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龙十姑表面恭敬,内心存有歹念,上人自是一望就知!
因此他的面容陡然就拉了下来,冷冷一笑,不发一语,他本想先下手擒她入手,倒不如待她先发动了。
在上人来说,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他自弱冠入道以来,还是首次与人动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外表极美的女孩子,竟敢下手向自己行凶。
为了证实他猜测是否属实,所以他转身向万斯同含笑说道:“你这孩子根骨质素,俱是上材,日后好自为之,不难大成。”
万斯同正弯腰称谢,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十姑,竟突然出手。只听她一声娇叱,忽然身形向下一低,双掌齐出,把她多年不曾用过,压箱底的“五行内功”,突出发了出来!
十姑因知道人非是易与之辈,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十成功力,只期这一掌,就能把道人立毙掌下。
可是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这种掌力若说拿来对付任何一个武林高手,对方也有性命之虑;可是若用来对这百年坐关的童身道人,却显得太幼稚了。
掌力方出,那道人双袖霍地向上一举,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
道人身如巨石,纹丝不动;而龙十姑则如同是撞在一堵有弹力的墙上一般。
只听她口中尖叫了一声,突地反身就倒,同时口中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万斯同虽说与她并无深交,但是多少有些情分,见状惊呼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她扶持起来。
他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惊异地看着大木上人。
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厉害的姑娘,竟敢对贫道下此毒手,若非是贫道力抵三关,这五行真力,也是承受不起的。”
说到此,他又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五行真力乃心肝肺脾肾五脏之力,此刻伤我不成,她反倒五脏俱伤,看来,她生命是保不住了。”
说着又叹了一声,轻轻走到十姑身前,单手摸索着她腕上脉门,遂松手,摇了摇头。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道:“老前辈,你要救她一救,救她一救!”
道人见万斯同语音恳切,也似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声说:“这是她自作自受,怨得谁来?五行真力素日用上三四成,也足可制人于死,她竟敢以十成功力向贫道暗袭。”
说到此,白眉一扬,愤愤地又道:“贫道与她,到底有何深仇大怒,竟下这种毒手?”
说着,又冷冷地笑了几声,万斯同此刻见十姑面如金纸,双目微合,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想到了与她多日相处,同路共行,虽说并无暧昧情形,却未免有些物伤其类,一时悲从中来,落下了两行眼泪。
道人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伤心,此女心地也实在太毒,留她在世上,尚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她毒害!”
万斯同不禁跪下来,悲声道:“此女虽是心术有些偏激,自大狂傲;然而并非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务乞老前辈念她年幼无知,设法救她回生。弟子情愿将这部《合沙奇书》奉上,以交换此女的生命,尚乞你老人家务必开恩。”
道人不禁面色一惊,他仔细地看着万斯同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道:“自然是真的。”
说着双手奉书,道人摇一摇头道:“且慢给我,容我先看看这女娃娃再说!”
他说着微微皱眉又去摸了十姑一会儿脉门,半天才苦笑道:“不行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热泪夺眶而出,道人却一摆手,叹道:“你这孩子心术很好,即如此,贫道只得格外成全她了。”
万斯同不禁大喜,连声道:“谢谢老前辈!”
道人哼了一声,徐徐说道:“先不要谢,死罪虽免,活罪却饶她不得,何况贫道也要煞一煞她的傲气,令她以后好好为人!”
万斯同讷讷道:“只要老前辈救她活命就好了。”
道人奇怪道:“她与你是何关系?”
万斯同面红了一下,遂正色道:“晚辈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谊,只不过承她诸多关爱就是了!”
大木上人点了点头说道:“难得!”
道人说完了这句话,目光又死死地盯在龙十姑面上,说道:“为了替她消除日后大难,此女需要在这飞雷涧中,面壁七年。”
“七年?”万斯同吃了一惊,因为这应上了瞎婆婆铜锣神算,他不由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这是贫道破格对她成全,以她心术,本当死有余辜,现在你也不必多说了,七年之后,此女自会出山,彼时她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万斯同闻言,虽有些难过,但听道人所说,又似对她有益无害,虽然七年是一段极长的日子,可是十姑如能如此因祸得福,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幸中之大幸了。
龙十姑性情高傲,凡事任性,至今却得到一个极大的教训,这是她咎由自取,却与旁人无关。
秉性忠厚的万斯同,在苦苦哀求了大木上人之后,得知十姑所谓的“七年之灾”,却不幸真地应验了,他除了惋惜顿足之外,又能如何呢?
上人这时自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大小形状,就和鼻烟壶的样子差不多。
他由瓶内倒了一粒极小的丸丹,走过去放在十姑的嘴里,然后回过头来,冷然道:
“你可以放心了,贫道这粒冷香丸足以挽回她的生命。”
万斯同戚然地点了点头,大木上人遂又一笑,说道:“万小友,现在我已答应了你……”
话尚未完,万斯同已双手把书呈上道:“晚辈绝不食言,这部《合沙奇书》老前辈就拿去吧!”
道人想不到这少年,果真竟如此慷慨,一时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样,譬如说,你爱一件东西,人家愈不肯给,你愈想要,真要是对方割爱双手奉上,你却又觉得不大好意思收受了。
这种情形,正如同眼前是一样的,万斯同历尽了千辛万苦,得到了这部书,现在他毫不犹疑地双手奉上,那位不费吹灰之力,而坐享其成的老前辈,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下。
何况他又是一位三清教下的有道之人,这个脸,他可是真拉不下来。
当下两弯白眉连耸了耸,手已伸出,又收了回来,汗颜地笑道:“我只是借阅些时候罢了。”
万斯同面不改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这东西也不过是晚辈意外得来,既然老前辈想要,晚辈决心赠送,还说什么借不借,岂非见笑了。”
这几句话,说得大木上人一时面红如火,头上白发像要立起来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把万斯同送在面前的书向外一推,慨然地长叹了一声,口中讷讷讷地道:“你快将这部书收起来吧!快!快!”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道:“老前辈你……”
上人苦笑道:“万斯同,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贫道显然也动了贪念,现在,你把这部应归你的书收起来吧,贫道决心不要了。”
他说话之时,面色灰白,像是深深地受着内心的谴责,他那双精光炯炯的眸子,甚至于也不敢去和万斯同的目光相接触了。
“老前辈!”万斯同不明地道,“这是为何?晚辈是心甘情愿送上的呀!”
“你不要再说了!”大木上人显然有些生气了,他一挥手,道:“你快快收起它来!”
万斯同心中大喜,正要揣入怀内,道人却又道了声:“且慢!”
他招了招手,道:“这部《合沙奇书》贫道如猜得不错,该是天、地、人三卷,是不是?”
“是的。”万斯同说:“一点不错,老前辈。”
上人和悦地一笑:“数十年前这部书曾害我动了一次贪念,那时贫道是由一女子手中得来,本想翻阅,因见书面戒语,自知此举难免天谴,这才送归石柜,因书面戒语曾谓五十年后,才是此书真正出世之日,贫道满想,至时由柜中再取,易如反掌,也就没有十分担心。”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那书柜虽经合沙宗师以易数天锁镇压,然贫道早已参透先天易理,也不难算出开启之诀,所以,满想你等凡夫俗子,至时万难与我争夺。”
说到此,他已发出了一声长叹,苦笑了笑道:“到此我才深深知道,缘分这两个字,是不可强求的。”
道人目光,在万斯同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冷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
“什么……事?”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上人又苦笑了笑,道:“我那平日料事如神的神算,就在近来失灵了。”
“怎么会呢?”万斯同吃惊地问。
上人张大了双目,感慨道:“我是说独独对此一推算失灵,你说怪是不怪?现在,我是完全相信这一个‘缘’字了!”大木上人又指了一下万斯同手上的书道:“这东西当真是与我无缘,我如想勉强占有,只怕尚有杀身之祸呢!”
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道:“老前辈所说的数十年前得书的女子,又是谁呢?”
上人面色不禁突然变得凄凉,顿了顿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如非她贪心过甚,这部书已为她拿去了,不过,书封不到启时,她妄取亦是无用,反有杀身之祸。”
说到此,他又笑了笑道:“那女子只为一时贪念,因而几乎丧命,较诸眼前这小女孩下场,却又惨得多了。”
上人回忆到了那一件惨厉的往事,他几乎不敢再去仔细地想。
可是万斯同却感伤道:“那位女老前辈不是和你老人家约好,要五十年后,再取这部书么?”
上人怔了一下,面带希冀地点了点头道:“可是她过期并没有来,贫道曾答应她来时,愿助她一臂之力,现在,这部书却已经为你得去了。”
说着长叹了一声,却很奇怪地又道:“你怎会知道?你认识她么?她如今年岁很大……吧?”
万斯同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暗恨自己竟把这件事忘了,否则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当下叹息了一声,自身旁把瞎婆婆交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取出,那是一个极小的方形匣子。
他双手递上道:“这是那位女前辈叫晚辈带上的,晚辈几乎忘记了。”
上人眉头微皱,可是他很快地把这小匣子接过来,犹豫地打了开来。
立刻他那黄蜡似的面容一变,口中“噢”了一声,双手一抖,那小盒子落到地上,由盒内滚出了一双干枯的肉干。
万斯同道:“那位女前辈并未忘记五十年前之约,只是她老人家现在一心从佛,特嘱晚辈以此一双眼珠,换取这套藏书,现在《合沙奇书》既为晚辈得到,弟子受人所托,这双眼珠,还是要交给你老人家,以证前因后果。”
道人沉默了良久,慨然长叹了一声,颔首道:“是了!是了!当年之事,贫道处置此事,未免过重,可是这位女士却也未尝不是因此而受惠。”
他说着双目微微闭了一下,忽地手指地下十姑道:“此女和那瞎婆婆是什么关系?”
万斯同躬身道:“那位瞎婆婆,是这位姑娘的外婆。”
上人面色变了一变,长叹道:“竟有这种事?既有这种关系就烦你归告那瞎婆婆一声,说我念在她昔年丧目之憾,决不会薄待此女,只是,这姑娘伤我爱鸟,烧我林木,居然尚敢下毒手袭击贫道,诸般大罪,不得不给她一个惩戒。”
他望着万斯同又道:“况且此女眼前印堂晦暗,此后七年,如不应在贫道这一劫上,还会另有劫难,怕还有杀身之祸,所以这七年面壁之刑,如其说是惩戒她的狂傲无知,不如说是为她消灾解难。”
他一口气说到此,又顿了顿才道:“七年后的今天,贫道肯定放她离此,那时她定成为一个新的人了。”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谨受嘱托。”
上人忽然开目,他目光在万斯同脸上转了一下,微微笑道:“小友,你天质根骨俱是上乘,日后在武学上必大有发展,只是气色红贯双颧,婚姻只怕尚多有纠缠,这却不能不说是你命中的磨难。”
一顿又道:“一个年轻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谨慎才是。”
万斯同忙道:“是!是!”
可是道人这两句话,却深深令他感到惊恐和战悚,想到了此行的任务,想到了苦恋的花心蕊,他几乎呆住了。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友,这部书,我虽不要了,你可否为我说出其中几行章句,你愿意么?”
万斯同连忙点头道:“愿意。”
道人微笑道:“这本书共分天、地、人三卷,现在你要为我在人卷中,找出口诀,念与我听,贫道不胜感激。”
万斯同答应着,把人卷找出,双手呈上道:“老前辈何不自阅,晚辈只怕不大清楚。”
上人含笑道:“贫道谨遵师命,守护此书已过百年,如阅看,难免有监守自盗之嫌,万小友还是你口诵出来吧。”
万斯同心内这才明白,不禁暗笑,当下以手翻阅那“人”卷,见内中每多诗句。
于是信口念道:“神妙莫测由眼开,慧光照彻宇宙间……”
上人摇头道:“错了。”
万斯同又翻到别页念道:“闭住兽虎关诀穴,目守泥丸舌接督,吸提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