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题云像平时一样,守护在王的身后,车内官极力忍住颤抖,为了保护书籍,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一下,这样才能不让其他人看出来自己在颤抖。
衣服之内的书籍有多重要,车内官是知道的,上面记录了烟雨死去时的状况,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些书籍保护好。
康宁殿里几乎是没有什么陈设的,空旷的四角形房间内连小小的家具都没有,这就是王的寝殿,今天之前是这样的,今天就不一样了,不仅有书案搬进来,上面还胡乱摆放着从承政院拿过来的文书和承政院的日记。
当暄翻开题云从承政院拿出来的日记时内心异常焦躁,他必须在乱七八糟的承政院整理好之前将这些日记放回原处,否则勋旧派看到整理好后的日记知道日记有空缺的日期,自己无疑会遭到怀疑。
值得庆幸的是,承政院密密麻麻的日记的记录是按照月份分册的,寻找起来比较简单,所以要像找到和烟雨有关的记录并不难。
暄看了日记,却发现日记只单纯记录了烟雨病死的情况,并无其他的内容,但是随后的日记吸引了他的眼睛:
“观象监天文学教授金浩雄、命课学教授洪润国、地理学教授元其胜要求赐毒药,但是并没有得到允可。”
随后的几个字写得不同。
“赐观象监天文学教授金浩雄、名课学教授洪润国毒药。”
不仅如此,下面还有其他记录:
“观象监地理学教授元其胜在私邸自杀。”
暄在看到“观象监”的瞬间,联想起了“处女名册”。观象监教授的任务就是查看生辰八字,并读出姑娘的命运,在世子妃择选中没有比他们更具有影响力的人了。这同时表明,如果出现了任何纰漏,他们也会遭受最大的危险。暄对他们的死感到疑惑,有可能是因为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而死,也有可能是因为和先王驾崩时赐毒药的御医同样的惯例。但是不管是哪一种,他们的死亡都太过仓促了,把短命的处女择选为世子妃,因此请罪而赐毒药,即使是义禁府进行审查和判决,也是需要较长时日的。这些事情在一天内解决实在于理不合。
“难道有什么隐情吗?是什么将他们的嘴封住了呢?”
暄拿起了自己带来的书籍当中最前面的一册,他翻开书时发现嘉礼都监最先设置的地点都勉强记录在书籍的开头部分,他确认了嘉礼都监任命的官员,都提调以下的大部分官员都是直接或间接与外戚有关联的人们。
审查处女的官员们的名单上也有记录。不出所料,已死去的观象监三位教授的名字依次记录在上面,此外还有内命妇和宗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真是奇怪的事情,在景福宫内守护西边迎秋门的观象监,在宫外守护东边的昭格蜀,连同守护北边的星宿厅,这三个官厅明明是各自协调又相互制约的。要知道拥有神力的星宿厅,拥有道力的昭格蜀和能读出天运、风水、易数的观象监,这三个官厅是操纵舆论和动摇民心的地方。正因如此,勋旧派从很早开始便利用这三个官厅,他们以上天的预言为借口,把很多士林派推向死亡,不仅如此,只要有这三个官厅,不仅是世子妃能更换,就连王都能更换。暄即位之后,想撤销星宿厅和昭格蜀的最大理由也在此。
其中,暄最先想起的是昭格蜀的慧觉道士,因为他具有的影响力相当大,他是这个国家诞生以来,唯一在明朝的白云观接受正式戒牒的人,而且也是先王的绝对心腹。
“慧觉道士竟没有参与世子妃择选如此重大的礼节?多亏有明朝做靠山,成均馆也不得擅自对待那位慧觉道士。”
“殿下,昭格蜀的慧觉道士可能再当时去了明朝,没有慧觉道士的昭格蜀等于毫无用处,所以这也并不奇怪。”倾听暄的自言自语的车内官暂时陷入苦恼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暄再次翻找书柜,他想寻找有关慧觉道士的记录,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找到慧觉道士出国的记录,不知他是在嘉礼都监设立前出国,还是在嘉礼都监设立之后出国,可能在不是偏殿的康宁殿和先王口头进行对话,因此没有记录,这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次关注了星宿厅,这地方被排除在外也很难理解,星宿厅在很早之前就是收到王室女人庇护的官厅,虽然现在势力有所减退,但是在择选世子妃时却并非如此。而且当时主导择选世子妃的人是现在的大王大妃尹氏,如果他勾结星宿厅散步尹氏姑娘就是中殿娘娘的消息,即使是聪慧的烟雨,也很难被择选为世子妃。
“车内官,你还记得当时星宿厅的首领吗?”
“当然记得!都巫女张氏,据说是历代神力最高之人,就连昭格蜀慧觉道士也在张氏面前低头,据说以后也很难出现如此厉害的人物。否则在很早前就该被撤销的星宿厅和昭格蜀,怎么会在张氏都巫女和慧觉道士在职期间迎来史无前例的鼎盛时期呢?”
“就算慧觉道士去了明朝,那么张氏都巫女为何没有参与择选世子妃的事情呢?”
车内官摇了摇头。
“微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原本传说她性格奇怪……”
“张氏都巫女……她也死了吗?”
“臣并不知情,好像还没有死,但是自从臣再次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臣认为星宿厅的势力并不如以前,或许和张氏都巫女不在有关吧。”
暄原本清晰的头脑反而变得模糊不堪。那些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亲士林派的观象监,反士林派的星宿厅和昭格蜀……参与世子妃择选的亲士林派被歼灭,并未参与的反士林派却尚在人间?这里的重点是这些,还是估计错了重点?暄无奈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他思索着:诊断烟雨病情的御医已经不在人世了,参与世子妃择选的观象监三位教授也都不在人世了,或许知道这一切事情的父王也已经不在了,给烟雨吃药的前弘文馆大提学也在女儿去世不到一年时间因病去世。承政院的日记有些不足,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没有在此记录的信息。
暄在翻阅书籍的时候,习惯性的拿起了茶杯,放入嘴边时发现那是菊花茶,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又即将要进入睡眠了,在什么都无法得知的状态下进入睡眠,虽然时间紧迫,但是他无法拒绝茶水,因为菊花茶可以让他陷入深度睡眠,而且他认为多喝茶才能寻找遗失已久的健康。
在他进入睡眠之前,暄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模模糊糊自己的影子,然后躺在被窝中,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窗户,在将孤独掩入眼底后,他入睡了。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消失的月亮逐渐变圆,终于到了暄和中殿的合宫日子。不完整的满月升起的时候,暄沐浴之后穿上了白色的夜长衣,头上并没有戴任何东西,黄金发簪冠和插上的黄金簪子就是全部。他披上白色长袍站在康宁殿的院子中,他不愿意去交泰殿,便不断在原子钟踱来踱去,突然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喝的茶,如果没喝的话,或许还可以以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可是现在显然没有了任何退路,如果今天晚上的圆房能使中殿怀孕,而且是王子的话,那无疑会助长尹大亨的威势,这也是暄最不愿意与中殿圆房的原因。
成为王已经过了五年多的时间,但是暄从来没有当过真正的王,因为他没有支撑自己的政治势力,在先王驾崩时,暄才十八岁,是能够亲政的年龄,但是在世子妃事件之后,朝廷的士林派人数锐减,而先王驾崩之后的朝廷完全无视暄的意志,以大王大妃尹氏为中心的勋旧派,采取了垂帘听政的措施。
到了二十岁之后,只有消除一切借口才能真正开始亲政,暄最先剥夺了外戚的官职,没收他们从百姓身上掠夺的财产,同时利用科举来录用士林派,但是这个计划没多久就成为了泡影,因为进化推进的过于快速,所以遭到了勋旧派的激烈反对,那时的身体开始被不知根源的病情所折磨,更使得这件事情雪上加霜。
也正因为如此,当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而无法估计政事的时候,为了牵制外戚势力而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生的时候,暄总觉得自己死了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而且这也是出于对下一任王阳明君的信任而产生的。
入胎时分渐渐逼近,旁边的内官们也开始催促王了,暄不得不走向交泰殿,在旁人的眼里,王的步伐异常沉重,今晚的天气特别好,暄却觉得和自己的心情极为不相称,他用抱怨的眼神看着天空的月亮。风吹起了他的长袍,并随他走进了两仪门。按规定题云只能跟到这里,内官和宫女可以跟进去,但是作为男人的题云却只能走到两仪门前。
题云为了保护康宁殿,转身回去了。当他回去之后站在康宁殿前面时,便看到由远处走来的月和婵实。
月是来独自守候观象监地理学教授指定的王的房间的,为了祈祷王和中殿的圆房圆满进行,留在那里的内官把她带进了康宁殿内部。
在月进入已经铺好王的被子的房间之后,内官很快退下了。婵实也在看不见的房间外蜷缩着。很安静,就像康宁殿一带只剩下月光和题云似的。
题云站在窗外,而月坐在屋内,因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题云静静地打开了窗户,只不过月对此却五任何反应。借着月光,题云终于看清楚了原来一直以侧脸示人的月,但是这次题云无法面对她,特别是在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时,他的心不知为何被刺痛,月不由自主地转过了头,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让王和中殿圆房,那一番凄苦的滋味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此时的月安安静静地坐着,内心的波澜怕是谁也看不见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题云像是被这样的月色蛊惑了,他第一次和月搭话。
“没关系吗?”
问题来得很突然,这是不善口才的题云能问出的最大限度。
“您指的是什么?”
题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听到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题云看来,那声音虽然毫无感情可言,确实迄今为止他所听过的最美丽的声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原本想再次提出问题的题云,始终无法再说出关于王合宫的话题,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看到月受到伤害,因此他转移了话题。
“指健康。”
“是”
对话就这样中断了。一瞬间,题云觉得很可惜,因此他继续开始谈话。
“殿下找你很久了。”
但是他无法说出之后的话,那个事实就是奔波万里路寻找她的人是自己。
月没有任何回应。连轻微的摇头也没有。
此时题云突然想到了在炎的房子附近看到的女仆。
“那时在温阳见到的女仆也一起来了汉阳吗?”
“不是。”
“那么女仆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我不知道。”
“主人连着都不知道?”
“小女子并不是那孩子的主人。”
看得出来,月并不像是在说谎。题云虽然没有摆脱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又转移了话题。
“知道明天都呆在宫内吗?”
“今晚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凌晨就要赶路了。”
抓着别云剑的题云的拳头突然有了力量,他再次把目光转向月,他竟有些不舍,因为只要过了今晚,就再也无法见到她的脸,一想到如此,题云定睛静静地看着月的脸,一张萨满苍白月光的脸,不知道是原来她的脸就如此苍白,还是月光使得她的脸异常苍白?
“去哪里?上次见到你的地方吗?”
“不是,这次出去的话,就会去谁都不会来往的地方,那地方究竟是哪里,小女子也不知道。”
倾诉,有的时候月也是需要倾诉的,但是月知道自己今晚的话太多了,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做声。
“你可好?”
“又是指什么?”
题云抬头仰望没有完全充满的月亮。到了明天晚上,完全变圆的月亮将要照耀这里,但是那月光下再也不会有一个叫月的女子的倩影。
“一切。”
“是,小女子的一切都无恙。”
题云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脚下,他既看不到天上的月亮,同时也看不见旁边的叫月的女子,只是愣愣的站在月亮和月的中间,他的身影阻挡了月光照耀月的光线,也同样将月传给月亮的悲伤阻挡。从某一个角度看,题云深深的影子抚摸了月的手背,然后经过她的胸部,放在她的嘴唇上面,并抱住她的双颊,他试图擦拭无法流下的眼泪,最后抱住了纤细的她的全身。此时也只有高大的题云长长的影子才能抱住月。
进入交泰殿的暄只是愣愣的坐着,他的手不愿碰坐在前面温柔低着头的中殿尹氏的上衣飘带。他尽量把手伸向前,还没有碰到上衣飘带,就立刻收回了手,明明可称得上是美人的长相,但是暄却感觉不到她的任何魅力。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中殿留给暄的印象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