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著泪水。在加护病房探访的空档,王妈妈都会回阳明山主屋去准备这些吃的,她老人家这样来回奔波,也很辛苦。
“你就像我的妈妈一样,这么用心照顾我,无论如何你始终支持我、宠爱我,只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再请人来照顾我了……”
王妈妈当然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她微笑,抚摸大小姐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明天回去,我会跟其他人说明家里的状况,只是王妈妈是不会走的。我只有一个人,孩子都在国外,有自己的天地,老爷抚育我的孩子成家立业,我也会照顾老爷的孩子直到我定不动、做不动为止。大小姐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儿,我现在怎么可以离你而去?”
宋恬梨放下碗筷,双臂轻轻环住娇小的长者,感动的眼水在眼眶中打转。“王妈妈,谢谢您。”
“不用跟王妈妈客气……”王妈妈突然想到,赶紧由棉背心口袋中拿出一只信封。“对了,早上严家管家送来这个东西,说是严家少爷要给你的。”
宋恬梨接过信封,拆了封口。那是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张空白支票。
“小姐……这是?“
她耸肩,拭去眼眶的泪,坚强地扯开笑。“也许是赡养费吧,我不知道,只是这东西收不得……”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协议书上。看著他刚劲有力的签名,她难看的笑不见了,泪意与感伤让她鼻酸……是啊,两个月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她还期望些什么?
“小姐……”王妈妈轻叹。“坐月子不能掉眼泪。”
宋恬梨抬起头,将协议书折好。她吸吸鼻子。“是啊,我正在坐月子,不能哭的……”
她要加油。现实中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她再也没有心力去为这样的结束和自己的不舍而难过。
她是不舍的,就算他总是激怒她、令她生气,只是夜夜依偎在他的怀里,知道他对自己的在乎,感受他火一般的激情和霸道的温柔……
能不爱上他吗?
如果不爱,在分开时,她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她不想随便交出去,到时真正的债主又跑来要钱,那更麻烦。
第二天早上,在她不畏危险的坚持下,访客甲乙总算同意带她回去见他们老板。一见可不得了,真人不露相,谁会知道,一位看起来完全不像高利贷的老伯伯竟是幕后推手?这位务农的地主竟然可以指挥全省各线黑道,随便挥个手,要借几亿就几亿!
缴完“利息”之后,在和仲介商讨卖屋事宜之前,她必须先去一个地方,解决另一件事。
她驱车来到“联信金控”总部,那是一幢二十五层楼高的建筑物,前庭有两尊石狮镇守著,气势磅礴。
不过,以她“不守妇道”的坏纪录来看,进入联信总部肯定会遭受许多白眼,毕竟严仲允可是“联信金控”女职员公认的偶像,偶像被欺负,女性同胞当然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可是去联信总比去严家好,她还记得自己父亲躺在严家大厅昂贵的长毛地毯上垂死挣扎的画面,她一点都不想复习!
在路旁停好车,宋恬梨下车,专心低头锁门。中古车的中控锁有些失灵,必须手动锁车,对她而言很新奇。
她很专心,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黑色轿车的接近,也没注意一个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双眼饥渴地汲取她修长纤细的身影。
“换车了?”
宋恬梨闷叫一声,整个人抱头缩成一团。严仲允这一吓,几乎吓掉她半条命。
她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般人见到“前夫”,不外乎是感伤或愤怒,谁像她,只觉得浑身虚脱,狼狈到了极点。
“你一定要这么吓人吗?“她虚软地拍著胸口。
肇事者倒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你胆子变小了。”
宋恬梨没气质地赏给他一记白眼。任谁在直捣地下钱庄、黑道总部之后,余悸犹存,当然变得很胆小,严仲允这混帐家伙还雪上加霜!
她双手插腰,气呼呼地瞪著他。“谁被你这样吓不会胆战心惊?任何人都会好不好!”
“我只是打招呼。”严仲允笑说,一眼收尽她清丽的模样。俐落的黑色裤装,白色的衬衫,一头长发束成马尾,脸上只有略施淡妆,一身简单,却美得让他屏息,思念与渴望在体内乱窜。
他凝视著她,双拳紧握,努力控制拥抱她的冲动。他嗓音沙哑:“怎么会来这里?我记得宋氏在这附近并没有工地。”
宋恬梨力持振作。“我拿东西还你,正好你现在出现,我就不用进去联信……”
她由皮包里拿出那张空白支票。“我不需要这个。”
严仲允黑眸深邃。“商场传言宋氏有财务危机,我曾经答应过会帮你。”
她的眼避开他的关心。“你不怕我填个天价,把‘联信金控’给拖垮?“
“随你填。”
宋恬梨摇头。“不了,我不想和严家有任何牵扯。还你。”
“真的这么厌恶我?”他问,语气好空洞。
宋恬梨耸肩,扯开唇,避重就轻地说:“不用担心,我相信伯父伯母一定会很快就能帮你找个比我更优秀、更贤淑的妻子。你知道的,我们这种第二代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她的语气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好干涩、好悲哀……
他看著她。“你在意吗?“
“在意什么?”
“在意我短时间内再婚?”
不要……她眨眨眼,强装惊喜。“真的?记得告诉我日期,我送个大礼。”
他承认了……
“我会的。”
在泪水夺眶之前,她将支票塞回他的手掌里。“那先祝你一切顺利喽,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过身。
“你呢?等宋总裁康复了,是不是也会著手安排你的婚事?“他手心中的支票捏得好皱好皱。
她闭上眼。“当、当然会,你知道总裁最热衷的就是这个。”
“那你心里爱慕的对象呢?听说震家小姐回来了。”他问。
这是前两天的新闻,和严家的晚宴刚好是同一天。
“是啊,净悠小姐回来了。”
“你会心痛吗?”
她凄凉的眼,盈著满满的泪水。“当然会痛。”她沙哑地说。
他会娶谁?
在报纸上,他和许多大财团千全都有合影,八卦杂志甚至多事地作了分析评比,那么,他会娶谁?是“东大电机”的大小姐?还是“众积科技”的千金?或是“华生银行”的女继承人?也许银行的女继承人更适合他,翠竟银行之间联姻,彼此背景相同,绝对更契合。
老天,她受不了……
“是啊,爱慕的人心里有别人,任谁都会痛。”
严仲允望著她纤弱的背影,她颤抖的肩显示她的情绪有多么激动,他苦笑了。也许他真的有自虐倾向,明明知道痛苦,还挖个洞要自己往下跳,让嫉妒的火灼烧自己,只求和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声音。
“你很好,会找到合适你的伴侣。”
滚烫的泪滑下脸颊。“不要了……”
“是我福气不够,不能拥有你。”
她咬著唇。“你想让令慈伤心难堪吗?是我‘不守妇德’,被扫出严家大门。”
他双拳紧握。“这是我们父母决定的婚事,你不重视,我并不意外。”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她很尖锐地打断他。
“总裁好吗?“
“还好。”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她摇头。“谢谢。”
风扬起她的马尾,送来她独一无二的馨香。他不会忘记这个味道,午夜梦回,让他钟爱、紧密守护在怀里的,就是这个味道。
“我应该在楼上等你来找我的,这样我们还可以喝杯茶好好聊聊。”
她拭去泪,耸耸肩,依旧背对著他。“不了,大家都忙。”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这仅剩下的独处的机会,或像过去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但他的手仍然僵在半空中,又寂寞地放下。
“有事,找我。”
她没回应。
“再见。”他说,神情黯然,转身上车,车子扬长而去。
“哦……老天!”
宋恬梨趴在车顶上,再也无法控制地痛哭失声。
房子的事谈得很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连同车子的钱,她应该会有近四千万的现金。但这还是不够,离一亿元还有一段距离,更不用提每天十万的利息。
或者她可以请求检调单位先行释放一半的保证金……她听说其他建商正有意向他们申请,也许她可以搭个顺风车……
可是,她又怕动作太大,反而引起检调单位的注意。
但,剩余的六千万她该如何处理?眼下能做的似乎只有变卖上地,所以她只好找上“创建投资”的利世珩,看他是否有收购上地的意愿。
只是拜访利世珩时,她却大感震惊。利执行长惯有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潇洒不羁全不见了,整个人看来很阴沈。
“利先生看起来不开心?“她问。
利世珩指著自己的左胸口。“心不见了,开心不起来。”
宋恬梨想到之前一直伴在他左右的那位冰山美人。“柏小姐呢?”
柏家土地是半年前“宋氏建设’和“震天集团”合作的案子,只不过让利世珩半路杀出,她和樋口特助的合作便无疾而终。
只是,她没想到柏小姐竟从此变成利世珩的……禁麇?玩具?玩伴?
她无法解释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利世珩烦闷地大声叹息。“不提了、不提了,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柏恺倩!我在乎什么啊?!”
宋恬梨感同深受地苦笑。世上又多了一个为情所扰的笨蛋,唉。
“美丽的宋美人莅临敝公司有何指教呢?要跟我约会吃饭吗?你不知道那日一别,我对你的思念之情,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啊!”
伤心的痞子想要故作潇洒,实在有点难看。
宋恬梨摇头。“不了,我只是来谈生意,况且……”她不介意在笨蛋的伤口上撒盐。“况且你为柏小姐心情不好,肯定无法和我专心享受浪漫的烛光晚餐,不是吗?’
利世珩中箭落马,目光一凛。“牙尖嘴利,我总算了解严家为什么要把你扫出大门了!“
宋恬梨轻轻地说:“利执行长此言差矣,我是因为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才被轰出大门的,和牙尖嘴利无关。”
利世珩挑眉。“你和谁?不会是前些日子那篇报导吧?你怎么可能和樋口发生事情?在医院耶,想也知道一定有内情,严家的人很瞎喔!”
为情所苦的笨蛋都知道不可能,看来严仲允一定比笨蛋还要笨!
“那你还要跟我约会吗?“她嘲弄地问,突然发现有人跟自己处境相同,甚至同样为情所苦的感觉还不错。
唉,说到底,她也是为情所苦的笨蛋。
“不要,我想念我的女人。”
他的语气像失去玩具的任性男孩,眼神黯淡而沉重。
“那来谈谈生意吧!”她提议。“工作消愁。”
“什么生意?”
宋恬梨拿出文件。“我需要六千万,这些上地我要卖掉,就看利执行长觉得有没有投资的价值了。”
“卖地?“
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抱歉,我接个电话。”
宋恬梨打开手机。“喂?”
电话那头传来王妈妈急切破碎的抽泣声。“大小姐,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你快回来……快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爸?!
宋恬梨手中的白色手机应声落地,泪,进然而出。
第八章
赶回医院的路上,宋恬梨的泪不曾停歇。
她冲进加护病房,医疗团队正在奋力急救中。
“大小姐……”王妈妈伤心不已。“急救两次了,第一次还有心跳,这一次……”
宋恬梨冲到床边,哭泣喊叫著。从发病至今,父亲未曾清醒。“爸!不要这样,你不能离开我!我需要你!爸……”
也许是女儿的喊叫,也或许是回光返照,失去心跳的宋远达竟在此时有了反应,心跳监视器有了缓慢反应,医护人员大为振奋,立即施行进一步的抢救。
“爸爸……我需要你……”
宋远达睁开眼,突然之间变得很清醒,他口中喃喃自语,虚软的手指著他的独生女儿。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从医多年,他知道什么是生命的奇迹。昏迷多日的重症患者,一时的清醒,只是为了交代身后事。
“先停下来。”
他撤掉所有急救器材,沉重地走向家属。
“宋小姐,宋总裁时间不多了,好好听他说,完成他的遗愿。”
医生的话让宋恬梨的泪彻底溃堤,她跌跪在父亲身旁,哭喊著:“爸,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发誓的,您叫我发誓我应该听话的,是我惹您生气……”宋恬梨声泪俱下,这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