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钰茜摇了摇头,金瑶却浑然不理,到了房子里头。捏起针线,便往绢子上绣。银白色的丝线勾勒出白花瓣儿,又穿好青黄色的丝线缝成花蕊,一朵水仙跃然于绢上,仿佛和真的似的。
绣了一朵,照着样儿绣成密密麻麻一大排,不多时眼睛也酸胀,手臂也麻木,才搁床上,梁钰茜抱着两个匣子走了进来。
“这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梁钰茜一面说一面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递给金瑶。
金瑶接过,打开见到了一串佛珠手串,小叶紫檀色泽华丽大气,花纹细致优雅,质地结实坚密。拿在手里,金瑶不住感叹:“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谁送给我的?”
梁钰茜并肩坐在金瑶旁边,抿嘴笑道:“你说是谁,当然是妈妈的老相好任青云送的。每个姑娘都有一份,只是不一样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或者是李蓉的必然是最好的。”
金瑶努了努嘴,一把抢过梁钰茜的盒子,揭开一看,里面用放着两块发糕。梁钰茜一见,脸都绿了,金瑶笑岔了气,摸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笑拿起一块发糕塞进嘴里,还不忘打趣:“鬼丫头,任先生回来送了你两块发糕,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
梁钰茜又不在意任青云送的那点东西,心里也觉好笑,面上笑道:“发糕也堵不住你的嘴。”自个儿拿起剩下的一块吃了,砸吧砸吧嘴:“这任先生还要势力一些。就算是要送你们贵重礼物,也不用拿我来衬。”
金瑶抹去嘴上的屑:“不用你的对比,我哪里知道小叶紫檀做的佛珠手串多珍贵呢。”摩挲一阵,又道:“少说也有几两银子,够聂大哥休息好几日了。”
梁钰茜一面啧嘴,一面摇头:“和我说了这么会子话,要不要我给你几文钱?耽误您绣手绢的功夫哩。”
金瑶一听,大觉有理,伸出双手,展开在梁钰茜的面前,逗她玩道:“钰茜你说的话在理,快把铜钱拿来。”
梁钰茜在她双掌上拍了一拍:“我还没要你跑腿费了,难为我抱着两只匣子来。”说着又笑嘻嘻出去了。
见她一走,金瑶又盘算起来。现在任青云刚回来,肯定是和李春花柔心在用膳,自己犯不着去那里当煤油灯。不过他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说也要还礼,否则还以为自己架子大呢。翻箱倒柜,好的东西大多都当了,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金瑶只得拿起两块手绢。
不过送这个回礼总是不大好的,任青云又不用这个,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当着他的面将这个送给李春花,也当意思意思好了。从丝堆里捡起一块织金罗,在上头绣了一只貔貅,等到晚上,就往李春花房门去了。
李春花的房在西院最里头,要穿过一片竹林,那儿幽清宁静,平日也没人去那打扰。
月光倾斜下来,留下一地竹影,踩着竹影前行,鼻子边还萦绕着淡淡竹香。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今日阴了一整天,金瑶不想此时才下起雨,没预备雨伞,被雨水淋着,只得没命价疯跑,等跑到李春花房屋那边,已经淋个通透。
来到门廊前,正要敲开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金瑶听了一下,羞得面红耳赤,就要转身离去。
门里面李春花喊道:“是谁在门口?”
金瑶只得转身,低声道:“是我。”
过了半响,李春花将门开了一条缝,走了出来,就掩上了门,问道:“瑶姑娘这么晚了,来这里作甚?”李春花披散着头发,一身里衣,想是已经睡下了。
金瑶自觉来得不凑巧,将手绢塞到李春花手上:“这是我做的手绢。今天任先生送我一串小叶紫檀,我想着还是要回一份礼物,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就想送妈妈一块手绢。”
李春花看着金瑶湿淋淋的身子,又见手绢上绣着貔貅,不由也觉得好笑,谁在手绢上绣这个,收在怀里:“难为姑娘一份心意,还知道投桃报李,也好。”
金瑶沉了沉,就要告退,李春花道:“等等,我给你去拿一把伞。”过了片刻,李春花拿了一把青绸伞:“快些回去洗下,等会儿该生病了。”
金瑶接过伞来,就往自己房走去。到了林中,突然想到柔心,她爹爹如今是回来了,自己爹爹又在哪里呢?也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银子,能不能够赎自己出去。就算不能,见一面也好。
咬着朱唇,金瑶眼角滑落泪来。一时瓢泼大雨来临,打在伞顶上飒飒作响。身子早已湿透,布鞋也浸了水,一直凉到了心间。
一不留神,脚踩了个空,一个趔趄往前倒去,趴在了泥土地上。看着面前尖尖的小竹子,金瑶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再靠前一些,可不扎瞎了眼睛。泥土经水一淋,又粘有湿,金瑶挣扎着站了起来,感觉腿热热的,撑着伞低头一看,小腿旁的裤角已经殷红一遍了。
金瑶皱起眉毛,挣扎往前,才走几步,腿便痛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鲜血和着雨水,在地上留了一地淡红色的痕迹。
不远处闪出一个人影来,一袭鹅黄色衣裳,待到走进,那人不是梁钰茜是谁?她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又撑着一把油纸伞,往金瑶这边赶来。
金瑶见了:“钰茜,我脚受伤了。”
梁钰茜走上前来,见金瑶撑着一把青绸花伞,也吁了一口气:“今儿天就沉得很,你还要出来。又淋湿了又受伤了,看你怎么去送吃的东西给聂坤。”说教了一会子,到底还是扶着金瑶往房里赶去。
金瑶只觉心里暖暖的,这样的大雨,这里还有一个人记着自己,会冒着滂沱大雨来给自己送伞。半靠在梁钰茜的肩上,边往前走去。梁钰茜望着满脸雨珠的金瑶,终究叹了口气。
回到房中,金瑶提起裤脚,小腿附近刮了一块皮,此时血已经凝住了,结成一层痂。现在这个时辰天气,也不好去找大夫看,梁钰茜只找了一块干净的纱布给她包扎了腿,又叫她去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回来,金瑶躺在床上,只觉身子暖暖的,像是炉子边烤火似的……
☆、得病
李春花得了金瑶的手绢,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着上头绣的貔貅又活又细,心里也只觉好笑。走进房,掩了门,倒了一盏热茶,凑到了唇边喝了两口。
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嘴唇边留有一些胡须,衣裳还是敞开的,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来。这人便是李春花的先生任青云,这几个月一直在其他地方学习管教之事。
任青云淡淡道:“刚才是谁在门口走动?”
李春花将茶杯放了下来:“便是金瑶,和你说过的,现在咱们院的头牌花魁。因你送了一串佛珠手串,便赶着来送手帕了。”
“我还当这姑娘要好好治一治,原以为她摆着大架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任青云衔了几分玩味笑道。
李春花走到床边,甩着手帕:“你不知道,这姑娘是要好好治一治,最近看上一个穷书生,都已经情根深种呢。”当下将聂坤金瑶的事□□无巨细全道了出来。
任青云听了,浓密的眉毛皱成疙瘩:“日后我有法子治。”
李春花也不知他有什么法子,也不想去知道,只要能拆了这对便就够了。正要上床躺下,只觉脖子也动弹不得了。任青云拉着李春花的手,眼里满是笑意:“夫人啊,睡觉没睡好罢,这下落枕了。”
说着趿了鞋子,从衣柜里面拿出一个荞麦芯的白布枕头,放到了李春花睡觉的地:“前些日子柔儿给我寄了一封家书,说你脖子不好,我便物色了一个好枕头来给你。”
李春花笑道:“只怕是心儿要你物色的,别说的这么好听。话说回来,你去了这么久,就一个枕头也能打发我?”
任青云笑盈盈地,又取出一个宝珠璎珞,真珠真玉串成的,起码是几千两银子以上。李春花两眼放光,笑着拢了过来:“这才算好东西。”
“知道你喜欢首饰银钱,我还该从那里再买几千斤金子银子给你。”
李春花嗔怪道:“油腔滑调的,早些睡罢,明日你还要训诫姑娘们呢。”
任青云果然睡下了,李春花看着旁边躺着自己的丈夫,心里别提多么得意。早上起来,任青云拿青盐漱了口,食过早膳,便让丽春院所有的姑娘们都集合了起来。
丽春院所有的姑娘除了金瑶,其他都到了。梁钰茜报是金瑶昨晚受了风寒,今日又是高烧又是头晕,来不得了。
昨晚金瑶回去,摔伤了腿不说,淋了雨还发了热,现在还躺在床上挣扎起不来。
李蓉李珍心中称愿,只念是老天开了眼,笑盈盈望着任青云,任青云沉寂片刻,也没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任青云开始交代了丽春院新的规矩。一些腐朽旧规便弃之。而且制定了以前没有的一条规矩,每个姑娘每个月至少要为院里带来一定收益,少了多少便拿月钱补,月钱扣完了还不够数,便先记着,后面继续扣。
这下姑娘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有些红火的担心给自己制定的收益太高,赚不到;那些不红火的又担心达不到标准,每个月月钱都扣没了。只是碍着任青云的威严和身份,一个个都不敢表露出来。
任青云问了一遍:“有谁有什么异议?”这样一问,谁敢提出异议,姑娘们垂着头,全是锯了嘴的葫芦。
到底李蓉按捺不住了,尖声道:“我有异议,咱们姑娘里面有人拿着上头发下来的胭脂水粉去贩卖。”
任青云冷笑道:“那以后不再下发胭脂水粉,每个姑娘发的胭脂水粉都放在婆子那里收着,要用就去婆子那里用。并且让客人们评比哪些姑娘妆化得好看,前三甲胭脂水粉加倍,排后面的三名则扣月钱。看谁还敢去贩卖。”
一些姑娘听了,心里更堵了,谁知道排后面的三名有没有自己,一个个拿着眼睛看着李蓉,有气不敢发作。李蓉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就算是不发月钱也使得,只要能戳了金瑶的青天白日梦,当下又道:“还有,有些姑娘占着训练的时辰偷偷绣手绢缝衣裳,正经事不做,却将那绣娘的活全揽下来了。”
任青云冷笑道:“看来咱们院的姑娘们事情真多,这个我会让人去写个单子下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写上,严格照着做。若违法了,别怪妈妈怎么处罚你们!当然我也会给你们一些空闲时辰的。”
李蓉心满意足,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其余姑娘们心里柔肠百结,特别是那些喜欢躲懒的,现在更是欲哭无泪。
任青云又嘱咐梁钰茜:“你等会回去把今日要紧的事情都告诉金瑶,别不知所以犯了规矩还不知道。听说她病了,晚间我会打发一个大夫去替她诊治,这大夫还是我在其他县里带过来的呢。”
梁钰茜福了一福:“多谢任先生的好意。”从房里走出去,回到房舍,看着病恹恹的金瑶,梁钰茜却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金瑶额头发热,脑袋晕沉沉的,躺在床上,敷着热手绢。梁钰茜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将任青云的说辞和金瑶讲了,金瑶先是眉头皱起,紧接着舒展开来:“什么事情都是天注定的,我只要尽我能力去做就好了,能不能赎身就看老天爷了。”
梁钰茜叹息一声:“有这这个想法也是好的,只是也别太操劳了。话说回来,任先生叫了大夫,晚间就会来给你治病。”
金瑶有气无力道:“有什么好看的,腿上的结了痂,身子焐一会就好。”
梁钰茜道:“至少防备着留疤,也不知道会不会。”
两人闲谈一会儿,金瑶像是想起什么,拉着梁钰茜的手:“你帮我去给聂大哥送糕点去。我是不能去了。”
梁钰茜答应下来,去厨房要了一碗绿豆汤。昨夜暴雨倾盆,今日却是大太阳天。
提着木匣子去了香风山脚,走一会儿便见聂坤在太阳底下摆着摊子,梁钰茜问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连个帐篷也不支”
聂坤经常去找金瑶,和梁钰茜也渐渐熟悉起来,聂坤笑道:“懒得支了。”
梁钰茜揭开盖子,端出一碗绿豆汤:“快喝了罢,难为你这么大热的天还在这里卖东西。”
聂坤喝了几口,粥虽然稀,味道却极甜,里头搁了白糖,喝下去又解渴又香甜。又笑问道:“麻烦姑娘走一趟了,只是今日瑶儿怎么没来?”
梁钰茜目光闪烁不定,瑶儿受伤生病的事情可不能告诉聂坤,否则他定要去丽春院看望一番,现在又是任青云方回来的紧要时期,万一出了什么错,惹得自己和瑶儿又受一番苦,连忙拿假话敷衍:“你和她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了,还不知道她。平日恨不得长出八只手,绣一屋子花手绢出来才肯作罢。那会轻易走这么长的路,耽误这么久的功夫来给你送吃的呀。还是我好罢。”说着笑盈盈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