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脸色一白:“你想要做什么?别以为母亲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与你弟弟一样,都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十几年来含辛茹苦,细细教养,把你拉扯了这么大,你怎忍心叫父亲与母亲受那锥心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英华再也忍不住,与母亲抱头痛哭。苏厚华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已经懂事了,见母亲与姐姐如此伤心,便跪在姐姐身边,一字一句地道:“姐姐不走,我也不走了。我不能丢下爹爹和娘在这里受苦”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苏太太急了,抬手要打他,却又下不了手,只能抱住他一块儿哭。
文怡有些手足无措:“姑姑,表妹,表弟,你们先别哭啊……”守在门外的丫环也急了,冲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太太、小姐、少爷,小声点儿,别惊动了后头”苏太太与苏英华顿时停下了哭声,忙忙擦泪。苏厚华有些迷糊,但也跟着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再吸了吸鼻子。
丫环退回门边去了,文怡心念电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虽然不知道苏大人会对柳东行说些什么,但以柳东行的脾性,是一定会答应救人的,既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做恶人。只是风险仍在,她需得想好应对之法。
他们夫妻是要往康南上任的,郑王不能扣人,只要苏英华逃走的消息能瞒住一时,他们成功离了青州锦南境内,就算是脱险了。
文怡问苏太太:“后院那位苏小姐,真能瞒得过去么?这府里的郑王爪牙真的不会发现那是假的?”
苏太太擦干眼泪,道:“早在老爷发现郑王府有异状时,我们夫妻便商量过了,万一出事,一定要保住孩子,因此便让他们贴身侍候的人装扮成他们的模样,借口生病,留在家中不出门、不见外客。郑王府的人自打一进门,看到的苏家少爷小姐,就是假的。只是那两个孩子自幼便跟在英儿厚儿身边侍候,读书写字,礼仪谈吐,都不逊于其他体面人家的公子小姐,只要不是遇上从前见过英儿厚儿的人,便不愁会被人发现。”
她看了看一双儿女:“英儿一直被我藏在针线房,厚儿则藏身在我陪房家中,除了我夫妻二人的心腹,无人知道此事。三日前,我把假的厚儿送走,也送走了郑王府安排在他身边的人,然后我就把厚儿安插进他自己的书房做小厮,再将英儿调到身边,然后在方才那个婆子面前透了点口风……”她有些愧疚地看了文怡一眼,“我说接到大嫂来信,听说你不许行哥儿纳屋里人,便想给你送个丫头……”
文怡笑了:“这般身世不凡、品貌双全的丫头,我家相公可没那么大的体面去使唤,我们夫妻自然是要好好把人供起来,等他们不久之后与家人团聚的。”
这就是答应帮忙的意思了,苏太太神色一松,又热泪盈眶:“只盼真有那一日,便是叫我余生吃斋念佛,也是心甘情愿的……”苏英华也跟着红了眼圈。苏厚华在旁睁大了眼,看着文怡。
文怡忙道:“姑姑先别想这些,且将事情安排妥当了。我大可装作委屈的模样,不情不愿地收下人,再光明正大地带他们离开。只是这一路出门,最好是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免得叫人撞破。”
苏太太忙道:“这是自然。我会叫人安排的。”
“还有,我们此去,因时间紧,只能继续走陆路,但要离开青州境内,就得两天功夫,只怕会被郑王追上……”
苏太太肃然道:“那就走水路我们按察使司衙门有官船,老爷徇一回私,别人也管不了老爷早就想到这点了,因此已吩咐下去,把船上的食水用具一概备齐,连船工也都是衙门里的人手。”
文怡忙道:“使不得若是走陆路,不过是添两个人,我们马上就能走。改走水路,不说往码头去的路上会遇到什么变故,下车上船之际,也难保会叫人认出表妹表弟,加上船上的人手……不是侄儿媳妇信不过姑父姑母,既然连官员都能叫郑王府收买了,又怎能担保官船用的船工不会被收买呢?若是郑王追上来,只需叫那些船工将船停下,我们可就一步都走不得了”
苏太太一愣:“那……那该怎么办?走陆路太慢了,走水路,只要两天功夫,就能到康城地界。行哥儿就是要去那里上任的,总比别处强。”
“欲速则不达。”文怡道,“虽然陆路有风险,但只要姑父姑母这里瞒得好,我们又走得快,就能平安脱险;走水路虽快,但只要船工里有一个郑王府的爪牙,我们的性命就掌握在别人手中了宁可靠自己,也省得再添变故。因此,姑母,等我们走了,您可不能就此松懈下来,让郑王的人知道你们有了异心才好”
就在文怡苦苦劝说苏太太之际,三十尺外的花园小书房中,柳东行也同样在得知苏家夫妇的真实打算后,严肃地劝说着苏大人:“姑父,我知道你不愿与大逆罪人同流合污,只要儿女平安,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可惜了?您完全可以做得更多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踏上征途
苏瑞廷苦笑:“自从发现郑王异心以来,连着数月苦苦支撑,我已经心力交瘁了。东行侄儿,不瞒你说,若不是念着我这一对孩儿年少无依,夫人与我情深意重,却都陷在郑王手里,我早就一死报国了我死了,朝廷必会再派人来接掌青州按察使司,届时郑王的逆谋想要瞒天过海,便得再重新布置,但被他监禁的官员如此之多,来人只需多留个心眼,就能发现异状。只要能让朝廷知道郑王的阴谋,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柳东行不赞成地道:“姑父虽是一片丹心,但那郑王何等狡诈?只怕姑父舍了性命,再舍了家人,也未必能动摇他半分您方才也说了,此前并不是没有青州府的官员反抗郑王yin威,甚至有人因此送了性命,郑王可以派心腹代替那几位为国陨命的官员处理公务,瞒天过海,又怎能担保他不会把同样的方法用在姑父身上?届时姑父丢了性命,朝廷却毫不知情,又怎会派人来接任您的职位?”
苏瑞廷顿了一顿:“他想要瞒住我的死讯,是不可能的。不说东平王不时与我有书信往来,朝中还有我的家人、恩师、故交……每月皆有书信,一但中断,必会引人疑心。尤其是东平王……”他叹了口气,“他虽然被权势所迷,一时昏头了,但以他与我的情谊,若我死了,他与郑王不可能安然无事。若能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那我也不算白白断送了一条性命。”
柳东行叹道:“姑父方才也说了,东平王如今为了权势,已经不顾与您多年的情份了,否则也不会催促您将表妹嫁与郑王为妾。姑父细想,他连血亲手足都顾不得了,更何况只是姻亲呢?兴许您死了,他会写信跟郑王抱怨两声,但除此之外,恐怕不会再说什么。可姑母、表妹与表弟,却要承受失去至亲之苦您如何忍心?若是您与姑母有个好歹,表妹表弟即便逃得生天,也会终生不安的,况且他们弱女孤儿,日后又要如何过活?”
苏瑞廷沉默了,柳东行见状便多加了一把火:“小姑父固然是为了朝廷社稷不惜己身,却有些想当然了,即便郑王真的把您的死讯传回京中,您又怎知他会不会命朝中的同党设法,把与他有勾结的官员派来接任?就算朝廷派来的不是他的人,等人到任,至少也是小半年后了,有这么长的时间,郑王说不定已经准备妥当,起事谋反了那时候,就算朝廷得了消息,又有什么用?”
苏瑞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正视柳东行:“贤侄可是有什么想法?尽管与我说说。”
柳东行微微一笑:“小姑父,其实侄儿的想法倒也简单,您这几个月是怎么做的,就再委屈些时日,多做几个月。表妹表弟我会带走,您与小姑母留在这里,也别跟郑王翻脸,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只是带着新婚妻子来与你们见了一面。”
苏瑞廷皱起眉头:“你这是要我继续与他们虚与委蛇?可是郑王对英姐儿已是志在必得,你们夫妻把人带走了,他必会恼羞成怒。”
“不是说,如今府里的‘表妹’以及北上送礼的‘表弟’,都是假的么?我们带走了真的,他又如何能知道?”
“那是因为他派来看守的爪牙没有见过真正的英姐儿与厚儿。”苏瑞廷无奈地道,“这只能瞒得一时而已,正月里各家拜年茶聚,开春后王府又要迎娶英姐儿,这假千金终究成不了真小姐,更别说厚儿的书僮假扮成他的模样北上东平,身边也有郑王府的人监视,只要到了东平王府,顶多二十日,消息就会传回来了”
柳东行却很淡定:“那等我们一走,小姑父就马上写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去东平王府,跟东平王妃说,您只是不乐意将女儿嫁人为妾罢了,却没有违抗他们的意思。郑王所谋甚大,但如今天下太平,朝中又有圣上坐镇,太子更是圣上亲封,郑王能否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倘若事败,您若自称只是受其胁迫,不得已而从之,大不了就是丢官去职,但若做了郑王的便宜岳父,一旦事败,全家人就要身首异处了。您不愿冒那风险。若是郑王日后当真能成大事,您自然不会再有顾虑。”
苏瑞廷盯住他:“我若真的这么写了,东平王与郑王大概只会认为我胆小怕事,怕担干系,却又舍不得正宫皇后的荣耀,因此把女儿送走,同时又留一条后路……对于东平王来说,我从反对婚事到推迟婚事,已经算是看在他的面上做了让步,而对郑王来说,我所作所为令他恼怒,却又罪不至死吗?”
柳东行笑道:“小姑父才能卓绝,眼下青州府三司无人,若没有您坐镇,这一府的官衙都要瘫痪了。为了大局着想,郑王便是再生气,也会按捺着不发作吧?只等日后他大业得成,再来寻你的晦气。”
苏瑞廷沉默片刻,又问:“朝廷会知道么?布政司林大人先嫁女,后告病,而且是真的生了重病,完全不受郑王所迫,为其治理青州百姓,但我却从未停过公务,加上东平王府与我又是姻亲。若是朝廷日后误会,我个人生死事小,苏家清名却不能为我所污。”
柳东行收了笑容:“小姑父放心,朝廷会知道的,绝不会误会了小姑父的一片忠诚。”
苏瑞廷看了他一眼:“若是郑王有异动,我想要传消息出去,贤侄可有法子?”
柳东行盯着他,慢慢笑道:“会有办法的,其实朝廷已经发现青州锦南两地有异了,想必很快就会派人前来。”
“锦南?”苏瑞廷有些恍然,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希望朝廷可以尽快派钦差前来,制止郑王的逆举。”他深深地看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也不多说什么,反而放轻了声量:“小姑父,这是谋逆大罪,郑王虽是圣上亲子,但圣上未必会轻饶了他,而他敢做下这样的大事,想必心里也早将孝道抛诸脑后了。您可千万要硬起心肠来,别因为顾念旧日情份,便心慈心软。”
苏家能与郑家有什么旧日情份?苏瑞廷心知肚明,柳东行嘴上说的是郑王,实际上是暗指东平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既不念旧情,我又为何要心软?况且,都是天家贵胄,太后又还健在,想必只是削藩夺爵,性命料是无忧的。他没了念想,说不定还能安分过几年悠闲日子。我还有妻子儿女,自然要为家人着想,也不能叫祖先蒙羞。”
柳东行放松下来:“您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放心吧,郑王不会成功的。表弟表妹我也会护好。”
苏瑞廷点点头,忽地一顿,想起一件事来:“郑王此番在青州谋事,开始确实是胁迫众官员顺从的,但时间一长,也渐渐有人被他所惑,倒向他们那边了。既然新上任的官员也是他的党羽,可见他在朝中必有同党贤侄,郑王意图谋逆,不可能只有青州锦南两地用心,怕是在朝中也有布置,你要提醒一声才是。”
柳东行点头:“姑父不必担心,他在朝中能有多少布置?圣上仍在,又封了太子,朝中兵力俱掌握在圣上手中,他便是勾结了几员重臣,也是杯水车薪。”
苏瑞廷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道他是怎样蛊惑人心的?圣上确实已经立了太子,但圣上病情日益加重,一朝有所不测,太子继位,郑王就要起事了他本就比太子年长,又都是庶出皇子,自小聪慧,在士林间也有贤名。当年圣上之所以让他就藩,就是因为忌惮何家外戚势大的缘故。可如今郑家外戚同样势大,太子又添了杜阮两家的助力,郑王不能为储的理由便成了空谈。况且……”他顿了顿,“当今太子的外戚,无论是郑家还是阮家,都是领军的大将。落在文臣的眼中,这便是太子重武轻文的证据这叫天下的文臣士林如何不忧心呢?刚刚得胜的征北大战,只怕已成了他们眼中当朝储君穷兵黩武的证明”
柳东行脸色都变了。只要朝廷认真对待,郑王一介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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