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嚷嚷着离开承婕的工作室。她一走，工作室再度恢复寂静无声。
艾承婕环顾着四周，那日宇岚帮她整理过房子后，她就小心翼翼地维护工作室，所有的东西都按照他的方式安放，彷佛这样就像他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打扫阿桑还以为她出去玩的这段时间，艾承婕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一个不再爱乱丢东西的女童子军。
还是干脆把这一切都弄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一天到晚想着他、念着他……
门铃突然响起。
艾承婕叹了口气，站起身。八成是美玉又踅回来拿什么东西，然后发现忘了带工作室的钥匙。
她边开门，边碎碎念：「美玉，妳也给我帮帮忙，老是忘东忘西，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记忆力太差了吧──」
打开门一看清来者，艾承婕大吃一惊。
「『礼物』？！」
李雾美美地站在工作室门口。「艾老师，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艾承婕暗叹口气。现在是怎样？她自己脑中一团乱都还没想清楚，「礼物」却找上门来了？
「请进。」
李雾进门，艾承婕随手一挥。「随便坐。」
她晃到小厨房准备饮料，脑子里更乱了。
她怎么会突然跑来？是单纯的呛声、示威，还是来讨公道？
因为他叫她「小雾」，她拥有他家的钥匙……
她会不会不小心让自己变成了第三者？宇岚和「礼物」的第三者……
艾承婕晃出厨房。
「茶。」
「谢谢。」
她坐了下来。「找我有事？」
李雾啜了口茶。「我看到你们拥抱。」
艾承婕的心脏彷佛被利针扎了一下。「那又如何？」
李雾深吸口气。「我想知道一件事。」
艾承婕双手紧紧握拳。「什么事？」
李雾细细打量她，她显得很狼狈、很沮丧，那日互呛的高张气焰全都不见了。
「我想知道妳和芮老师的关系。」
艾承婕心一震，深吸口气。「我们没有关系。」
「单纯地因为同业情谊才拥抱？」同业情谊是芮老师天天挂在嘴边的。
「没错。」
李雾冷哼。「真的假的？妳和芮老师都这么大爱啊？」
艾承婕耸肩。「随妳信还是不信。」
李雾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少了一个势均力敌的『情敌』？」
艾承婕移开视线，冬日，落地窗外的人行道上，路树已转黄澄。
「随妳怎么说。」
她幽幽地回答，硬撑着的躯体里，有个受伤、正在哭泣的灵魂。
第八章
妈咪宝贝联合服装展，前置工作正式开始。
会议结束后，芮宇岚走向程美玉。她是「飞天小兔」的代表，艾承婕今天并没有出现。
「芮老师，您好。」美玉礼貌地打招呼。
芮宇岚神色凝重地问：「艾小姐今天没参加会议？」
美玉笑。「她下午去海钓，要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她心情好吗？」芮宇岚问。
他没头没尾抛出一个问题，让美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心情……好吗？」小艾除了这些天非常古怪之外，心情有不好吗？身为第一好朋友的她怎会不知道？
嗯，芮老师会不会以为只有心情不好的人才会发神经跑去吹海风？
「呃……芮老师，我家小艾出海海钓不是代表心情不好哦！她的兴趣就是喜欢出海给那些翻天巨浪折磨折磨。」
「我知道。」芮宇岚轻扯嘴角。
他当然明白她的喜好。那日去海钓，第一个大浪卷来的时候，他听到她开心的笑声，至今，他彷佛还感受得到她的快乐。
美玉迟疑了一下。「芮老师，还是您跟小艾有什么误会呢？最近小艾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是……嗯，还是你们怎么了？」
芮宇岚摇头。「没事，谢谢妳。程小姐，如果没事，我先和客人谈些细节，告辞。」
芮宇岚离开了。
美玉皱着眉，看着芮老师离开的高大背影。
凭着女人超神准的第六感，她猜小艾和芮老师铁定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唉，难道港澳五日游真的让她错过了什么精彩大戏不成？太可惜了……
美玉抱怨着抱怨着，竟然远远看到那棵树出现在前方。
该死！又是那棵碍眼的树！
老天，如果她再不离开，那棵树铁定跟她没完没了，刚才开会，那棵树的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彷佛她欠了他一千万。
哦，她才不要和他继续搅和下去！
程美玉嚷着前方经纪公司的同事小敏。「小敏、小敏，我有急事先回公司，有事再找我，Bye！」
美玉二话不说，趁着会议室里各方代表正在握手寒暄之际，她挨着别人的影子，左闪右躲，身手利落地溜之大吉。
蒙天树居高临下，牛眼搜索着四方，到处寻找那抹毫无特色的身影。他奶奶的！人矮真是麻烦，要找她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他奶奶的！真不懂怎么有父母可以把小孩生得这么矮？
呿，如果那毫无特色的女人胆敢把他们的小娃娃生得像她这么矮小，那她就知道了！
蒙天树先找到了芮宇岚。
「老芮，有没有看到兔子家的程美玉？」
芮宇岚扬扬眉俏，下颚点点会议室门口。「她刚离开。」
天树气呼呼地脱口就是一串脏话。「他奶奶的！那女人如果是故意躲着我，我非把她的骨头拆下来当牙签不可！」
芮宇岚突然想到，前些天天树提到有关撤约的事情。「你是因为撤约的事才要找她吗？」
他语气冰冷得彷佛从地底窜出来的一样。蒙天树大惊，他从没听过温文儒雅的合伙人会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
「老芮，你是怎么啦？出门踩到大便了吗？还是肠枯思竭没灵感啦？你别吓我，咱们公司的设计合约可是已经签到2007年了哦！」
蒙天树忧心极了，老芮身系公司存亡，如果他真的设计不出来，那他们公司就惨了，摆明玩完啦！
芮宇岚脸色很凝重。「你先回答我，你找程小姐的目的是不是因为要撤了美国那纸合约？」
蒙天树拱起浓眉。「怎么可能！你那天没听见我和艾承婕说的话吗？真让程美玉撤了约，我蒙天树三个字倒过来写！」
他愈说愈生气。「不行！守株待兔不是办法，我今天非把她挖出来不可！这几天老是跟我追赶跑跳碰，她以为老子我时间很多吗？！」
蒙天树嚷嚷着冲出会议室。
但天树的一句话彻底唤醒思绪深陷混沌的芮宇岚。
没错，他不可以再守株待兔，事情是应该要解决的。
芮宇岚拨了通电话到上回参加海钓活动的渔船联络处，想知道明天早上渔船回航的时间，他想到基隆港，第一时间接到她。
可是联络处的服务人员却说艾承婕的确有参加今天的海钓行程，不过由于东北季风的影响，海钓活动刚刚临时取消了。
芮宇岚又拨了通电话给美玉，询问是否有她的消息。
「对啦，刚刚小艾有打电话告诉我，海钓临时取消了啦！她说她要去艾爸爸的『慈心』当义工，芮老师有急事需要我转告吗？」
「慈心？」
「『慈心幼儿园』──」
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是无法由旁人转告的，所以芮宇岚依着美玉偷偷给的地址，来到新店──「慈心幼儿园」。
艾承婕的父亲是这间「慈心幼儿园」的园长及创办人，幼儿园规模不大，却拥有让那些标榜着全美语或双语名校所羡慕的地理位置。
「慈心」依着斜坡，盖了两栋一大一小红瓦白墙的教室及办公室，小小的山头是「慈心」的运动场，让活动力超强的学龄前幼儿有宣泄体力的空间。
艾爸爸的想法是：来到「慈心」就读的幼儿，不是来学习英文说写流利，而是来锻炼身体强壮健康！
芮宇岚走下车，远远地就听到孩童的嬉笑声。
他循着声音，轻易找到「慈心幼儿园」。
而让他心神不宁的人儿，就在大庭院和孩童快乐地玩耍着。
她身着轻松的运动服，黄昏的夕阳染红了她的双颊，她的鬈发扎成一束马尾，脸上净是玩翻天的开心大笑。
虽然如此，在玩耍的过程中，由她每个动作依然可以发现，她冷静的双眼始终紧盯着每个孩童的反应和动作，细心注意他们的安全。
一名小女孩隔着铁门好奇地看着他。「叔叔，请问你要找谁呢？」
芮宇岚低下头，小女孩甜甜的笑容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
他扬起笑，伸出手指，指着艾承婕的方向。「我找那位阿姨。」
小女孩立即恍然大悟。「哦，是承婕姊姊啦！叔叔等一下哦，我帮你跟承婕姊姊说。」
小女孩一溜烟地跑掉。她跑去拉艾承婕的运动外套，并且说了些话……
「有叔叔找我？」
艾承婕顺着小朋友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这些天来让她无法静下心处理任何事的罪魁祸首，站在幼儿园的门口。
「承婕姊姊，那个叔叔是谁啊？」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好奇地发问。
「他是……」艾承婕的眸心一黯。
他是谁？她该怎么和小朋友们解释？
是业界的朋友？还是正准备合作的服装设计师？
难道她可以说，他们是对接过吻、相拥过的情人？
甚至，什么都不是？
她叹了口气。
连他是谁，她都无法选择一个答案，光这一点，就够让她伤心难过的了。
「你们乖乖听老师的话，承婕姊姊待会儿再来陪你们玩。」
艾承婕安顿好小朋友们之后，才走到幼儿园门口。
她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脸上肌肉僵硬。
她缓缓打开了铁门。
「嗨。」
芮宇岚笑看着她。「我不知道妳还在幼儿园兼职当老师？」
艾承婕耸耸肩。「老爸是园长，我家的小孩偶尔都会过来帮忙。」
「这些孩子是妳工作的灵感？」他笑问。
艾承婕笑了。「算是，我还在幼儿园发掘了好多个儿童模特儿呢！如果以后你需要儿童模特儿，记得来找我，我这边『货源』丰富，包君满意。」
他只是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的眼，他和往常一样，帅气、潇洒、优雅、绅士。
她也和往常一样，随兴、有主见、独来独往……
然后，然后她再也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形容自己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和开朗呢？
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事吗？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她打起精神，扬起微笑，轻轻地问。
「今天的开工会议没见到妳，我很担心。」
艾承婕轻轻地笑着。「我一向不参加这些会议的，我只负责设计，其它的美玉会处理。」
芮宇岚抬起手，拂开她被风吹起的鬓发。「我只是想看妳，知道妳好不好。」
不要管我……
他突然的碰触，让艾承婕身躯猛然一僵。她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力持镇定。
只是，没有人看见她的心就好像受伤的小动物，悲哀地呜咽着。
她挺起胸膛。「我很好，谢谢芮老师的关心。」
一句陌生的称呼，划清了彼此的界线。
「我可以叫你宇岚吗？」
「可以，艾小姐。」
「那你可以叫我承婕，或是婕，『艾小姐』太生疏了。」
「可以，承婕。」
他记得，那时为了彼此的称呼，他们还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来，她会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蹭进他怀里……
比起当时的不在意，现在他了解，这些撒娇、称呼对他有多么重要。
芮宇岚的表情很严肃，长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不见了。「妳不曾称呼我『芮老师』。」
艾承婕耸耸肩，装作一切都无所谓。「您是服装界的大师，我是应该尊重您的。」
芮宇岚凝视着她，犀利、探究的注视彷佛要看穿她的伪装。她缩了缩，后退了些，清清喉咙。「如果没事，我答应小朋友要教他们做纸鸢……」
她急欲离开，无法确定自己脸上这张「镇定」的面具还可以支撑多久。
「为什么？」
芮宇岚望着她刻意疏远的模样，灼热的视线，试图在她脸上找寻任何一个她仍然在乎他的痕迹。
「我不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何种原因之下由浓转淡？」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她无法告诉小朋友们，这位叔叔和她的关系……
艾承婕选择逃避，并且立即退回幼儿园里。她关上了铁门。
她嗫嚅地说：「如果没事，我必须去上课了，芮、芮老师再见。」
芮宇岚伫立在原地，哀伤地叹了口气。
服装展正式进入作业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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