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互瞅一眼,什么也没说,曾辉请莫馥入座。
莫馥入座后兀自沉思,他也是刚才知道君锦有孕在身,对自己的莽撞行为很是后悔,不该那么直挺挺地带她去那种地方的。
相对外室的安静,里屋就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至少那位丈夫很怒——
“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谈。”君锦笑笑,视他的怒气为无物,她现在正想着给那些孩子设个住点,找些人专门照顾他们。
“你再谈个试试看!”恶狠狠地坐到榻前。
他真得生气了。
君锦半倚着枕头,笑着勾住他的手指,摇两下,“不要生气,我自今天起再也不出门,专心给你生孩子行了吧?”这些日子确实是把自己累坏了,真得休息一下,先独善其身再谈惠及他人吧。
她这么配合,罗瞻自然再难生气,不过余怒还是有的,怒她不继续做安乐的罗夫人,这会儿他一点也不感动她为他解忧的行为,若非有孕在身,他非把她扔回延州不可。
“干什么?”罗瞻看她双臂张开,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君锦指指大床,“我想睡一会儿。”自然要他帮忙抱过去,不是他说的不能乱动嘛。
“……”俯身抱过她,半路上却作势要将她扔下来,实在是余怒未了。
君锦惊笑一声,手臂自然而然搂紧他的脖子。
里屋的打情骂俏,外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曾辉凉道:“罗老大,差不多该出来解决问题了,闺房之乐晚一点再行为好。”自从江南回来,曾辉不再惧怕罗瞻,反正他惧内。
莫馥看一眼嗑着瓜子儿,说闲话的女人——能跟罗武安这么说话的人,放眼燕云,恐怕没几个吧?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大概半刻后,罗瞻自内室出来,先前的怒气已然掩去,剩下的只有威严。
他第一眼看得并不是吃瓜子的曾辉,而是那个衣衫褴褛却难免儒雅的俊俏年轻人——
很漂亮的长相,但不是娘娘腔。
他不喜欢这种人!
☆、五十七 水火的后人
莫馥,亡周太傅莫楷的亲侄儿,曾官至少府监,掌管百工、钱币鼓铸之物。莫家在大周算得上一门忠烈,即便当年权倾朝野的君哲宸也要忌惮莫家三分,而莫楷恰与君哲宸同梯为官,两人势如水火,不过每每到最紧要的关头,都是君哲宸先低头,不为别的,而为这莫楷生性强硬,老百姓的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君哲宸大好前程,不屑与之同归于尽,因此,更加造就了莫家的特殊性。
君锦十六岁生辰时,亡周太后特意在宫内为她宴客——当然,主要目的不是因为君锦,而是为了拉拢君家,君天阳手里的铁骑可是大周唯一的王牌。
为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黄毛丫头歌舞升平,忠臣们拂袖不已,尤其莫楷,与君哲宸争吵不休,到最后,莫馥一番严辞不带脏字儿,将君锦说得褒姒、妲己一般,气得君哲宸恼羞成怒,暴怒下带了女儿回去——
那一年本该是君锦入宫为妃的时机,怎奈被那莫家破坏殆尽……
更好笑的还是次日莫楷来到君府的事——求亲,代侄子莫馥来向君锦求亲,他故意来恶心君哲宸,也不知两个老头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吵到最后,婚期都定了,终未成行是因为两个老头都没想过要真得联姻。
——这些都是大姐后来当笑谈讲给君锦听的。
想来,那莫馥还真得差点做了她的未婚夫婿呢。
“你还有这番姻缘!”曾辉忍不住抚掌而笑,“那莫馥一表人才,又集儒雅、慧智于一身,无论才貌、家世,确实与你很相配,定是月老打盹牵错了红线!”
君锦笑笑,拈来酸梅入口,压下想吐的欲望,“你要是听了那人骂我的言辞,恐怕就没这些话了。”平白无辜的,她才不会嫁给把自己骂的体无完肤的人,她又不嗜才如命的人,而且一点也不大度,她其实很小肚鸡肠,很会记仇。
“恃才才能傲物,不过与那莫馥聊了一些,不像是那种容易激动的人啊,你当时是不是特别盛气凌人?”
君锦哼笑,“就一支曲子的时间,我如何盛气凌人?”她只在众人面前跳过一场舞而已,舞罢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若非有父兄在场,以她当年的薄脸皮,恐怕早就哭了,“可能家父有一些。”就她所看到的,父亲确实有逾矩行为,也就难怪人家要开口了。
丫鬟端上两碗熬浓的鸡粥,君锦悄悄皱起眉头,唉,又要吃了,“那些孩子可还好?”问曾辉。
“你家夫君大人拨了一处院子,请了七八个妇人去照顾,田大夫也去看过了,大致没太多问题,不过——你既开了这个先河,恐怕往后会有更多的孩子被遗弃,光这两天,院子外就有不少弃婴。”大灾大难,没吃没喝的,谁不想让别人帮忙养孩子?
君锦以汤勺拨着浓粥,淡道:“养吧,总不能因噎废食,不顾那些孩子的生死。”都是些尚不懂事的小生命,怎能不管他们?“再多我也养得起。”至少她还有办法养活这些孩子,“武安说再过几天,城外的难民差不多就能全部送走,下一步就是具体安顿的问题,前线的田军蠢蠢欲动,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去,没时间亲自安排,嘉盛去了鹿山也不知何时回来,你我又这个样子,挑出来的那几个州官正直倒是挺正直,但是看他们往日的处事能力……得有个人助他们一把,你有什么好主意?”
曾辉吃一口粥,“你是不是想让我推荐你那个没缘的未婚夫婿?”
君锦嗔她一眼,“别乱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那个莫馥确实能做些事,既然现在人手短缺,何不请他帮个忙?以他莫家的祖训,想必如此为民的事也不该推辞,只是不能由我口中来说,这对他以后行事有些妨碍,你让嘉盛帮个忙吧,他的话管用。”
“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相信她开口,嘉盛也不会不帮忙。
“我若说了,武安那臭脾气又要不高兴,而且由他直任,不如由嘉盛推荐管用,那些州官若知道是我把他推荐给武安任用,会顺利配合他么?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为好。”
曾辉一碗粥见底,却见君锦一口未进,“难怪罗老大要着急,你大小姐吃口饭也太难了吧?”
“给你——”推到她面前,“味道太浓,我吃不下。”自己去煮清淡一点的。
“你要亲自下厨?不怕罗老大回来又对厨子大小声?你不要害人了。”
“放心,只要你不说出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厨子、下人肯定不敢说,只有这女人管不住嘴巴,再说她老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出去走走到还舒服些。
***
人不能太自信,自信过头就是自富,君锦偷着煮菜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她的口味本就要求较高,加上如今又在害喜,厨子煮出来的东西很难入她的口,所以亲自下厨,顺便还可以让厨娘在一旁学习。
一顿两顿无所谓,天天如此可就难免要出差池了,就像现在,她刚调好鱼汤的味儿,一转身,就见罗瞻倚在厨房门口——他可不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人,能坐在灶台边吃饭的男人,哪里还会顾忌这些。
“来,尝尝味道如何,特意调了你喜欢的味道。”君锦似乎完全不记得数天之前他对她说过——不许她再走出房间半步,亲自舀一勺鱼汁喂到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罗瞻一口吞掉汤勺,连她的手指一起。
君锦吃疼的皱眉,因为他在咬她。
尽管是土匪出身,可这两口子未免也太过旁若无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厨房里的人尚还能接受,毕竟都是林岭跟来的人,多少是知道罗老大那不羁的脾性,赶紧把视线瞄向别处,当做没看见也就过去了。
可院子里的莫馥没见过如此孟浪的行为,大男人进厨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更别说还跟妻子这么调情,这人……这人真是粗犷到让人不能理解。再看君锦,不羞也不躲,就由他这么咬着……
待汤汁全部入喉,罗瞻才松口,而她的手指也被咬了深深两排牙印,几乎出血——他在惩罚她的不听话。
“那人是你让嘉盛跟我推荐的?”低声问出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一眼院子里的莫馥,点头,“他在大周任过少府,通晓百工、营造的事,往后这些事会越来越多,这人能力不错。”揉着被他咬疼的手指。
“他向你求过亲?”他比较在意这件事。
她并不好奇他会知道这事,毕竟是燕云之主,想查还有查不到的么?“他的叔叔与我父亲争吵时提过,我后来才知道。”很诚实。
“有多少人向你求过亲?”他才不管这问题多小家子气,想知道就要问。
君锦想一下,“不大清楚,应该不多吧,自小就打算进宫的,谁会触这个霉头呢?”拍掉他胸前衣带上的草屑。
低头看着她葱白的手指在他身上来回整理,眉头始终不曾松开——他非常厌恶她被很多人求过亲,尤其像莫馥这类人,因为这种人跟她很般配——这是他怎么都不想承认的——
尽管知道自己不丑,也认识字,但与莫馥这种人一比,他就像个武夫——他也的确是一介武夫。一想到这儿,心里更加不舒服,藏在角落处的自鄙感再次跳出来耀武扬威,她是千金大小姐,她是大家闺秀,而他——是个土匪,尽管英雄不论出处,可出身这种东西毕竟还是很重要,要不那些打下天下的枭雄、英雄为什么拼命找文人给自己的祖宗胡诌,还不就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出身高贵!而他罗武安——挖出三代来都是武夫!她虽说过要跟他一辈子,可……他仍觉得还不够,就像野狼捕猎,不但要咬死,还要全部入他的腹,否则老觉得有人在觊觎他的猎物,他不是个会跟人分享的人,是他的就得全部是他的,宁愿挫骨成灰,也不会分给别人一丁点,连觊觎都不行,而她……是目前为止最让他没自信的存在,像是随时都可能离他而去,抓不住,也关不牢,让人把握不了。
她是他一个人的,而且只能属于他一个人,无论曾今还是以后,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完全成为他的,连他都不明白自己如何才能安心,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要求她。
“快用午饭了,你打算让人家等多久?”君锦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听在他耳中,她就是在为莫馥鸣不平——人一旦嫉妒起来,连自己口水都带酸味,“我要是不用他呢?”
“你会用的,你又不傻。”安抚孩子般拍拍他的衣袖。
“为什么非要推荐他给我?”他想要个理由。
君锦审视他的面无表情,这人是不是想歪了什么?“莫家人挺不错的,不管忠奸如何,他们做事很认真。”所以父亲当年不管多气那莫楷,依旧还是没有把他斗倒,偌大的朝廷,总是需要能做事的人,“别想歪了,你只要记住,他跟林小姐一样,对我们俩来说没有任何妨碍就行。”
“……”原来如此!居然拿他跟林铃相提并论,就是说这小子确实横在他们中间了……
看着他的了然,君锦突然有点后悔,她不该拿林铃作比的,林铃对他不重要没错,但不可以拿来跟莫馥相提并论,因为莫馥对她没有企图,不过既然话已出口,也再难收回,当是小小的报复吧,也让他体会一下吃醋的滋味,不过有点对不住毫不知情的莫馥,平白被人这么利用了一把。
☆、五十八 相亲
他还是用了莫馥,让他帮州官一起安置各处的难民,这么一来,也可以顺利让他在他眼前消失。
莫馥离开云州那日,正值武科场比试,挑选入川的先锋将领,所以没人有空理他。
难得君锦也被允许来看这么热闹的场面,不只她,云州闺阁里的小姐们也被允许来校场观景,当然不是为了让她们开阔眼界,而是——
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毕竟还是要娶个看得顺眼,将就的过去,最好出身、门第都不错,长相也满意的,所以这些闺阁里的适婚小姐们被允许来了这里。
而对女孩们的家长来说,这些有幸能进校场比试的将领在军中大多都位居高位,可想而知,他日功成名就、论功行赏时,这些人的身份绝对不会低,所以姑娘们的家长并不反对女儿抛头露面,时值乱世,自然还是有兵权的夫婿更可靠点。因此成就了这种奇怪的场景。
在校场的东北方,特地用竹帘隔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摆上桌椅茶果,待比试快开始时,香帘内已经是环肥燕瘦、姹紫嫣红,坐满了云州的美丽小姐们,团扇半掩面,星眸暗中传——女人一旦成群结队,也就不再那么怕羞了,反倒是一班打算争先锋官的将领们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间没人敢上去,不是怕败下来丢人,实在是被那些女孩们瞅得脸热。
君锦一袭白绸窄袖长衫,曾辉一袭淡月色胡袍,就连阿莹都是一身淡色装扮——坐在角落里,争取低调到底,反正她们又没机会挑男人。
与君锦、曾辉一同在座的还有燕州那位齐二夫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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