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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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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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度地道:“既然这唯一的一个还叫我吃到了,也是个缘分,嗯,我还是不要浪费得好。”遂隐忍地将剩下的半个月饼吃了。

第36章

七日后却没喝到与洪老板约的那一杯陈年封缸酒。

朝廷来了一道急令,道,淑妃诞下龙子,宣德帝龙颜大悦,下个月要在含凉殿大摆满月宴,并钦点江州的陈年封缸酒为御宴所用。

消息一出,汝南郡守即刻颁令,江州县现有的封缸酒一律不得买卖,所有酒坊须在期限内将成酒运至官府评级,选佳者封坛,入御宴。

没能赶得上这个吉日,洪老板颇惆怅,“天下佳酿,乌程若下,荣阳娆春、岭南云溪……皆是一等一的美酒,怎么皇上偏就选了我们这个封缸土酒,还命许将军亲自率领一队好像叫豹什么的军队来运回邰阳。”

我道:“哦,那个应该是叫云豹骑罢。”

洪老板晃一晃头,道:“不对,老夫想起来了,就叫豹骑!”又压低声,“这位许将军,也是年轻有为,据说以前一直是慕容将军的手下,慕容将军冤死后,便是许将军,领着军队攻进了皇宫,讨伐昏君小皇帝。”

我指甲掐进手心里,“嗯,慕容将军,委实死得冤。”

洪老板唏嘘了两声。

三年前,我爹死在狱中,因是畏罪自尽,皇上便只赐了一张席子裹了尸身,荒野里随便一扔。满门抄斩只缺了我一个,可我也没能给他收尸去。

从我家搜出来的传国玉玺,在宣政殿的朝会上,叫一个小太监屏息凝神地捧到天子跟前,永和帝再庄重地捧过去,放到御案头。满朝文武将要下跪,离玉玺最近的史官却扑通跪了下来。

史官奏道,史料记载中的传国玉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而御案上的传国玉玺,无论怎么看,都是洁白无瑕。

此语一出,满朝哗然。

史官又道,传国玉玺上应当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鸟虫形篆字。

这时候,忠靖王提出验一下玉玺上的雕刻文字。得到百官附议。

印出来的一方红印,确是八个鸟虫形状的图案,史官指着最后一字道,这个昌字的构成,缺少了一条小虫,是个别字。

永和帝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当场有武官失声痛哭。

我爹从畏罪自尽变成了冤死。永和帝下了罪己诏,但却已平不下三军的悲鸣。

许子晋仅用了两日就逼得永和帝退了位。

白亭灵死后,她爹白玥也被削了职,白崇一病不起,没熬过那一年。朝中清流原本大多是白崇的门生,这一回,却全都沉默了。

宣政殿前,许子晋领三军拥忠靖王宁怀珺为帝,山呼响彻云霄。

几大望族中,太后的娘家,博陵崔氏,竟然是第一个公开拥帝的。三个月后,本名崔袖的安阳公主入了宣德帝的后宫,册封淑妃。

后来,为了避讳,宣政殿更名勤政殿;妃嫔中,原先贵妃、德妃、淑妃三夫人,废德妃而设贤妃。

宣德帝即位后,便提了许子晋接我爹的任,做了上将军,统领三军。

朝中一番清洗,前朝呼吁“归政”的清流,大多主动辞了官,仍在朝堂上立着的所剩无几,唯独清流的峥嵘砥柱、御史中丞王肃王大人,升了官,当了丞相。

我爹的尸身据说被找了回来,就埋在了原来的上将军府。那地方给建了一座将军祠,皇上亲自去敬过一回香。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

洪老板转过身,左右看了看,塞给我两个巴掌大的小坛,“莫声张。这两坛自家喝的。”

我将两个小酒坛子收到怀里,神态自若地走回云府。

云栖岸斜倚在廊下喂鱼。

见我过来,眉眼浅浅一挑,“你怀中藏着的,是什么?”

我随即递过去一坛。

云栖岸一抬手,立时走过来一个侍女,端来一只白玉酒壶同两个酒盏,放到石桌上。

白玉酒盏中的陈年封缸酒,琥珀色泽,晶莹透亮,闻着甚香甜。

我盯着酒盏端详。

消息传到江州也需几日,许子晋想是已经在路上了。他到这里,应该就这两日。

“无需顾虑,封缸酒柔和爽口,你喝这一小坛也不见得会醉。便是醉了,路上睡一觉,也到了。”

我猛抬头。

云栖岸一面投鱼食,一面愁容满脸地道:“广陵段运河,有一批货出了些纠纷,货船叫另一家商号的给扣住了。唔,有些急,今晚就得动身。”

我跟着忧愁道:“唉,的确是个着急事。”

他瞧着我,仍蹙着眉,眼眸中竟像是隐有笑意,“ 广陵段的运河,同桂江交汇,又临着沧水,原本水势就大,再加上现在七八月间,河流进入汛期,南方天气又多变,我们靠河运经商的,(W//RS//HU)择时行船可委实是个学问。”说到这里,他捏着鱼食袋,肃穆地将我望着:“事关大家的福利,你没问题罢?”

“义不容辞。”我立刻道。

云栖岸满意地转过身去喂鱼。

我绕过石桌,走过去看。

他喂鱼喂得很是花哨。一小撮鱼食粒儿随意撒出去,追过去争食的鱼群向住鱼食分布的各个方向去,一会儿四面散开形成个大桃,一会儿往中间聚拢游出一朵芙蕖花。

我觉得有趣,便问他讨了十来颗鱼食。

云栖岸投一阵,偏过脸来看我:“你怎的不喂鱼?”

我道:“我投食出去,鱼群只会拱起水花乱溅,没你这样好玩儿。”

云栖岸道:“方才那朵芙蕖花,你随便扔,就是了。”

我随手一挥。

余光里瞟见云栖岸袖子一动。水面上果真叫鱼儿游出一朵芙蕖花。

我道:“你不要挥袖子,我再扔一回。”

这一回,他没动。又是一朵芙蕖花。

我心满意足地回房收拾东西。

云栖岸与我同行至回廊分岔处,忽道:“哦对了,广陵的宅子,你应该会喜欢。”说罢左转去了正厢。

各地云府,我随云栖岸跑生意的这几年,住过二十来座,每一座都离京城颇远。

穿过广陵的这条运河,北起玉潼关,南至江州,它在邰阳境内则称邕河。

从江州行舟去广陵,大约四五日,须出汝南郡,进入江夏郡。

收拾衣物时,一只玉戒毫无预料地滚到眼前。

戒面上的猫脸已经模糊了。

我盯着看了一会,收拾了四五件衣裳,出了门。

夜里行船,正赶上顺风,没走两个时辰就快出江州了。

河面上水波澹澹,远处有星星点点的渔火。

又离开一处。

同以往每个地方一样,一旦走了,就不能再回去了。

我在船首站了一会,转身回房。

迎面无声驶过去几条漆黑的乌篷船。

其中一条,一个人影正从乌篷里走出,抬头的霎那,一双冷峭的桃花眼同我的视线一擦而过。

是宁怀珺。

第37章

记得当年朝廷的清流们呼吁归政,秦陆十分欣赏那时的王中丞即现今的王丞相在酒馆及朝会痛批忠靖王弄权的一腔正气,我一个忍不住,跟他唱的一句反调,便说宁怀珺勤政爱民,是位好王爷。

这几年天南地北地跑,对庙堂事极少关心,但街头巷尾总免不了撞上旁人议论一二,讲得多的,除了我爹的冤案,便是皇上的英明,连漠北给商队放牧的匈奴少女都常跟我说,皇上勤政爱民,是位好皇上。

但宁怀珺此刻不在御书案前批阅奏折,却夜半乘着船到了大夏最南境的江州县城,着实令我没料想到。

从邰阳下江州,若是顺风,行舟最快也需半月。半月前我刚到江州,收了洪老板第一批云雾茶。

船突然快起来。

水声澎湃,颇有股乘风破浪的势头。

商船后头,刚才过去的几条乌篷船,竟折回来两条,眼见就要追上来。

我飞快冲进云栖岸的卧房。

他今夜睡得分外早。

我顾不得其他,扑到床上将他猛一阵晃。

“唔?”云栖岸半睁开眼。

我将要说话,却听门口一个声音道:“少公子——”那声音顿了顿,猛地咳了一声,又接着道:“后头追上来两船官兵,叫我们停船。”

外头照进来的灯笼影里,云栖岸向我这侧翻了个身,含糊道:“开快些。”

那人恭声道:“属下未请示少公子前就命他们开快些,但前头的河道封锁住了,走不了多远了。”

云栖岸又睡了一会,闭着眼睛支撑着坐起来,一番摸索,寻到外袍的袖管将两只胳膊拢进去。

我忍不住帮了他一把。

他从床榻上走下来,身子晃了一晃。

我及时地给扶住了。

云栖岸方才睁开眼,同门外那人影道:“多少人?”

那人答道:“一条船上四个,统共八个。”

我道:“我瞧见他们开过去,不止两条船。”

那人点头道:“另外三条船随着那两条后面,也过来了。”

云栖岸打了个呵欠,取了发带将头发束好,方慢悠悠道:“有点意思。”

我顿了顿他的袖子,压低声道:“当中一条船上是……”

“云三,你替我待客。”云栖岸袖子一挥将我拽出门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叫他们把船掉个头。”

云栖岸的商船,船肚子里别有洞天。

我随他走一处悬梯下去,便见着一条船中船。

竟跟宁怀珺乘的乌篷船瞧着一般无二,船上也立着四个船夫。

云栖岸同我,乘着此船,从原来的商船尾漂到了漆黑的河面上。

大船掉了个头,已经停了下来。

逼过去的两条乌篷船上,四个大内高手足尖一点,蓦地腾空,飞身上了云家商船。

我蹲在船头,看那些灯火愈来愈远。

有一条船上立着的一个身影突然转过来,却已远得看不清人。

河道叫一队官船封住了。

每一只都跟我们的一样,乌黑的篷子,四个笔挺腰杆的船夫。

我屏息凝神地按住云栖岸的肩头,听水声哗啦啦地向后去,船头一人还肃穆地出声训导把守航路的那一队打点精神头。

一路乘风破水,终于行出江州。

我低声道:“栖岸,多谢。”

云栖岸半躺在乌篷下搭的一张竹榻上,睡意朦胧地望了我一眼,嘴角勾了勾。

四日后到了广陵。

听云栖岸路上道,出了纠纷的这一批货是瑞祥从大理运去京城的一船极品寒兰——广寒素。

瑞祥同广顺一样,也是商号。云家底下的大小商号成百上千,各有主营,像是广顺经营茶,瑞祥主花木。每间商号也各有管事和掌柜。京城云家的十位管事,便管理着这些商号。

大理邓川县,是桂江的发源地,沿岸层峦耸翠,崖峭谷幽,盛产寒兰。但峭壁上的寒兰凌霜冒寒吐芳,挪到温房叫匠人一番栽培就变得畏热又怕冷,十分娇气。今次瑞祥的这条货船,已在运河上停了五日,一船寒兰的命运委实堪忧,是以,一到广陵,我便提议即刻去纠纷现场。

云栖岸却执意要先去云府。

我痛快地顺了他的意。

广陵的云宅同各地的云宅一样,门匾上都不悬“云府”二字,而是另择雅名。

我抬头望着眼前这一座“莲花府邸”,觉得牙有些酸。

江州地处南国,此季还能开出一池两池莲花,但到了广陵这里,便十分规矩地开着一丛丛金秋月桂。

云栖岸的莲花府邸里,连绵着十里残荷,在秋风白波中颤巍巍地摇曳。

“你觉得,怎么样?”他笑容满面地将我望着,白衣似也叫风吹起涟漪。

我高兴地道:“这个淤泥底下的莲藕,是红花藕、白花藕、还是麻花藕?是九孔还是七孔的?这么大一片,怕是吃不完的。”

云栖岸依然笑着,“你爱吃那一种?”

我道:“我吃惯的是七孔雪藕。我爹……”

“桂花糯米藕是不是?”他柔声道,望向我眼中,“用白糖和饴糖掺着桂花烧制的糖浆浇上去,放凉了入口。”

我道:“嗯。”

云栖岸含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尝尝。”

我跟着笑,“不晓得广陵的厨子做的地道否。”

他笑而不语。

我又看了荷塘一眼,道:“其实我更想吃莲蓬……就这么摘下来剥着吃,绿皮还能套在手指尖上玩儿。”

他还是笑而不语。

花厅里摆了一桌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坐下来。

云栖岸递给我一双筷子。

我踌躇地举筷。

我爱吃长鱼,离开邰阳的这三年,见着馆子有这道菜的都要点,但每一回都叫自己失望。因为我将长鱼记成了过去摘星楼的孙师傅做的那个滋味,对着任何一盘长鱼,便不由得都将它想象成是那个滋味。

失望得多了,我才悟出,吃东西忌讳心存幻想。

现在眼前的几十个盘子里的,除了当中一圈长鱼席,其他的也全是我从小就爱吃的。很难不心存幻想。

云栖岸率先夹了一筷蝴蝶片。我也忍不住夹了一筷。

吃到嘴里,我呆住了。

炒软兜,炝虎尾,大烧马鞍桥,煨脐门……我都一样样吃过去,云栖岸眸光浅浅地看着我。

“孙师傅一直在停云楼,我虽早就想调他过来,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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