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却实实在在愁坏了李春花。李春花本因着聂坤抛了金瑶,开心得不得了,却不料金瑶此番变故,实打实丢了红势,两厢比起来,李春花更希望金瑶能红火,哪怕有聂坤飞舞在周围呢。
得了空儿,李春花也安慰金瑶:“人呐,总是要往前看的,沉浸在以前的悲伤里面,又有什么意思的,反而白白辜负了以后的时光。”
金瑶却和死鱼眼睛一样,盯着一样东西就不肯挪开视线:“不是我不肯往前看,只是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哀莫大于心死,恐怕便是此番光景吧。李春花眉头皱了两皱,摇着头走了。眼看着客官们少了大半,心里急得和热锅蚂蚁似的,连忙和柔心道:“我的女儿,这可怎生是好?”
柔心笑道:“树林里面,只怕一颗树长得成?我的娘,咱沉院的姑娘比路上的石子还多,还愁找不到好的。”听了这话,李春花大觉有理,连夜看了沉院的花名册,选了八个姑娘。
或舞或歌,或音乐丝竹,这八个姑娘一个个都有专攻。李春花安排了一场盛宴,也就在端午节。到了端午节那日,人和三年前一样多,情况也和三年前差不多。
八个小姑娘一个个登台作演,演了七个,客官们也没起什么兴头,李春花眉毛皱成疙瘩,迫切切地和柔心道:“心儿,都演了七个了,还没看哪个兴起风浪来。”
柔心站在帘子底下道:“妈妈你着什么急,不还有一个嘛,耐心等等,这批不行,再换一批。”
可好似没有更换的必要了。待到第八个姑娘上台作演的时候,客官们都看直了眼睛。台上那一身穿大红撒花绫罗衣裳的姑娘着实惊艳无比,眼睛炯炯有神,嘴盈盈若朱丹,袖子随乐声旋转飞舞,整个人都飘落而落的花。
那姑娘额间也开了一朵花,眼睛渐渐迷惑起来,客官们拖着脸,看得口水流了一地。李春花转忧为喜:“客官们,这一出叫《落红》,姑娘安月儿可是一位才长成的姑娘!”
三年了,当初的安月儿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不仅有金瑶的小女子情态,也继承了李蓉那风情万种的眼神。虽琵琶不如金瑶,不过练了十几年的舞,已入化境。
简而言之,如今的金瑶在丽春院,已经失去了红势,也就这一场端午盛宴,金瑶成了前花魁。
安月儿也担心,时常跑去和金瑶说话:“瑶姐姐,我成了院子里的花魁,你不会怨恨我吧,我……”
话还没说话,金瑶便打断了:“不会的。”安月儿嘻嘻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金瑶何曾还在意这些。太多的东西,都已成了不必要了。独自在房中坐到天黑,也不会有人来管辖了。
金瑶好像在院子里已经无人愿意顾及了。李春花柔心整日里头围着安月儿转,整个院子里头的人看着鸨母和她女儿已经如此,哪有不去捧得道理。
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金瑶却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梁钰茜看着金瑶越发悲伤,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时常去和她说话,金瑶也是爱答不理的。
有一日事情终于有转机了。那一天是个晴朗天,李春花破天荒地找金瑶说话了,大概意思便是:“姑娘,我这丽春院地方小,来的客人们又容易转性,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三天两头便换个爱,所以姑娘如今的地位……也就是说,我为了姑娘更有番更好的作为,已经写信打发怡春院的人来接你了。”
金瑶正在翻书,听了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卸磨杀驴。不过杀不杀,金瑶都无所谓,突然想,若能换个地方,说不准更加容易忘记那个人吧。
金瑶默应了,李春花欢喜非常:“姑娘以后去了那儿,得空多来看望老身一番。”
金瑶等李春花走了,将柜子里头的字画都抱了出来,这些都是和聂坤初次相识的时候,聂坤送来的,有光是字的,光是画的,字画结合的。翻了一阵子,突然看到了那副旧画,桃花中的金瑶和聂坤,题有崔护的诗《题都南城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果然算是勉强应了这首事,当真可笑得紧。在外头摆个铺,一把全贱卖了,得的几钱银子,一个不剩丢给了乞儿。
还有那把日梳夜梳的牛角梳,一弯盘在手里,却如何不弃不了。要丢就要丢个干净,又留这个劳什子,白白令自己触景生情,便送给了梁钰茜。
从此落个干净,静等着,终于,一天上午,从后门里头来了两个妈妈并着四个轿夫,抬了一顶轿子来。
金瑶穿着一身锦缎衣裳,抬着两个大箱笼,上了轿子,梁钰茜不禁哭了起来:“瑶儿,以后我们就难见了。”
金瑶没有回答,嘴角抽了抽,问道:“妈妈呢?”
“在和安月儿说话呢。”梁钰茜哭道。
金瑶强撑着笑道:“钰茜,别哭了。你瞧我和妈妈在同一个院子里头,却也不能时常见面。我们虽然不能再在一个院子里头,心总是时常见面的。”
梁钰茜道:“嗯,瑶儿,你千万要记住我当年叮嘱你的话,切不可……”当着这些老妈妈的面,不好说出口来。
金瑶点点头:“我知道了。就此别过。”
进了轿子,由着轿夫,一路抬去了怡春院。
☆、适应
作者有话要说: 绿无好难受,下一章本来写好了。我以为自己备份了,删了还清空了回收站,谁知道我压根没有备份……
一顶轿子将金瑶接到了怡春院,也未能从前门入,绕到后头的角门,悄悄儿进去了。待金瑶从轿上下来,只见自己身处庭院之中,四个丫头簇拥着芙蓉走过来了。
芙蓉笑拉着金瑶,以往看她春风拂面,如今这般衰败的容颜,恰如花之欲凋,不由皱起眉头:“几年不见,瑶妹妹越发清瘦了。”
拉着金瑶从花园一直前行,到了一个庭院,不仅富丽堂皇,还宽敞别致,芙蓉笑道:“听说丽春院只有一个院子,四十几个姑娘全住那儿,咱们怡春院有五个院子,八个姑娘住一个院子,不仅有自己的房,还亮堂宽大着呢。只是姑娘现在还算不得那身份,暂时只能屈居客院了。”
金瑶微笑道:“能有地方住,已经是万福了。哪里还奢求什么一个人住,什么亮堂不亮堂的。”
芙蓉看着金瑶说话也是淡淡了,不免愁上心头,遂笑道:“我说瑶妹妹,你这几日一定要好生打扮,否则以后可会苦了自己。就算无心于容颜也好,至少要让妈妈看得过去。”嘱咐完了,也就走了。
金瑶听了虽不解其意,到了房里也的确打扮了几下容颜。每日在房里待着,饭菜自有人送来,金瑶遂心如意,就这样活到老死,也就罢了。可偏偏第三日,芙蓉叫人上覆金瑶,怡春院老鸨李秋花要见一见她。
金瑶居在怡春院,少不得要看鸨母脸色行事,遂整理云鬓,浓施粉黛,和着一众下人到了一间房里头。甫打开门,只见李秋花端坐在一把藤摇椅上,两个小厮在后头轻轻扇着风,那李秋花虽是李春花亲姊,风流态度却截然不同。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红唇紧闭,不怒而威。
两旁左右各坐了五个老婆子,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交头接耳,絮絮叨叨。芙蓉见把金瑶领来,连忙上去福了福身子:“回妈妈,金瑶姑娘我已经带来了。”
李秋花听了,才睇去看金瑶,见一个孱弱娇小的身影,缩在那一团,吐了口气,说道:“走几步。”
金瑶果然走了几步。李秋花又道:“破瓜了不曾?”
“不曾。”
“可愿意”
“不愿意。”
沉寂了一会儿,李秋花喝了盏茶,又问其他老婆子:“各位妈妈看如何?”
老婆子交头接耳,纷纷在纸上画着什么符,不一会儿,芙蓉将纸收了起来,像是统计着什么,又在李秋花耳边说了几句话,李秋花一抿嘴道:“那就当个卖艺姑娘罢!”
芙蓉笑盈盈前去拉着金瑶:“恭喜姑娘成为怡春院的姑娘。”
金瑶虽然不明就里,看着芙蓉脸上的笑,和李秋花与一众老婆子的笑,像是在期待着什么,金瑶连忙福身道:“多谢。”
金瑶也不知道在谢什么,由着芙蓉领着自己住进了姑娘们住的院子,果然是以住的院子不可比的。收拾妥当后,便安定下来,由着老妈妈讲规矩,金瑶听了一会儿,只觉和丽春院所差无几,听着也不由犯困。
老妈妈讲的也烦躁,喝了几口水寻个由头走了。到了饭时,自由丫头端茶送饭来。金瑶看伙食,不免咋舌,怡春院的姑娘吃的都比李春花要好。
住了几日,金瑶也渐渐适应了怡春院的生活。一日春光正好,金瑶拿着鞋底在凉亭里面做鞋面,做给的自然是每日给自己送饭的丫鬟,久不经人伺候,一朝被伺候,反而不好意思了。
纳久了眼睛酸胀,抬头一望前方,一处房舍金碧辉煌。金瑶也看住了,只见里头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红桂,一个是尘茵。尘茵浅浅拖着红桂的手,往凉亭来。
金瑶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了句姐姐,红桂一看到金瑶,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笑道:“妹妹终于来怡春院了,做姐姐的盼了好久,才盼到你来。”
金瑶笑道:“这不来了……”
红桂笑得如三月柔柳:“这儿可比丽春院好。来的也都是有钱的大爷,想过好日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金瑶登时鼻子一酸,许久不曾听到红桂的声音,这次又听,只觉心尖都柔化了,心里那苦楚一股脑涌过来,也不多想,扑入红桂怀中,就呜咽哭了起来:“红桂姐姐,你不知道妹妹有多苦。我以为换了一个地方,我就能开朗些,看开些,不料那些忧愁却牢牢抓住我不放。想要过好日子,谈什么轻而易举!”
红桂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将头儿一偏,任由金瑶尽兴哭,过了一会子,才在金瑶背上拍了拍:“人总要往前看的。快别哭了,就当重生了。”
金瑶勉强笑道:“但愿我能重生。”
闲言少叙,如此金瑶在怡春院的日子渐渐平定下来,原以为生活也便这样,却不料风波又起。
那专做丝绸营生的程家老母,恰逢六十大寿。且不说她要筵开几席,但是歌舞便少不了的。家里到底没养多少优伶,便派了小厮前往怡春院,来请几个姑娘过去,献歌献舞。
李秋花自然是接下来了,并且一层层选拔不消说,那红桂歌腔极好,又兼是花魁,自然是要选去了。李秋花又跳选了几个,待临近金瑶,李秋花沉吟片刻:“你也跟去罢。”素知她琵琶好,诚心让她去露一露手。
金瑶应承下来,第二日晨光熹微,和红桂并其他四个姑娘坐上花轿子就往程家去了。到了那里,下人们正在预备着宴席,红桂金瑶和四个姑娘便在房里候着,等席开的时候,前去作舞弹琴。
金瑶看姑娘们都在打扮,不由笑了笑,不知她们慌张作甚。红桂涂抹罢,扭着腰儿走过来:“瑶妹妹你怎么不打扮打扮?”
金瑶道:“我不怎么想打扮。”
红桂努了努嘴,拿起胭脂盒,用刷子细细在金瑶脸上刷着:“咱们姑娘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嫁给这豪门人家。你瞧这程家,富可流油,除了上头老太太,就一个公子哥。若被公子哥相中了,后辈子岂不是有着落了?”
这些话着实勾起了金瑶的伤心事。农耕生活的梦已经支离破碎,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另起炉灶建构新的梦想。红桂见她不答,继续替她描眉画眼:“且不说旁的,出来到底是咱怡春院的门面,可能不好好装饰一番?”
打扮完毕,那边时辰也不早了,姑娘们换过衣裳,等候一会儿,老太太那边传人来叫了。金瑶一众随着到了大厅,只见宽敞的大厅里面摆放了十几桌宴席,坐着几百号人,那桌上,酒盈肉堆,炮龙烹凤,金瑶看迷了眼,只见正中央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一个少年窝在她的膝上,笑盈盈一齐说着什么。
金瑶还要细看,乐声已起,只得选了一首欢快拜寿的曲子连忙弹着,四个姑娘簇拥着红桂甩袖作舞,翩翩如蝶飞,金瑶走了一会儿神,转眸去看那少年,那少年也望了金瑶一眼,金瑶连忙转过来,继续低头弹琵琶。
一曲罢,老太太十分得意,叫下人抓了一把铜钱分与姑娘们,红桂拿了一些,就往金瑶这儿走来,给她分了一把,金瑶却没有推,只顾接下收入囊中。
那少年突然站起来,往这边走来,金瑶猜了个大概,连忙转身,却不料这次转身,一同看到了两个故人!
☆、随意
恍惚间,见到这二位故人,金瑶着实吃了一惊。面前那桌酒席上,一个穿红戴黄的丫鬟正在给一个公子倒酒。那丫鬟生的可喜,公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