,我真佩服你。”
说着还伸了一下大拇指,万斯同不禁面色一红,苦笑道:“算了,老哥你少挖苦我吧!”
马铁军这时似乎忘了脸上的痛,站起来大声道:“这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你别瞧他打了你,往后就许你打了他,老弟你有这身好功夫,再好好练几年,那小子准不行。”
这几句话虽是信口而出,却不能不说没有理由,听在万斯同耳中,不禁动了一下。
真的,这些时间里,常常会令他觉得技不如人。尤其是在遇见十姑和现在这个人之后,他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兴。
不过他听了马铁军的话,并没有回答,只叹息了一声,就闭上眸子休息不语。
马铁军又同他说了几句别的话,药煎好之后,他亲自喂万斯同服了下去。
服下之后,他就说:“最迟明天晚上你就能下床了,我这药是专门为你活气调血的,准灵。”
万斯同连连点头称谢,马铁军看了一下天色,说道:“今天我也住在这里了,我看……”
他四周看了一眼,又讷讷地道:“我看……老弟要不嫌弃,我就和你住一个房吧!”
万斯同因为自己夜里也许需要有个人招呼,再者也知道他是害怕,当下就点了点头。
马铁军于是很高兴地出去招呼茶房,叫他在这间房里又搭了一张竹床,又叫来了饭,万斯同却只能吃稀饭。
饭后,因为万斯同要休息,所以他们很早就睡觉了,一夜无语,尤其是万斯同,自服药之后,那伤处果然就不再痛了。
想不到马铁军的药竟会这么灵验,次日天亮之后,马铁军先是看了看他的伤,他的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含笑道:“行啦!老弟,你的伤是好了,只是还不能下床。”
万斯同点了点头,伤势既去,他那要强好胜的雄心,不禁又高涨了起来;只是当着马铁军他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淡淡笑了笑道:“这要谢谢你才是。”
这时候伙计送来了一盆水,马铁军侍候着万斯同洗了脸,又叫了两碗面吃了。
饭后,万斯同默默地运功调息,他已确知自己是无碍,想到了昨日那羽衣少年,对自己“三里穴”上按指之时,分明他是想制我于死地。只看他胜利后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令人痛恨。
“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或者重伤在床上,才能泄除心中之恨。”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羽衣少年的身手,他和自己对敌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情形,静如山岳,动如狡兔,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于是他就暗暗嘱咐自己,在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务必要提高警觉。
他脑子里简直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想到了那少年的容貌,却也是一个令人奇怪的事。因为世上尽管多得是相似的人,可是那么惟妙惟肖之人,确是绝不多见。
这少年看来,就好像和自己是孪生兄弟一般,莫非我和他在血统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笑了,心忖我简直是瞎想,可是由此却令他想到了自己的辛酸身世。据师父讲,他老人家是在雪地里拾到自己的,那时还在襁褓中。
师父还告诉自己说,唯一的一项证物,就是一块翠玉牌。
想到这里,他不禁探手到内衣里,把那块翠玉牌拉了出来。因为这是他自幼就戴在身上的东西,所以他始终佩在身边。
那块牌子绿光晶亮,只是式样十分特别,是月牙式的,一旁还有锯齿的裂碎痕迹,那下面有“骨”、“平”两个雕凸出来的字迹。
每当他看到这两个字,总不禁引起一层莫名的费解和伤心,这两个字,固然是一个谜,自己的身世又何尝不是一个谜?
马铁军这时也看见了,他就趋前弯下腰道:“哟!这是翡翠的吧?”
万斯同忙收了进去,一面笑了笑道:“戴着玩的。”
可是马铁军这种老于世故的人,焉能会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块翠玉牌,定隐藏着一段隐秘;只是他自知和对方不过是陌路相交,不便“交浅言深”,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