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不见,可是,朱锦堂抱着她纤弱的身子,只觉她轻了不少,抱起来感觉就像是一根羽毛。
朱锦堂低头望着她沉静的脸庞,不由微微用力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了些。
朱元兰随后也缓缓走下马车,嘱咐身边的下人道:“赶紧护着朱夫人回厢房休息,再让回春堂的葛大夫进府一趟。”
朱锦堂没有旁人插手,一路将沈月尘抱了回去,吴妈和春茗翠心早早地迎了出来,待看见他怀里的沈月尘,便忍不住神情激动起来。
吴妈一面迎上去一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沈月尘温凉的小手,然后,把脸凑了过去,轻轻地贴着她的手,喃喃呼唤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别怕。”
朱锦堂和吴妈一起将沈月尘安置在了西厢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给她枕好枕头。
朱锦堂坐在她的床边,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一眼,眉心紧蹙,满脸心疼。
看她的脸色,便知她不好,不对,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
朱元兰略作休整之后,也匆匆来到西厢房,她还拿来了王太医看得方子,还有各样药材补品。
朱锦堂看见沈月尘回来,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起身走向朱元兰,询问起沈月尘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朱元兰柔声道:“太医们说了,她已经没有大碍,等体内的毒素都消了,就会苏醒过来。娘娘说了,每隔三天就会过来替她诊一次脉,知道她康复痊愈为止。我刚刚派人去请了回春堂的葛大夫,他最是精通药理,平时我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都是他一手调理的。”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沉重。她这次是中毒,不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就算解了毒,也是会大大地伤身。
朱元兰身为他的长辈,自然明白他心里的难受,她没有报喜不报忧,反而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锦堂,你过来。姑母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朱锦堂神色一凛,忙和她一起去了外间说话,只留吴妈她们照看沈月尘。
许是,心里不太放心,他一面往出走,一面不忘回头望上一眼沈月尘。
朱元兰和朱锦堂相对而坐,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听见,便稍微压低了声音,道:“锦堂啊,月尘那孩子嫁给你也快一年了吧。”
朱锦堂微微点头,“是。”
朱元兰轻轻咳嗽一下,继续道:“你们成亲都一年了,想来你也一定知道她身子不太好这件事吧……”
朱锦堂微微一怔,似有些没听明白似的,只问道:“姑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尘她怎么了?”
朱元兰见他毫不知情地愣神模样,心中微微一紧,只觉,这些话原本不该由她来说的。不过……眼下,这种情景,光是报喜不报忧是不行的。
她微微沉吟道:“太医说了,她的身子弱,又偏寒,如今又中了寒毒,往后调理起来,怕是不容易……也许还会带来麻烦……”
体质偏寒……朱锦堂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有这种毛病,但是想到她的手脚总是冰凉,又或是偶尔因为小日子,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懂那么多。姑母,您有话就直说吧。”
朱元兰淡淡道:“如果,她本就体寒不易怀孕,如今又这样……估计,往后这一两年内,都不能怀孩子了,免得伤了性命……这也是太医院的意思……”
朱锦堂听了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攥紧再攥紧。
他一心盼着她能有孕,就算不是为了朱家,不是为了长房,而是为了他自己。
朱元兰见他有些失神,定定地看着他,语气认真道:“姑母知道你心里的苦衷,也知道长房的难处。不过,有些事终究是急也急不来的,月尘替娘娘挡过一劫,这个恩惠,姑母会一辈子牢牢记在心里的……娘娘自然也不会忘记的。月尘她还年轻,好时候都在后面,等她养好了身子,再要孩子也不迟。”
她生过两个孩子,所以,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勉强,否则很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
朱锦堂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了。在他的人生中,每天都要面对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就是悲戚的。
天生孤克……
说实话,他当初听见沈月尘中毒之后,脑海中第一时间涌出的就是这四个字……天生孤克……
曾经觉得荒唐,曾经觉得愤怒,曾经觉得难以置信,可是现在,朱锦堂却不得不展示抛弃自己的理智和骄傲,在心底深处默默地想,或许,他真的如批命所说的一样。
“锦堂啊,你倒是说句话,别让姑姑着急。”朱元兰见他半响不语,只是蹙着眉头,攥着拳头坐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
朱锦堂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以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让月尘赶快醒过来才行。”
不论如何,他都不忍心见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元兰重重地点头道:“那是当然了,姑母想你保证,一定会像待亲生闺女那样照顾她的。不过……沈家那边总是要打一声招呼才行,你们都两天没回去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此事事关娘娘,又牵扯到宫里,姑母的意思是……”
朱元兰道:“沈志云大人也是在朝中做官的人。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用不了多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既然是早晚都要知道的事,还不如你来告诉他的好。你是沈家的女婿,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这种大事,不能通过外人来传话,以免生了嫌隙,所以还是你亲自去说比较好。”
朱锦堂点一点头,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此事牵连太大,还是问过姑母的意见比较好。
很快,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
沈志云闻此,心中一震,他早上刚听到消息说,后宫的郭美人因为谋害静妃娘娘被关了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沈月尘也受到牵连。
郭美人要害的是静妃,可是怎么会牵连到自己的女人呢?还中毒?还昏迷?
沈志云感觉像是让人当头给了一闷棍,又钝又痛,却又不能喊疼。沈月尘这次虽是替静妃娘娘挡了一劫,可是因为事关后宫,不宜对外张扬,只能不了了之。
“这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没说在太后娘娘面前露露脸,还差点把性命赔进去……哎呀,真是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
“老爷,您这会看见了吧。这命数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那孩子天生就是福薄的人,给她什么都是白搭,咱们也甭指望她了。”
沈志云夫妇这边还在相互抱怨,却听丫鬟来报,沈老太太因为沈月尘出事,一时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沈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受了这么个刺激,自然招架不住。
沈志云守在她的床边,只听她半昏半醒地喃喃自语道:“不行啊不行啊……那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到底是沈家作孽太多,还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何平白无故地要遭这份罪?
沈志云听见这话,只觉她真是老糊涂了。“娘啊,您先别急,小心身子。”
因着沈月尘,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的。
阮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的愧疚更深。
沈月尘在这边病着,老太太在那边病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智不清,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可怜得很。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趟有一趟,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沈月尘仍不见醒来的迹象。
沈月尘睡得时间越长,朱锦堂的心里就越慌越不安,到了后来,他几乎连做事的精力都没有了,每天一睁眼睛就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深沉,日子过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纹丝不动。
他这样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朱元兰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便连夜给朱家去了一封书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他们知道。
一百七十四章 梦醒(一)
已经过了二更,朱家上房内仍是一片通明。
朱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眼帘低垂。他半响不语,眉眼间竟是忧虑之色,惹得屋中的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出声。
朱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一脸忧愁,声音略带沙哑,开口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朱峰闻言,也起身上前请示父亲道:“是啊,爹,身子要紧啊,不要太操劳了。”
朱老爷子见他们都来劝自己,稍微有些烦了:“行了行了,都别劝了,都散了吧。”
朱峰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有些困意,但还是留下没走。
朱峻可是熬不住了,他近来应酬不断每天几乎都是三更时分,才能回家歇一歇。今天因着京城那边出了事,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这会一直忍着哈欠,难受得紧。
朱峻夫妇先行告退,黎氏坐着没动,目光一直盯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这会,上房里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朱峰夫妇了。
朱峰和朱峻都是朱老太太的儿子,一样都是亲生的,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是,在她的心里还是一直比较偏爱长子朱峰。
不仅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更因为他是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当家人。
立嫡立长,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而且,朱家打从老太爷那一辈起就子嗣单薄,男丁稀少。待到了朱锦堂这一辈也是同样,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心,遭了多少罪,可如今,也只有明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而已。
他们长房过得越是不好,二房……
朱老爷子长叹一声:“明儿给你大姐回一封信,说咱们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孩子没事,你让锦堂安心陪着她在阮家养病,别着急回来,别……”
他把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有怨气道:“咱们朱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让孩子们遭这种罪?”
朱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不禁红了眼眶,只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造不造孽的?”
朱老爷子一时感慨,想了想又道:“你们长房过得安稳,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才能过得安稳。”
长房安宁,则一家安宁。朱老爷子多年来一直深信这一点,他从小培养朱峰,为的就是让他将来可以继承家业,而对于次子朱峻,从来就没有寄予过厚望。
可是,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
朱峰有朱锦堂,朱峻有朱锦纶,平心而论,这两个孩子都是一等一地人才,一样地出类拔萃,一样地优秀。
朱老爷子知道自己和妻子总是一味地偏袒朱峰,早已经让朱峻心生不满,而且,他最近很不老实……好像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他了……显然,这也是让老爷子很不放心的一点。
朱峰知道父亲话中的含义,忙道:“劳烦父亲操心,儿子知道了。”
黎氏在旁,先是看了朱老爷子一眼,跟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暗自摇了摇头。
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
沈月尘整整昏迷了七天,而这七天对于朱锦堂而言,就好似像过了七年一样。
吴妈见朱锦堂日益消瘦,越发憔悴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也有些感动。
王太医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药材补药一样不落地送过来。可是却迟迟不能断定,沈月尘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朱锦堂的耐性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满满地愤怒。
王太医从前和朱家打过交道,又在私底下收了沈家的好处,这会碍于静妃娘娘的势力,也不好故意隐瞒。
自圆其说是最难的,王太医只能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旁人看出太大的破绽。好在,他如今已是太医院总管,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十分容易。
傍晚时分,春茗亲自进屋点灯,待见朱锦堂还坐在小姐的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轻声劝道:“大爷,就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朱锦堂从下午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朱锦堂只是摇头,却没说话。
随后,翠心小心翼翼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
朱锦堂的鼻尖微微一动,又是这股酸苦的味道,又到沈月尘服药的时辰了。
翠心把汤药晾了一会儿,然后送到床边。
朱锦堂亲自将沈月尘扶起来,让她舒服地依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接过翠心递过来的药碗,用手指感觉了一下汤药的温度,正好合适。
白瓷的碗里,盛满了如黑浆般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味,光是闻闻味道,就不禁让人蹙起眉头。
这样的汤药,都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碗了,可是收效甚微。
朱锦堂舀起一勺黑浓浓的汤药,送到沈月尘的嘴边,慢慢地让她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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