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定侯道:“所以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拉下水。”
丁喜道:“岳麟的嘴虽然稳,到底是比不上死人。”
邓定侯道:“所以他索性把岳麟的嘴也一起封了起来。”
丁喜道:“岳麟的朋友不少,弟兄更多,若是知道你杀了他,当然绝不会放过你。”
邓定侯道:“他们放不过我,也少不了你。”
丁喜叹道:“我们在这里狗咬狗,那位仁兄就正好等在那里看热闹、捡便宜。”
苏小波一直站在旁边发怔,此刻才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这位仁兄究竟是谁?”
丁喜道:“是个天才。”
苏小波道:“天才?”
丁喜道:“他不但会模仿别人的笔迹,还能模仿别人的武功;不但会用这种袖中剑,少林百步神拳也练得不错,你说他是不是天才?”
苏小波叹道:“看来这个人真他妈的是个活活的大天才。”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小马呢?”
丁喜道:“我们现在正要去找他。”
苏小波道:“我们?”
丁喜道:“我们的意思,就是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找他。”
苏小波道:“我不能去,我至少总得先把岳麟的尸首送回去,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我大舅子。”
丁喜道:“不行。”
苏小波怔了怔,道:“不行?”
丁喜道:“不行的意思,就是从现在起,我走到哪里,你也要跟到那里。”
他拍着苏小波的肩,微笑道:“从现在起,我们变得象是一个核桃里的两个仁,分也分不开了。”
苏小波吃惊地看着他,道:“你没有搞错?我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相公。”
丁喜笑道:“就算你是相公,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兴趣的。”
苏小波道:“那么你对我这么亲干吗?”
丁喜道:“因为我要保护你。”
苏小波道:“保护我?”
丁喜道:“现在别的人死了都没有关系,只有你千万死不得。”
苏小波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见过那位天才凶手,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证明,岳老大他们并不是死在我们手里的。”
苏小波盯着他看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要我跟着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
丁喜道:“为什么?”
苏小波眨了眨眼道:“因为我老婆会吃醋的。”
(三)
到过杏花村的人,都认得老许,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这个人好吃懒做,好酒贪杯,以红杏花的脾气,就算十个老许也该被她全部赶走了。
可是这个老许却偏偏没有被赶走。
他只要有了六七分酒意,就根本没有把红杏花看在眼里。
若是有了八九分酒意,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到这里来做伙计,只不过是为了要隐姓埋名,不再管江湖中那些闹事。
据说他真的练过武,还当过兵,所以他若有了十分酒意,就会忽然发现自己不但是个大英雄,而且还是位大将军。
现在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大将军,站在他面前的丁喜,只不过是他部下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丁喜已进来了半天,他只不过随随便便往旁边凳子上一指,道:“坐。”
将军有令,小卒当然就只有坐下。
老许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道:“喝。”
丁喜就喝。
他实在很需要喝杯酒,最好的是喝上七八十杯,否则他真怕自己要气得发疯。
他们来的时候,小马居然已走了,那张软棍只剩下一大堆白布带——本来扎在他身上的白布带。
看到这位大将军的样子,他也知道一定问不出什么来的。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问;“小马呢?”
“小马?”
大将军的目光凝视着远方:“马都上战场去了,大马小马都去了。”
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前方的战鼓已鸣,士卒们的白骨已堆如山,血肉已流成河,我却还坐在这里喝酒,真是可耻呀,可耻!”
邓定侯和苏小波都已看得怔住,想笑又笑不出,丁喜却已看惯了,见怪不怪。
老许忽又一招桌,瞪着他们,厉声道:“你们身受国恩,年轻力壮,不到战场上去尽忠效死,留在这里干什么?”
丁喜道:“战事惨烈,兵源不足,我们是来找人的。”老许道:“找谁?”
丁喜道:“找那个本来在后面养伤的伤兵,现在他的伤巳痊愈,己可重赴战场了。”
老许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有理,男子汉只要还剩一口气在,就应该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
丁喜道:“只可惜那伤兵已不见了。”
老许又想了想,想了很久,想得很吃力,总算想了起来:“你说的是副将?”
“正是。”
“他已经走了,跟梁红玉一起走的。”
“梁红玉?”
“难道你连梁红玉都不知道?”大将军可光火了:“象她那样的巾帼英雄,也不知比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伙子强多少倍,你们还不惭愧?”
他越说越火,拿起杯子,就往丁喜身上掷了过去,幸好丁喜溜得快。
邓定侯和苏小波的动作也不慢,一溜出门,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丁喜的脸色,却好象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三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苏小波笑道:“马副将,小马居然变成了马副将?他以为自己是谁?是岳飞?”
丁喜板着脸,就好象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四百两银子。
苏小波终于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对:“你在生什么气?生谁的气?”
邓定侯道:“梁红玉。”
苏小波道:“他又不是韩世忠,就算梁红玉跟小马私奔了,他也用不着生气。”
邓定侯道:“这个梁红玉并不是韩世忠的老婆。”
苏小波道:“是谁?”
邓定侯道:“是王大小姐的老搭档。”
苏小波诧异道:“霸王枪王大小姐?”
邓定侯点点头,道:“他不喜欢王大小姐,所以不喜欢这个梁红玉了。”
苏小波道:“可是小马却跟着这个梁红玉私奔了。”
邓定侯道:“所以他生气。”
苏小波不解道:“小马喜欢的女人,为什么要他喜欢?他为什么要生气?”
邓定侯道:“因为他天生就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马车还等在外面。
赶车的小伙子叫小山东,脾气虽然坏,做事倒不马虎,居然一直守在车上,连半步都没有离开。
苏小波道:“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丁喜板着脸,忽然出手,一把将赶车的从上面揪了下来。
他并不是想找别人出气。
邓定侯立刻就发觉这赶车的已不是那个说话总是抬杠的小山东了。
“你是什么人?”
“我叫大郑,是个赶车的。”
“小山东呢?”
“我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他高高兴兴地到城里去找女人去了。”
丁喜冷笑道:“你替他来赶车,却给他三百两银子,叫他找女人,他难道是你老子?”
大郑道:“那三百两银子并不是我拿出来的。”
丁喜道:“是谁拿出来的?”
大郑道:“是城里状元楼的韩掌柜叫我来的,还叫我一定要把你们请到状元楼去。”
丁喜看着苏小波。
苏小波道:“我不认识那个韩掌柜。”
丁喜又看着邓定侯。
邓定侯道:“我只知道两个姓韩的,一个叫韩世忠,一个叫韩信。”
丁喜什么话都不再说,放开大郑,就坐上了车。
“我们到状元楼去?”
“嗯。”
到了状元楼,丁喜脸上的表情,也象是天上忽然掉下一块肉骨头来,打着了他的鼻子。
他们实在想不到,花了一千两银子请他们客的人,竟是前两天还想用乱箭对付他们的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就象是自己变了个人,已经不是那位眼睛在头顶上,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王八蛋的的大小姐了,更不是那位带着一丈多长的大铁枪,到处找人拼命的女英雄。
她身上穿着的,虽然还是白衣服,却已不是那种急装劲服,而是那件曳地的长裙,料子也很轻、很柔软,衬得她修长苗条的体态更婀娜动人。
她脸上虽然还没有胭脂,却淡淡地抹了一点粉,明朗美丽的眼睛里,也不再有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看着人的时候,甚至还会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女人就应该像个女人。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若想征服男人,绝不能用枪的。
——只有温柔的微笑,才是女人们最好的武器。
——今天她好象已准备用出这种武器,她想征服的是谁?
邓定侯看着她,脸上带着酒意的微笑。
他忽然发现这位王大小姐非但还比他想象中更美,也还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所以等到她转头去看丁喜时,就好象在看着条已经快被人钓上的鱼。
丁喜的表情却象是条被人踩疼了尾巴的猫,板着脸道:“是你?”
王大小姐微笑着点点头。
丁喜冷冷道:“大小姐若要找我们,随便在路上挖个洞就行了,又何必这么破费?”
王大小姐柔声道:“我正是为了那天的事,特地来同两位赔罪解释的。”
丁喜道:“解释什么?”
王大小姐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卷起了衣袖,用一只纤柔的手,为苏小波斟了杯酒。
“这位是——”
“我姓苏,苏小波。”
“饿虎岗上的小苏秦?”
苏小波道:“不敢。”
王大小姐道:“那天我没有到熊家大院去,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得请你们原谅。”
苏小波道:“我若是你,我也绝不会去的。”
王大小姐道:“哦?”
苏小波道:“一个象王大小姐这样的美人,又何必去跟男人舞刀弄剑,只要大小姐一笑,十个男人中已至少有九个要拜倒在裙下了。”
王大小姐嫣然道:“苏先生真会说话,果然不愧是小苏秦。”
丁喜冷冷道:“若不会说话,岳家的二小姐怎会嫁给他?”
王大小姐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早就听说岳姑娘是位有名的美人儿了。”
苏小波叹了口气,道:“也是条有名的母老虎。”
王大小姐道:“既然如此,我劝苏先生还是赶快回去的好,不要让尊夫人在家里等着着急。”
她含笑举杯,柔声道:“我敬苏先生这一杯,苏先生就该动身了。”
她笑得虽温柔,可只要不太笨的人,都应该听得出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苏小波不笨,一点儿也不笨。
他看了看王大小姐,又看了看丁喜,苦笑道:“其实我也早想回去了,只可惜有个人一直都不肯放我走。”
丁喜道:“这个人现在已改变了主意。”
苏小波眨了眨眼睛,谊:“他怎么会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的?”
丁喜道:“因为他很想听听王大小姐解释的是什么事?”
苏小波喝干了这杯酒,站起来就走。
邓定侯忽然道:“我们一起走。”
苏小波道:“你?……”
邓定侯笑了笑,道:“我家里也有条母老虎在等着,当然也应该赶快回去才对。”
丁喜道:“不对!”邓定侯道:“不好?”
丁喜道:“现在我们已被一条绳子绑住了,若没有找出绳上的结,我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里。”
邓定侯已站起来,忽然大声道:“杀死万通他们的那个天才凶手,究竟象不象我?”
苏小波道:“一点儿也不象。”
邓定侯道:“他是不是比我高得多?”
苏小波道:“至少高半个头。”
邓定侯道:“你有没有搞错?”苏小波道:“没有。”邓定侯这才慢慢地坐下。
苏小波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邓定侯点点头,道:“只不过你还是要千万小心保重。”
苏小波笑道:“我明白,我只有一个脑袋,也只有一条命。”
他走出去的时候,就好象一个刚从死牢里放出来的犯人一样,显得既愉快,又轻松,一点也不担心别人会来暗算他。
丁喜看着他走出去,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好象又想追出去。
只可惜这时王大小姐问出了一句他不能不留下来听的话。
“我那么着急想知道,五月十三那天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是的。”
“你一定想不通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通。”
“那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王大小姐端起酒杯,又放下,明朗的眼睛里,忽然现出了一层雾。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接着道:“家父就是在那天死的,死得很惨,也很奇怪。”
邓定侯皱眉道:“很奇怪?”
王大小姐道:“长枪大戟,本是沙场上冲锋陷阵用的兵器,江湖中用枪的本不多,以枪法成名的高手更少之又少。”
邓定侯同意:“江湖中以长枪成名的高手,算来最多只有十三位。”
王大小姐道:“在这十三位高手中,家父的枪法排名第几?”
邓定侯想也不想,立刻道:“第一。”
他说的并不是奉承话:“近三十年来,江湖中用枪的人,绝没有一个人能胜过他。”
王大小姐道:“但他却是死在别人枪下的。”
邓定侯怔住,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死在谁的枪下?”
王大小姐道:“不知道。”
她又端起酒杯,又放下,她的手已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
王大小姐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我已睡了,听见他老人家的惨呼才惊醒。”
邓定侯道:“可是等到你赶去时,那凶手已不见了。”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只看见一条人影从他老人家书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