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这时,又有一个场面浮现在了云的眼前。画面中的云在舍廊宅里发现了炎。平时仪表端正的他变得失魂落魄,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我们家烟雨要被埋入土中了。死了还不到一天,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呢,有什么那么着急的……都还没有殓袭……”
按照当时的习俗,通常在人死后,会被认为短时间内还会有复活的可能性,所以至少会在三天之后才进行殓袭,然后再下葬。当时年幼的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考虑到因为没有举行婚礼就死亡,而且烟雨还患上不明症因的疾病,所以他也并没有多想。现在,比以前变得成熟稳重的云,慢慢地从过去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之后又一次把视线集中在了月的身上。云想,如果烟雨还活着的话,月有可能就是烟雨。如果月真的是烟雨的话,那么,烟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死!
雪站在外面迎接进入星宿厅的月和婵实。雪在看到月之后,立即察觉到了她脸上紧张的表情,那并不是因为月光的照射而显出的脸色。
“婵实,我陪小姐进屋就可以了,你回房休息吧!小姐,洗澡水准备好了。”
婵实张开大嘴,打完哈欠之后,也就马上应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屋中只剩下两人之后,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月突然握住了雪的胳膊。雪小心地看了看四周之后,小声地向月问道:
“小姐,有什么事吗?”
月镇定地稳住脚步后,进入了浴室。雪压抑住内心的好奇,安静地跟在了月的身后。进入浴室,轻轻关上门后,月用眼神示意雪靠近自己站在浴桶旁边。然后,用瓢舀着浴桶里的水,一边把瓢里的水倒回浴桶,一边小声地说道:
“雪,看来不只是我们在调查豫探巫术。”
落水声似乎遮盖了月的声音。因受到惊吓,将眼睛瞪得浑圆的雪在月的耳边也小声地说道:
“该不会被都巫女发现了吧?我可是非常小心的……”
“不是神母。”
这次月舀了更多的水,再次把水倒回浴桶,接着说道:
“是殿下。”
雪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嘴。月则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你暂时不要调查豫探巫术了。如果殿下也在调查此事的话,你总有一天会被他发现的。”
“我不要。只要稍微再调查得更为深入一点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出证据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你被抓到的话……”
月停下倒水的动作,轻轻把瓢放回了水中。
“我的前生许烟雨也会被抓到。”
落水声停止之后,周围突然变得宁静起来。月仿佛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将两手放在一起,慢慢走出了浴室。那耀眼的白色光芒,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明显。
下部 第五章 云泪
天还未明,空中已阴云密布,不知从何时开始,雪花渐渐飘落下来。王离开寝殿的时候,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内官们不得不用笤帚清扫。暄眉头一皱,走下台阶问道:
“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在殿下咳嗽之后。”
听到内官这样回答,暄才放心。看到地上厚厚的雪,他先想到的是月,清晨回星宿厅的时候,月需要穿着布袜一直走到月台下面,他生怕她冻着。不过,此时也并不能完全放心,如果雪像这样一直下个不停,今晚月仍要踩着雪回宫,草鞋是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的,一想到此,暄又感觉到心微微的痛了。
“为了行走方便起见,宫里的雪要时刻清扫干净。不仅是御道,臣民行走的地方也要清扫,以免有人冻伤脚。”
“遵命,马上照办。”
紧跟在王身后的题云仿佛没有看到雪,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因为他满脑子都被月和烟雨占据了。
暄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去往便殿,而是去了大妃殿。暄的生母大妃韩氏是个可怜的女人,想要垄断外戚势力的尹氏家族害她失去了大部分娘家人。所以,虽然同住在一个宫里,而且中间只隔着一条道,她几乎没有与大王大妃碰面的时候.尽管如此,韩氏也不是对宫里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像普通的内命妇一样,偶尔会与星宿厅一起举办巫术仪式,最重要的是她有过一段离宫生活的经历,而且举行过嘉礼。因而到目前为止,是没有谁比韩氏更了解豫探巫术的。
暄坐在了韩氏面前,不断地思考着要怎样自然地引出这一话题的方法。不过显然他大可不必为此绞尽脑汁。因为就在暄坐下来之前,韩氏就仿佛读懂了暄的心思似的,主动打开了话题。
“殿下,您召见了张氏都巫女?”
虽然十分高兴韩氏会这么问,暄还是故意转移了话题。
“母后,您不要为那些事情操心了。最近天气这么冷,炕烧得热乎吗?”
韩氏有点气馁,敷衍地回答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没说几句,两人又说到了关于星宿厅的话题。
“我没有什么心愿,只要殿下的病能痊愈的话,也就死而无憾了。您可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理由啊!”
“儿臣很健康。”
“您不是经常生病嘛。只要拜托一下张氏的话……”
“母后,这话你别再……”
韩氏坐到暄跟前,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开始说服暄。
“听说那个巫女是殿下亲自召进宫的,借此机会,让她彻底铲除您的病根吧!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改变想法,哪一天又突然消失!她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因此即使明天离开星宿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听说这八年以来,她只是专心祈祷,所以神力非常强大。如果她施巫术的话,一定能马上见效,不就是因为这样,人人才都抢着让她先给自己施术嘛。”
暄装出一副十分心动的样子,问道:“她真的有那么厉害?”
“当然是十分厉害的.可惜她不是大王大妃殿的人就好了……”
暄觉得现在正是切入主题的好时候。
“母后可曾亲眼看过张氏施展巫术吗?”
“当然没有,想要看她施术,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就算是跟她来往
密切的大王大妃亲自拜托,也十有八九都会被拒绝呢。”
“那么,在此之前,张氏在离开星宿厅之前做过的豫探巫术是她最后一次施术了。”
“什么?豫探巫术?像张氏那样的人还做过那种不起眼的巫术吗?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韩氏的话令暄大吃了一惊。因为听了赵基浩的汇报之后,他一直认为豫探巫术是极少数人才了解的秘密巫术。然而,韩氏的话与月的回答明显十分冲突,这令他开始混乱起来。
“不起眼的巫术?”
“这是闺房里常用的巫术,是女人在结婚之前祭告祖先的巫术。原本是民间的人订好结婚日期之后,在家里举行的巫术仪式,不过被王室选为正妃的母后是在别宫举行的。这种巫术甚至可以不请巫师,只盛上一碗水,在前面跪拜祈求即可。张氏竟然还做过这种巫术,真是太奇怪了。”
“那么,您在别宫生活的时候,除了豫探巫术之外,没有做过其他的巫术吗?”
韩氏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豫探巫术称作巫术都勉强呢……”
暄不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一番话,反而让他脑子变得更混乱了。之后,韩氏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暄举行一次巫术,暄最终难以忍受,便起身离开了。
暄来到千秋殿,令周围的人都退下,让等候中的臣子们再稍等片刻。然后,他向云简单地说了从韩氏那里听到的关于豫探巫术的事,同时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赵基浩、月、韩氏对豫探巫术的说法各不相同。按常理来言,巫女月说的话自然该是正确答案。不过,月可是就连那么普通的祈思祭都不知道的非正常的巫女。所以,难道是有过亲身经历的韩氏的说法是最正确的吗?不过,赵基浩口中所言的跟月所说的豫探巫术又很相似。要是两人的答案完全不同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两人同时说出同一种错误的答案并不多见。这么想来,韩氏所言又很可能是错误的。
暄把车内官唤来,耳语命他今天回一趟私家,详细打听豫探巫术的事情并火速回报。倘或豫探巫术是像韩氏所说的那么常见的话,就不难得到相关的消息,也可以证明月和赵基浩所言不实。
题云却认定韩氏所言是正确的,因为他早已怀疑月和烟雨是同一人,月和赵基浩同样的错误答案证实了他的怀疑。此时他心情十分复杂,没说什么便退下了。他回到宜传官厅,打算小憩片刻,但怎么也无法入睡,月和烟雨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宛如破梦一般。他突然双眼大睁,坐了起来。
题云起身去往剑术训练场。在纷飞的大雪中他挥起了刀剑,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平和起来。他倒希望这时候能有人像上次那样出来找自己的麻烦,好发泄出心底的抑郁之气。但是因为下雪的关系,所有的军事训练都已经停止,四周一片死寂。
若不想这么继续混乱下去,去找炎问清楚是直接又彻底的方法。不过,烟雨的死始终是炎的心病,这让他难以启齿。对始终因为妹妹的死而耿耿于怀的炎而言,无论是烟雨以月的身份活下来,还是烟雨真的已经离开人世,对他来讲都是悲剧。如果想搞明白,只能旁敲侧击了。
距离需要回到王身边去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题云飞快地跑向马棚牵出王赐予的黑云马,直奔北村。伏在颠簸的马背上,激烈的马蹄仿佛一下下踏在他焦虑的心上。
正好炎家有仆人披着蓑衣手握笤帚打算在雪积起来之前把雪扫好,不料一开门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被吓得哑然无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待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题云高高地骑在马上,冷眼看着他。
题云停在炎家门前,并不下马,只是望着大门。大雪飘落,擦过他的黑衣和红色的云剑,黑云马的马鬃也挂上了雪珠。他眼神森然,岿然不动,如果不是马鼻冒出的热气,真叫人疑心他是否己化为一座冰冷的骑士雕像。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要把所有的疑问和不可说的心事深深埋入心底。如果不是仆人开门扫雪发现他,真不知道他要这样待到什么时候。
仆人连滚带爬地起身,连拍掉屁股上雪的工夫都没有,赶忙跑到题云的前面。
“哎哟!是您叫门我没有听见吗?都是下雪的缘故!让您在大雪里待这么久真是太冒犯了!”
题云冷冷地说:
“我不曾叫门。”
他跳下了马背,仆人马上殷勤地去抓缰绳的时候,黑云马却冷酷地避开他的手,向主人靠过去。题云亲自把缰绳递给仆人,安抚了一下马脸,才让倔犟的黑云马由着仆人的牵引前行。
“把它身上的雪都掸掉,让它暖暖身子。”
下人以敬畏的眼神看着黑云马回答道:“是的,当然了。”
看到题云和马一起走进大门的小仆人飞快地跑向厢房,气喘吁吁地向炎汇报道:
“主人,题云骑着黑云马来了!”
正在埋头看书的炎听到下人的禀报之后惊讶无比,马上敞开了厢房的门。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题云可从来都不会骑着黑云马过来的。况且在这种下雪天来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炎走进厢房,一眼就看到了题云的身影。下人为了去看黑云马早已跑得不见人影了。题云看到炎,低头打了声招呼,来到炎面前。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题云看到一脸惊疑的炎之后,才省悟到自己的访问过于突然。
“我刚好路过,所以顺便……”
他过于慌乱,随便找了个借口,可惜这借口太过拙劣,炎也只能先让他进屋。
“先进屋吧!”
题云走上台阶脱下靴,炎顺势掸掉了落在他头和肩上的雪。两人进屋面对面地坐下,炎眼中的不安眼神依然没有消失。所以,题云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来解释他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气骑黑云马到访的不寻常行为。题云斟酌许久,突然想起了要在圜丘坛举行祭天仪式的御令。
“殿下吩咐昭格署主管这次的圜丘坛祭天仪式。”
果然不出所料,炎的神情立刻担忧起来了。他在成为仪宾之前属于士林派,照从前的立场,他一定会反对此举。不过现在他这次还是以仪宾的身份进行了回答。
“我也听到了这一消息。不过,跟往常一样,我是不会表什么态的。”
这时,女仆端来了热茶。于是,两人暂时中断对话,等待女仆退下。两人喝着茶,各自不语。炎默默斟酌着殿下的心思,而题云却是在思考到底如何开口询问烟雨的事情。题云知道炎既然已经说过不会表态,就真的不会再说什么了,只能由自己打破沉默。说话不会绕弯的题云终于还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们练剑的时候,总是有一个丫鬟在偷看。”
“你说的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哦!你说的是我们家烟雨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