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朗元也将老奶奶临终前千交代万嘱咐,搁在酒窖里十四年的女儿红让人全给从酒窖里搬了出来见天日,就等着大喜的那一天打开封口,让这由老奶奶亲手酿的、沉浸久远的女儿红与众宾客们分享。
“小心点,别摔坏了!”路朗元亲自指挥着那些长工,让他们把数百坛的女儿红一一沿着墙边给搁好。
“是啊,大家小心,这些全都是极其珍贵的女儿红,半点大意不得。”带头的方总管也大声吆喝着,忙进忙出的不亦乐乎。
路思瑶与楼宇辰的大婚之日就选在除夕那一天,人家是讨个娘子好过年,他们是讨个姑爷好过年,再过几日,路家庄又要多一个主子,不是他方总管说,这楼宇辰横看竖看都有着浓浓的书卷味儿,与他们家小姐怎么配怎么登对,叫他这个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下人怎能不替过世的老奶奶乐一乐呢?
“方总管、方总管!”小细急急忙忙的奔来,小手儿还在空中挥啊挥地。
“干什么?丫头?跑得这样急慌慌地?”不会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吧?方总管搁下了手边的事走向她。
“小姐问着呢,隔壁的卓家庄帖子究竟发了没有?”小细跑得喘,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嗓门却挺大,这一喊,低头忙着的路朗元也抬起头来。
这是路思瑶答应大婚的条件,也就是打破两家世世代代的藩篱,亲自放帖邀请卓家的人到路府喝她大婚的喜酒,他答应了,为的是了却她心头的那一丁点遗憾。
他不知道她这苏州一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什么都不说,路朗书将她带回府,一进门她就来找他,叫他快快把婚事办一办,什么也不让他问……
“婚事可以暂时搁着。”他并不是真的不明事理的大哥。
“楼字辰的人品样貌大哥见了吗?
“嗯。”
“可都好?”
“都好,算是上上之选,除了家世平凡,算是穷酸子弟之外,无半点可挑剔,这回要不是他爹病重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他那傲骨也万不会低下头来入赘到我们路家。”路朗元就事论事道。
“既然如此,我还需要再等什么?请大哥速速替我作主吧。”话毕,路思瑶转身离开。
就这样,这门婚事定了,而且数日之后就要举行。
唉,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卓以风吧?要不,何必挂心着他们卓家的人可不可以来喝她的喜酒呢?
“你去告诉小姐,帖子三日前已经发出去了,是我亲自去放的,请她放心。”路朗元说完,踱到一旁指挥长工忙去了。
“是,大少爷。”小细福身,转身又要跑。
“你小心点,丫头,别摔着了,照顾小姐的重责大任还在你身上呢。”方总管在后头管不住地喊着。
“知道了,知道了啦。”她跑得急,随意朝后头挥了挥手。
她得赶紧找小姐覆命去了,近日,小姐比她还要忙,每天埋在案前写东写西地也不知写些什么,搁着那些裁制的新衣不试,尽忙些男人家的事,半点也没有新婚的喜气。
不过,怪不得小姐啊,此姑爷非被姑爷,她都怀疑小姐为什么肯嫁呢?明明一颗心全在卓姑爷身上,每天晚上都跑到落花湖前发着呆,骗得了谁呢?
唉唉唉,别想了,那卓姑爷三番两次伤小姐的心,定是把小姐伤得体无完肤了吧?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嘴里嘀嘀咕咕念着,绣鞋才踩上了桃花阁的门槛,就猛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唉呦,要死了,谁挡我的路?”小细揉着被撞疼的头,柳眉皱成一团,一抬眼,却被眼前的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啊……二少爷,原来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细笨手笨脚地撞到你了,你有没有哪儿被我撞疼了啊?”
路朗书哈哈一笑,手上的扇子挥啊挥地,“放心,你二少爷我身强体壮,不会被你这小丫头撞伤的。”
“喔,二少爷来桃花阁有事吗?是来找小姐?”小细看了一下路朗书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泞,判断他是从落花湖那一头走过来的,此刻,小姐应该在房里才是。
“本来是想来看看她,可是临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所以就不过去了,你去忙吧,我先行一步。”说着,路朗书脚步渐远,转眼走出了桃花林。
* * *
云雨楼的老鸨不时的将微扬的眉眼往楼上的阁楼挑去,听那琴音袅袅、歌声靡靡,再见兰雨儿脸上挂着幸福,她几乎感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现下好了,卓以风终于属于小姐一个人的了,只差没拜天地进洞房而已。两个人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只是上天作弄人,偏偏要两个如此匹配之人历经千锤百炼才能在一起。
“瞧您笑的,像那卓大爷陪着的人是您似的。”冬儿冷冷地在旁看着,嘲弄的撇撇嘴。
“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老鸨被她这一说,老脸儿红了起来,她是羡慕兰姑娘的幸福,又招谁惹谁了?
“我胡说八道?”冬儿小眼儿一眯,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兰雨儿不是更胡说八道?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破坏别人小两口的恩爱,这样的幸福可是会遭天谴的。”
“冬儿!你不要因为嫉妒你兰姐姐就在这里诅咒她!”
“该诅咒她的人该是那白衣姑娘,不是我,她抢了人家的相公呢,而且手段不光明也不磊落,拿把刀伤了自己却栽赃给人家——”
老鸨闻言,忙不迭伸手捂住她的小嘴,“你给我闭嘴!这话可不能混说!”
冬儿将嘴上的手给抓开,道:“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不信,你自己去问问那个兰雨儿!瞧她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事实如何,总之这件事不准你再提!否则,我找人封了你的嘴,让你说不出话来!”
“不必这么麻烦。”冬儿朝她伸出了手,“给我封口费一百两银子,我就不再说半个字。”
“你是狮子大开口。”
“我说我亲爱的娘,我欠你的可也不只这个数目,不开点大口,要还你的恩情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啊。”
“不行!二十两,不要拉倒!”养这些正用的女儿,真不知要干什么!唉!
“二十两,这太少了吧?至少也要——”
“抱歉打扰两位,请问一下我们家少爷现下在何处?”
闻声,两个女人同时回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灰色布衣的少年,不正是卓以风的跟班小六吗?啧,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会不会把什么该听、不该听的都听进去了!
“唉啦,是小六,好久不见了,来多久啦?”老鸨笑咪咪的迎上去,亲热的抓起他的手却被他甩开,要不是看在他是卓以风的人的份上,一张笑脸早拉垮了下来。
“我有急事找我们家少爷,他在哪里?”
冬儿一笑,手托着香腮,径自说起风凉话,“你们家少爷他还能在哪里?当然在兰姑娘房里,现在他们可恩爱得很啊,每天每夜都缠绕在一起,就怕被人给分开似的。”
“多谢。”小六也不多言,形色匆匆的奔上楼。
其实,他也知道卓以风人要真在云雨楼内,就只会在兰雨儿的阁楼里,只是人家好歹是这里的主子,他进人家的门岂有不问上一问的道理?
阁楼的走道他可熟悉,一左一右转了两圈便找到了他家王子,见卓以风正轻抓着兰雨儿的手亲密的画着丹青,他的心瞬间被撞击得厉害,站在敞开的门边好半天,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瞧。
卓以风眼角一瞄已知来人是谁,却等手上这笔落了款才松开兰雨儿的手,笑着抬起头来,“小六,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愣在那儿干什么?”
“少爷,小六有要事禀告。”可是,他怀疑少爷现在会想要知道这件事?他不懂,少爷和路姑娘长达十多年的情感,真抵不上一个青楼女子吗?
“说。”
小六看了一旁的兰雨儿一眼,欲言又止。
“我先出去一下好了。”兰雨儿知情识趣,起身要走,却让卓以风给拉了回来。
“雨儿不是外人,你说吧。”
小六闻言,不太赞同的看了兰雨儿一眼,口里的话说得悉地铿锵有力——
“路姑娘三天后,也就是三十那天就要大婚了!”
第十章
“再不上路,就迟了。”兰雨儿没想到可以与卓以风相守的时间这么短,短到让她几乎放不了手。
千算万算,没料到路思瑶是个烈性子,经她这一激,竟真的放弃卓以风要嫁给别人……她再怎么贪心,也不想真让卓以风恨她一辈子,事已至此,她不放手也不行了。
本想,多贪恋他些时候,才会不顾一切伤了那个女人,唉,她只是想要他多一点点时间陪陪自己,这样不算错吧?
“我说过要走吗?”回眸,卓以风对她露出一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
“你不走吗?这会不走,你后悔都来不及。”快马飞奔回绍兴,就算日夜疾行也得足足两日的行程吧?现下已是子时,一晃眼就天明,他再不走,回到了绍兴替新娘子闹洞房可能都来不及。
“你该不计一切留我,而不是在这里赶我走。”抬眼望住她,卓以风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我太懂你,心知肚明你心里头最在乎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最在乎的若不是你,那一日我就该追着呆呆走,而不是留下来。”
“那是因为我受了伤,而且你欠了我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人情,你留下,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他一叹,深深的望住她,“不单纯只是这样,雨儿。”
“别说了,你对我的那一丁点情分是来自于感动,不是爱,如果你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恨死我的。”
“我只知道你为了我把胡儿酒的生路给断了。”
“那是因为胡儿酒让你跟呆呆更亲近了,我嫉妒。”
“我还知道你为了我爹,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那个老王爷的床。”他为她说的每一个字,也等于是为了说服自己而说,为了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留下来,留在兰雨儿身边。
“你却不知道那一天我身上的伤是我自己下的手,却嫁祸给呆呆,目的就是要你讨厌她,对我更歉疚,然后永远待在我身边。”
卓以风轻哼一声,笑了,“我知道你身上的刀伤是你自己的杰作。”
一听,兰雨儿大惊失色,“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早知道了。”他淡淡的背过身去,“你懂武。呆呆却不懂,就算她真的气得想伤你,你也避得开,若刻意不避……呆呆拿刀的手上也该沾上你的血,可是她的手还是素净白皙,半分不见血迹。”
“你明知道了还让大家一起误会她?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她觉得自己好难堪,原来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机,却还是留在她身边陪着她,该死!他真的该死!
“你受伤了,而且不轻,何况,就这样让呆呆死心不是挺好?她恨着我又失去我,总比她爱着我却得失去我来得好过些,不是吗?”
恨是一时的痛,爱却是一辈子的执着呵,呆呆那死心眼儿,他怎能让她受一辈子的苦?
兰雨儿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都流出了眼角,“说到底,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的呆呆。”
她还以为他真有那么点在乎她……
她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点关心她……
结果,不管她怎么做,他的眼永远比天上的星子还亮,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点破,让她像个傻子。
“雨儿,”卓以风上前将她拥住,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这么难受。”
“不是故意的,你还是让我难受了。”宁可,他一开始就不理她,也比现在发现一切不是那么一回事来得好过。
“雨儿……”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呆呆是你身上的一块肉,若真让人割下了,你会流血、会痛,久了还会留下永远的疤痕,让你每见一次痛一次,辗转反侧,永无宁日……我不要看见你这样。”她,也会每见一次痛一次,何苦呢?
卓以风心一动,感动的将她拥紧。
“少爷,马匹已经——”房门突地被推开,小六的身上正背着包袱等着。“见兰雨儿在房里,活突然间卡住了似的。
兰雨儿一见小六,贪恋着他体温的心突然间冷了下来,幽幽地推开他,她似笑非笑的瞅着,“你早就打算离开了?”
她一眼便瞧出小六身上背的包袱是卓以风的,他早就打算丢下她走了,却故意等在这里探她的心思,要她心甘情愿的放手让他去,可恶!
“对不起。”卓以风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宁可让你千刀万剐,也无法看见呆呆抱着除了我之外的男人。”
“所以,你留下来是为了赎罪喽?”兰雨儿一笑,一个回身抽出挂在墙头上的一把长剑,瞬间抵住卓以风的胸膛——
“你干什么?快放下剑!别伤了我家少爷!”小六一见那锋利的剑锋稍稍使些力就要没人卓以风的胸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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