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地盯着看,显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瘦的那个叫许悦,是搞地下音乐的,看起来还很小,却萎靡不振的样儿,对人爱搭不理的,据说在圈儿里
还有点儿名气,专做一些香港乐队在北京深圳广州的演出代理。
屋子里乌烟瘴气的。角落里放着一张还没收拾起来的麻将桌。
戴戴的客厅很大,除了一个三人沙发,到处都堆着专业用具。一张硕大的工作台,堆满了照片,尺子,笔,裁纸刀,没完成的设计方案,……
工作台两边儿立着俩工作灯,旁边一书架,全都是广告,策划,摄影,时尚类的书。靠墙立着挂各种活动布景的二米来宽带滑轮的线架,两个
摄影用的伞灯,一个三角架,墙上贴满了黑白彩色摄影照片,还有时髦的电影海报。
赵戈从进门开始就不停地跟丁波臭贫:“波儿,最近缺钱吗,我澳门有个朋友拍裸照,五万一张。”
丁波回了他一句,“说清楚了,你要还是你朋友要。你要就一口价儿,十万。不过,据说市场现在流行男人下半身。”
许悦慢条斯理地说:“想当年麦当娜麦姐,出名之前为了混口饭吃,给几个小摄影师当裸体模特,拍的照片后来被卖给色情刊物《花花公子》
和《小阁楼》,那帮摄影师当年从眉开眼笑的麦姐手里只花了二十多美子就搞到照片,如今一转手就是近百万,让麦姐在全世界范围内春光大
泄。所以啊,还是留条后路吧,有的东西是不能示众的。”
正在米粒儿听得有点儿发窘的时候,戴戴出来了。你进来吧。他挺严肃地招呼米粒儿。
米粒儿见过他,上次去Z大看丁波她们在毕业典礼上的时装秀彩排,那天正碰上戴戴做他们话剧社的导演排契诃夫的《三姐妹》,他导戏的时候
特投入,一边在舞台上比划一边还说出成套的戏剧理论。米粒儿当时就对他印象很深,丁波告诉她,他十六岁从小县城考到中央美院附中,后
来又上了电影学院摄影系,最大的心愿一个是当老师,还有一个是自己筹钱拍电影。这让米粒儿感到更加好奇。
尤其是,想象中和实际接触过的艺术院校的男生,大部分都是长头发,穿得邋里邋塌,故意显得特不修边幅似的,教人反感。戴戴却是一头剃
得发青的板寸,穿着雪白雪白的T恤衫和牛仔裤,简单随意,很自然。
开始的时候照片拍的不顺利,米粒儿不会搔首弄姿,让她做个简单的造型她都显得特僵硬,戴戴又始终绷着个脸儿,弄得米粒儿更加紧张。折
腾了半天,一张好的都没拍出来,戴戴走到米粒儿身边,调了调灯,你能不能放松点儿啊。他说。米粒儿说我一看你就紧张,戴戴说不用看我
看镜头就行了。米粒儿看了半天镜头,还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戴戴叹了口气,有点儿不耐烦似地,“说真的我觉得你不适合干这个。”
米粒儿本来就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让他这么一激反而不紧张了,照着旁边墙壁上挂着的几张照片扭动身体,渐渐进入状态。
回家的路上米粒儿问丁波,为什么戴戴好像对她不好。丁波说那只是表面印象。他肯定看出你是个良家妇女,戴戴是谁啊,他眼儿多毒啊。
第二天米粒儿跟丁波去粉红色的时候,又碰见戴戴了。这天米粒儿不用表演,她是陪丁波来找苏茜玩儿的。苏茜没来,丁波跑到一边又赌了一
会儿。小舞台上,一个男孩转动巨大的纸牌,买大,还是买小。又是一阵疯狂的叫声。米粒儿这才发现,那个男孩儿竟然是戴戴。
大家开始跳舞的时候,丁波把戴戴叫过来聊天儿,“我们这小妹妹,昨天被你吓着了。”
米粒儿脸儿又红了,想要走开,只听见戴戴一本正经地说,“你本来就不该带她上这儿来,还上学呢吧。”丁波说,“我也还上着学呢。”戴
戴说,“她跟你可不一样。”这句话满含深意,丁波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丁波突然抬眼跟戴戴说,“你知道吗,她是T大中文系的。”
米粒儿和戴戴(2)
戴戴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好像突然间对米粒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转过脸来笑着看米粒儿:“我认识你们一老师。”
“谁啊?”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穆宇森。”
米粒儿惊讶:“你怎么认识他啊。”
“他原来是戏剧学院的老师,我在电影学院读书时听过他的课,本来还想考他研究生呢,后来知道他还没带研究生呢。不过,现在还有联系。
”
说完又问:“你,真想当老师吗?”
米粒儿最烦别人跟她提中学教师,她从没打算去当孩子头儿,见他那么兴致勃勃地,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北京来吗?”戴戴没注意米粒儿的表情,自顾自地说。
“得了得了,你那故事我听了得有八百六十回了,整个儿一祥林嫂。”丁波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但戴戴只是笑笑,“米粒儿还没听过呢!”
又不屈不挠地讲。
米粒儿听得非常着迷,对她来说,这更像是一段传奇。
原来戴戴生长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惜他们那所学校没有教人画画的老师。在他上初一的时候,隔壁的学校里来
了一对北京的教师夫妻做志愿者,都是T大的毕业生,讲一口孩子们从来没听过的清脆悦耳的普通话。男的教美术,女的教音乐,一个会画,一
个会唱,说话都斯斯文文的,模样长得也和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们。
因为爱画画的缘故,戴戴一天到晚地跑到老师家去,跟着老师学画画。老师看了他的画,称赞他很有天赋,并且鼓励他坚持不懈地努力画
下去,“将来画得好了,到北京去上大学,学美术。”他给他看了很多他从家里带来的图片和画册,是关于北京的,男孩第一次看见了北京,
看见了历史博物馆,看见了长城,故宫,还有青砖灰瓦落着鸽子的四合院。
于是戴戴坚定了那个别的县城孩子想都不敢想的梦,他把这个梦深深地埋在心里,发愤图强,一直到他终于考上了北京的美院附中,当他
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到老师家去报喜时,却发现人去楼空。
原来,女老师积劳成疾一年以前病死了,男老师悲痛欲绝,不久就回北京了。于是他收拾了行囊,辞别了满脸都是皱纹和泪水的父母,义
无反顾地踏上了火车。在肮脏的车厢里整整站了两个昼夜之后,他到达了北京,他的梦想之都。
下车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天安门广场。当他满身尘土地拎着破旧的行李袋,站在看升旗的人群当中的时候,他终于哭了,之后人群散去,
他一个人坐在纪念碑的下面,看着北京湛蓝湛蓝的天,天上偶尔飘过的风筝,一个人流着泪唱《我爱北京天安门》。
这首歌让他觉得他的美丽的家乡,他的两个北京来的老师都和他在一起,这感觉让他产生了无穷的动力,也让他对于这个陌生的、没有一
个亲人的城市感到一丝真切的温暖。从那时候开始,他下决心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还要找到他的老师,那个教他找到梦想的人。
就是这简单的想法,在男孩的心中成了一个坚定的信念,这信念支撑着他从附中毕业考上电影学院摄影系,从毕业到留在这座城市。
“我找过好些工作,干过家教,教那些有钱的附庸风雅的人,和被有钱的人包养起来的贪慕虚荣的女人画油画。很快我就厌倦了,转而去给
那些所谓的艺术画廊做赝品,这活来钱快,再后来拍艺术照,婚纱影楼之类的也干过,那时候我会问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有一天我生病了,一个人躺在我租的那间农民房整整躺了一个礼拜,没人来看我,因为没人认识我。等我病好了,我就站在那院子里看
星星,我小时候就喜欢看星星,那天晚上北京上空的星星跟我们家乡的一样多,像我上学时学过的米罗笔下的童趣盎然的星空,在他笔下,所
有的星星全部都是活的,像蝌蚪那样游动,让人联想到生命的灵动和鲜活。
那天晚上我就这么被风吹着,看着星星,一点一点地就又把在记忆中已渐渐淡忘的过去重新想起来了,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巴金的散文《繁
星》,想起了我的老师,我跟自己说,我一定要找到他,因为我隐约地觉得,找到了老师,就等于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我自己,找到了我自己
的位置……”
在戴戴背诵《繁星》的时候米粒儿的心剧烈地颤抖了,她突然想起和杜兜儿、吴非在N大草坪上过中秋时的情景,是啊,有些人,有些事
,你以为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们始终在你的心里,因为他们早就成了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米粒儿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戴戴对老师的那种感情,他的故事在她听来更像个童话,但她还是被打动了,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她看见
他的目光里的那种特别清澈透明的向往。那种目光让她体会到教师这个职业的神圣和崇高,从前这只是书本上的词,现在她明白,原来一个好
的老师真的可以在人的生命中留下那么一段深刻的印迹。
米粒儿受处分(1)
跟丁波和苏茜在一起,日子过得飞快。可惜好日子也没过太长,米粒儿她妈就回来了。
米粒儿到机场接她妈,本来兴高采烈地,没想到火眼金睛的金贞淑教授看见米粒儿的第一眼,就指着米粒儿身上包臀的仔裙说,米粒儿你怎么
穿成这样啊!米粒儿刚解释了两句,她妈又一脸惊讶地说,你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啊,怎么满口的胡同味儿啊。
胡同味儿怎么了?米粒儿强忍着不高兴。
没文化呀。
妈妈回来以后,米粒儿就没那么自由了。当妈的要比当爸的心细,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但总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出问题。有一天米粒儿跟丁波出
去演出回来晚了,第二天她妈就给她打电话,我昨天给你打了两次电话你怎么都不在啊,十点多钟还没回宿舍啊。问得米粒儿哑口无言。
将近两年没见了,米粒儿不想在这种时候惹妈妈生气。她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她不想让她知道她和丁波苏茜她们在一起。
从那以后米粒儿变得比较谨慎了,每天赶在十点半之前回宿舍。没事儿的时候尽量不出去,乖乖地在宿舍呆着,弄得她们宿舍女生都觉得像看
见天外来客似的。
这样过了一个月,米粒儿又开始适应了T大。
有意思的是,差不多与此同时,华其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反常态,对米粒儿关怀备至。
上课以前特意跑到她身边,问她,如果宿舍住不惯可以回家去休息,还说,休息好了才能学习好。下课以后让班长把她叫到办公室,有什么不
适应的啊,听说你在外面有兼职,多参加社会实践有好处,老师支持你。有一次在走廊碰见米粒儿,当着好多同学说,“米粒儿,听说你在咱
们学校时装表演训练班挺出名的,好好练啊。”
米粒儿一方面觉得莫名其妙地,不太习惯,另一方面又很开心,单纯如她,根本想不到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终于有一天,华其军把米粒儿叫到中文楼对面的小花园,“听说你妈妈回国以后,在N大担任领导职务,老师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米粒儿抬起头,很意外。
“一直都很仰慕N大中文系,能不能调进去呢,看看有没有可能?帮我问问。”
米粒儿的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敢情!人家看上的是妈妈的领导职务。
米粒儿的妈妈回国后不久,从系主任调进了校长办公楼,担任副校长,主管全校的教学。按理说,在这个位置上,调个人进来,也不是没有可
能的事儿。但是米粒儿太了解她妈了,就她妈妈的脾气性格,别说是华其军,就是米粒儿的亲姨,也得要公事公办。这么一想,米粒儿干脆就
什么都没跟她妈提,华其军再问她的时候,她就硬着头皮说,“问过了,中文系最近不进人。”
这话一说完,华其军的脸立刻就耷拉下来,“噢,本来也就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你还真就当真了,替我谢谢你妈。”
米粒儿听了心凉了半截,想着,完了,这回肯定得挨剋了。她跑去找丁波,丁波说,没办法了你这下绝对把她给得罪了。不过她也不能怎么着
你,你就是以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