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人认为被册封为世子妃的正式阶段应是册妃这一步。所以,主张是从择选开始成为世子妃的一方和主张从册妃开始成为世子妃的一方,提出了各自不同的意见。
这场争论其实从一开始结论就已经非常明确了。试想一下,如果从择选开始成为世子妃的话,那么烟雨的父亲许闵奎和哥哥许炎的身份就会发生变化,会由罪人的身份一跃成为第一世子妃的亲属,而尹宝镜则会成为第二个世子妃。很明显,尹大妃等外戚势力一定要让尹宝镜成为第一个世子妃,所以烟雨自然而然地就因没有举行册妃仪式的理由,被人们视为还没有盘发就已经去世的女子。就这样,她与世子的姻缘也宣告结束了。如若当初暄知道曾经进行过这样一场争论的话,不管怎样,他至少会为了能给死去的烟雨争取到世子妃的身份而去向大王求情的。那样的话,即使遭到了拒绝,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饱受心灵的折磨,因为沉浸在没能守护烟雨的内疚中,以至于什么都顾不了了。
“听说昨天坡平府院君去过承政院,会不会跟那个有关联?”
暄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车内官,他的心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坡平府院君为何突然要找那一时期的承政院日记?”
暄摇了摇头。很快,暄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坡平府院君找了八年前的承政院日记是吧?”
“难道承政院日记上面没有一点跟她有关的记录吗?”
对题云的提问,暄也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马上低声地嘀咕起来。
“没有……不过,怎么会一点儿记录都没有呢?父王可不是会那么草率地了结此事的人。没有相关记录,这一点反而更可疑。”
汉阳一带开始热闹了起来。暄的书案上面也早已经堆满了成均馆递呈的儒疏和儒林的上疏。张氏都巫女重返星宿厅!这个消息成为街头巷尾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因为这件事直接关系到有些人的权利,关系到有些人的生死问题。正因如此,尽管张氏还没有抵达汉阳,有很多人却早已开始了行动。即使没有人特别汇报过此事,暄也能通过自己书案上面的文书,得知张氏快要到达汉阳的消息。对于这件事,人们的反应比暄想象中还要激烈很多。
观象监的三位教授可是一直以来都翘首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在传达圣上下旨的消息之前,他们就对圣上作出的这一决定感激万分。因为今后,张氏终于可以与星宿厅一起分担事务了。要知道,这件事也是长期以来观象监所背负着的包袱,也是他们欢迎张氏回到星宿厅的重要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教授们对张氏有着极高的信任。在他们的心目中,一直都有这样一种期待,总认为如果她在的话,或许能够解决很多至今没能解决的问题。
终于到了张氏抵达汉阳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自然很多人反感,亦有很多人会热烈欢迎。这一天,暄特意离开了有温暖热炕的千秋殿,自己搬到了思政殿来。与此同时,许多官员也都来到了这里。众多官员中,便有尹大亨、观象监的三位教授和慧觉道士在内。最后,进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是集所有人的目光于一身的张氏。今时今日,她已经跪在了思政殿的地上。坐在龙椅上的暄的声音传到了张氏的耳朵里。
“你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张氏都巫女吗?”
“小人就是张氏都巫女。”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她那奇怪的声音传入暄的耳朵之后,依然在思政殿回荡了许久。
“为什么朕一直以来没在星宿厅见到过张氏都巫女呢?我还以为现在的权知都巫女是真正的都巫女呢。”
“因为此前小人离开汉阳,一直在外地生活。”
“什么时候离去的呢?”
被这一问题惊吓到的尹大亨,一边刻意地控制着自己微微有所变化的表情,一边又偷偷地观察着王的脸色。庆幸的是,提出问题的暄并没有看着其他的地方,只是盯着张氏的反应,好像他并没有意识到尹大亨的存在一般。不过在人们的视野范围外的题云,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尹大亨那微妙的表情变化。
“是八年前。”
面对张氏的回答,尹大亨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
“离宫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暄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问题。他希望能够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答案。
“回禀圣上,小人按照天神的旨意离宫了,因为小人得知了上天的启示:如果不辞去都巫女之位的话,我朝就会发生不祥之事。”
“上天……”
多么巧妙而恰当的回答啊。听到这些,暄变得哑口无言了。本以为能从张氏的口中听到观象监的教授们所说的“因为成均馆递呈的儒疏”等事情,如果事实确实如此的话,那么,暄可以继续发问的问题就实在太多了。但是,像现在这样,如若拿上天来做借口的话,显然暄便无法再继续问下去了。而且在尹大亨面前,暄又不能做出让他起疑心的行为,所以便决定今天暂且先问这些,等日后再找机会仔细问个明白。
“朕即位当日没能从您那里听过什么占卜的预言。现在,朕想在此听听。”
“您真是一位美男子。”
安静的思政殿瞬间变得沸沸扬扬,暄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叫喊的声音。
“她是不是疯了?竟胆敢在圣上面前说出如此放肆的言语!”
暄举起手来示意众人保持安静。然后,他非常自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说道:
“这句话,只要是任何有着明亮双眼的人都可以说出来的,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比起这个来,您作为星宿厅都巫女,对我的未来说些什么吧!”
张氏抬起了头,只见她深深地凝望着圣上。好一会儿,她缓慢地抬起了苍老、褶皱连连的右手。然后,举起了她那似乎只剩下骨头的食指。
“唯一!”
暄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身边只有一个女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其他的意思。”
尹大亨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唯一的女人,这不就是说自己的女儿是独一无二的王妃吗?与尹大亨的看法截然相反,暄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骗子”二字。如果换作前不久的话,张氏说的话确实没错。不过,对熟识月的暄而言,他已有两个女人了。如果张氏所说的唯一的女人指的是现在的中殿娘娘的话,那她就是受到尹氏一派人的指使,故意制造舆论的骗子。
“您的意思是说,尹氏家族将来也会是外戚吗?”
张氏摇了摇头。这一小小的动作着实让尹大亨大吃了一惊。
“政治也是世俗之事!而我只是为了神而存在的,是与琐碎的世俗之事毫无关联的一把老骨头而已。”
听到这里,暄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外戚属于政治这一世俗之事的话,那么唯一一个女人就不属于世俗之事吗?”
“就如神守口如瓶一样,为神而存在的人们也要守口如瓶!如果出言不慎的话,最终就会玷污降临到小人身上的神灵,所以小人无法继续回答,请圣上谅解。”
喧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张氏所说的话是否另有他意,亦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对自己所说的“唯一一个女人与尹氏家族毫无关联”的话委婉地表示肯定,又或者,这仅仅是为自己那自相矛盾的话找借口而已。总之,暄并不理解张氏的话。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答案都没有关系,反正暄想从张氏那里听到的并不是预言。现在,暄能肯定的一点就是:张氏确实有别于其他巫师,而且很显然,她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第一次见面,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小的收获了,关键的问题还在将来。暄的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在景福宫的北侧,星宿厅的别厅前面,婵实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着。她紧紧盯着对面建筑的角落,偶尔也会望着天空,揉一揉那双充满畏惧的眼睛。这时,由远渐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四周的沉静,不久,雪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的背上和肩上都是行囊。看到雪的婵实毫不犹豫地奔跑过去,投入了她的怀抱之中。雪一边把一侧肩上的行李放下来,一边问道:
“过得好吗?小姐呢?”
虽然口气稍显生硬,但雪依旧像以前一样,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婵实的头,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婵实流下了感动的泪花,她不时地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擦拭之余,她指了指月所在的房间。
“是那边?知道了。待会儿见。啊,对了!你也一切都好吧?”
未等婵实点头应答,雪就已经向着月的房间跑去了。在看到摆放整齐的草鞋之后,她又马上停下了脚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惊动了一晚上都没能好好休息的月。她小心翼翼地轻轻推开门,望了望屋内:月并没有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小屋的一侧。
“小姐,您没有睡吗?”
见到雪后,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身材高大的雪也立即弯腰行礼,继而坐了下来。
月马上问道:“神母呢?”
“现在应该见到殿下了。小姐这样被关在宫里,她不知道有多担心,整天像是精神不正常的老人一样——也是,她从前也是疯疯癫癫的。”
雪一边回答,一边卸下了行李。通过肃章门的时候,行李被守卫检查过,东西变得乱七八糟的。雪先整理了月的物品和那把环刀。记得环刀被检查时,雪借口说那是都巫女的祭祀用品,这才顺利地通过守卫的眼线,把这把刀带了进来。旁边的月默默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了解月的雪立即看出了她的心事:虽然表面是在微笑,但是却被心事层层困扰着。雪轻轻地坐到了月的旁边。
“也许现在这样的状况反而更好些呢。”
月的声音很轻,雪也跟着在旁边小声地说道:
“啊?这不是都巫女最担心的事情吗?”
“一直以来,我都被困在比牢狱更加难以忍受的生与死的界限上。不过,我总是想回到这里,回到汉阳来。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心绪吧?”
雪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也是,待在宫里是很危险的。即使有都巫女在依然也是危险重重。”
“虽然危险,但是有了需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月的声音太过微弱,雪不得不把耳朵靠近月的嘴边。
“雪,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需要你为我调查几件事情。”
“您尽管吩咐。”
“去打听打听降神的事情吧。”
“什么?这个问题去问都巫女或者婵实不就可以了嘛!如果不行,这里不是到处都是巫师嘛,随便问一个不就好了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明确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之前,我想,对神母也提防一些为好。”
“为什么突然……”
虽然月并未回答,雪还是顺从地露出赞同的眼神并低下了头。她看起来似乎很不安,手里不停地摆弄着行李中的物品,那是留有月的痕迹的书籍。虽然雪并不识字,但是通过眼前的书籍,她还是回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雪抬起头看了看月。虽然她的心里很明白自己得不到回答,但还是若有所思地问道:
“如果我们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的话……到那时候,我们可以回家吗?”
暄蜷缩着身体,紧紧抓着被子的一角,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悲的是,他并没有可以发泄心中郁愤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记录……”
暄宛如呻吟一般地呓语着。一国之君,这样的身份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如果不是王的话,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外面调查烟雨的死因了。而如今,在没有任何关于烟雨死因详细记录的状况下,困在宫里的他可以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暄的心里一直期盼着:即使短暂的片刻时光,只要能出去也好。哪怕只是些许的工夫,他也想离开这个四面楚歌的宫殿。如果那样的话,至少自己的头脑也会变得清晰一些,可以好好地思考这些事情。而现在,他只能任由脑海中的思绪如烟雾弥漫、混沌不已。烦闷的暄坐起来大声喊道:
“月在哪里?不是说过时刻都会在寝殿的吗?”
看到暄又开始发起脾气来,不知所措的车内官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不过殿下,把巫女放在身边有些……”
“快把她带过来!我快要窒息了。”
虽然车内官很清楚,殿下现在捂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呼吸声,这些都是装出来的,不过他还是开始担心起来。他所担心的是暄的怒气。他知道,如果怒气日积月累、积淀在心里的话,也会有害健康从而引发疾病的。所以,车内官觉得能够消除圣上怒气的巫女,能够留在暄的身边也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传月到寝殿花了比较长的时间。这期间,暄一直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在月叩头行礼的时候,暄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题云同样也低着头坐在暄的身边,他也没有看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