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分明有笑意,想来他家主子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白凤起会找上门来。
林微容也不说破,略一点头便跟着他往前院走去。
刚踏进花厅的门内,便瞧见唐七焦急地走来走去,热茶微凉,却一口未动。
“七少爷什么事这般着急?”她有些愕然,难得见这狡黠少年慌张成这样,却不知怎么了?
唐七一听见的声音,如遇救星,几步到了她跟前,皱眉无奈道:“大姑娘回去劝劝小师叔罢,他说大姑娘生他的气,非要下池子里去捞齐那一筐劳什子莲子来给大姑娘,第一日捞了七八颗上来,被风一吹竟不知怎么的就受了风寒着了凉,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半天后又脱了衣服摸下了池子去。”
这个疯子!
林微容一惊,这初春时分虽已不甚寒冷,可湖水仍旧是触手冰凉,泡一整日冷水不病才怪。
唐七又无奈道:“小师叔一意孤行,拦也拦不住,我要去劝他,还被削了一顿。”
说着,偷偷看了林微容一眼,咳一声道:“白家爷爷也劝不动,我只得来找大姑娘了。”
“找我有什么用,他不是事事都有把握,又自以为是得很,我说哪里会听?”她微恼,因他跳下池子去捞莲子要还她,更因他病了还往那冰凉湖水中跳,她这一气,顿时有些眩晕,又被日头晒了好一阵,更是头昏眼花,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桌缘才站定了。
唐七又咳了一声,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些焦急来:“大姑娘,你若是劝不住也就真没人能拦下小师叔了……”
“小师叔高烧着,浑身发烫,却还非要往池子里走……”
“好,我跟你去。”林微容抚额叹了声气,微微红了眼圈忿然道:“谁要他装好心,我都说了我不要那些花种了他爱种哪里是哪里,就是种去树上也不关我的事!”
说着,一股气蹿上胸臆间,她抿了抿唇强压下恼火道:“走,我这就跟你回去。”
唐七大喜,眉宇间的焦灼之色顿时褪去大半,连声道:“好好好,多谢大姑娘!”
话音未落,铮儿却提了包袱出来,一见唐七,呵呵笑道:“呀,你真的来接我们回去了?”
林微容一怔,铮儿又笑嘻嘻道:“我以为辛护卫催我收拾包袱是要赶我们走哩,原来当真是有人来接咱们呀!”
花厅屏风后人影一闪,辛护卫朝林微容拱了拱手,她顿时了然,也不多说,带着铮儿匆匆地出门去。
早有宅子里的丫鬟们在门前候着,一见主仆二人同唐七出来,连忙将准备好的几个小纸包递给林微容,说是太子殿下早早吩咐过了,林姑娘走时带上。
林微容无暇细看,接过了便往包袱内一揣,上了车便跟着唐七走了。
天气极好,沿途的许多庄园都敞开了朱漆大门,各家的下人们举着木梯捉着利剪在园内园外忙着修建花枝枯叶,繁忙异常。铮儿掀了珠帘向外望时,忽地低呼了一声:“咦,那不是天长戏班的名角儿柳禀生么!”
林微容又是一惊,下意识探头朝外看时,却见那柳禀生立在不知谁家的石阶下,正同石阶上一个华服贵气的阴沉男人在说些什么。
他面色泛白不见一点血色,双臂用薄木板夹了吊在脖颈间,极为痛苦的模样。
那滑稽的样子实在是扎眼,林微容心中打了个突,蓦地记起前些日子在暗巷中发生的事,不由得大惊。
白越桓下手如此狠,竟折断了他两只手臂么?
正惊疑间,马车缓缓驶过那门前,柳禀生无意一回头看见驾车的唐七,顿时认出他是白家的小跟班,又往半掀珠帘的车窗一瞧,眼中浮起恨意来。
“王爷!就是她!就是她勾结了白家那小兔崽子伤了我这两只手臂!”他突然间尖着嗓子大喝一声,惊得铮儿手一抖,落了珠帘。
唐七也是反应极快,一挥鞭子,催马急奔,远远地将柳禀生的尖声叫骂抛到了身后去。
荷池怒
马车一气急奔出很远,好在并没有人追上来,唐七眯眼朝后看了看这才擦了擦汗,怪叫了一声:“真险!”
铮儿惊魂未定,捉住林微容的衣袖小声问道:“大姑娘怎会和柳禀生结了梁子?”
林微容瞒不住,只得将与柳禀生结怨始末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叹一声气道:“小人不可得罪啊。”
铮儿低呼一声:“难怪大姑娘正月十五那日穿的衣裙上沾了大片污泥,我洗的时候还觉奇怪……”
说着,气恼道:“那白二少爷只拧断他手臂还真是便宜他了!”
林微容默然半晌,摇了摇头无奈道:“白越桓也是下手重了些。”
唐七在车前嗤地一声笑道:“二少爷若是没折断这厮的两只手臂,估计这几日他还会变着法儿来找碴。”
他甩了甩鞭子又嘿嘿笑了几声自语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二少爷也没说,小师叔都不知道哩!”
唐七在前头这一说,林微容霍地一凛,忙同他说不要告诉白凤起,好一番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若是给小师叔知道柳禀生夜半时劫走大姑娘欲行不轨,大约过不几日长天戏班就不必在铜鸾城内唱戏了。”唐七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摇头笑道。
车内主仆二人没出声,只是相对望了一眼。
柳禀生身后还有个成王爷做靠山,怕是要动他也难。
说话间马车出了玄武大道,拐上了往城西去的小道,唐七鞭子挥得急,马也跑得快,在旷野中一阵狂奔,不多时已遥遥地能望见那正在建的宅子的轮廓。
铮儿眼尖,伏在窗口一张望,惊讶道:“呀,宅子外头竟都给种上树了呢!”
唐七在前头听着,但笑不语,待马车越发地靠近那青石院墙时,才慢悠悠道:“这是小师叔将来要同大姑娘一道住的宅子,自然是要多种些树好讨大姑娘喜欢了。”
“嗳?”林微容一愣,他却又转头来朝她眨了眨眼道:“莫非我没告诉过大姑娘么?这是我小师叔建了要送给大姑娘的宅子呐!”
铮儿惊喜地大叫一声:“大姑娘!凤起少爷当真是有心啊!”
林微容又是一怔,平放于膝上的手不由得捉紧了衣袖,心中一点点泛起了涟漪。
她不作声,铮儿以为她还在为花种花苗之事生白凤起的气,连忙凑过来挤眉弄眼道:“大姑娘,凤起少爷这可不是为了让你喜欢么,才向曲老板……曲大奸商买了白荷与赤芍,这么一算,凤起少爷还亏大了哩!”
说着,一拍手,叉腰横眉道:“曲九重才是那最大的恶人,不守信不说,还敢将花苗花种以三倍的价卖给咱家凤起少爷,哼!”
小丫头神情激昂,像是张牙舞爪地要将曲九重捉到跟前来撕成碎片,林微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这份气势你先留着,春末同我一道去南陵城,保管有你表现的时候。”
铮儿大喜,正要细问,前头唐七清叱一声,勒紧马缰停了车,推开车门道:“到了!”
林微容心里一紧,忙下了车去,见唐七早已没了在城北莲城别庄的着急,倒是换了悠闲安然的神色抱着双臂立在院墙外的小树下嘿嘿地笑,这俊秀少年本就生得灵气万分,这一笑更是狡黠精灵,林微容不由得心中有了些防备,站在园门口打量他许久,警惕地问道:“七少爷,莫非是你小师叔故意诓我前来?”
如果他敢点头,她立马掉头就走。
所幸唐七只是眨了眨眼,摇头道:“小师叔下水受凉之事千真万确,我所说的如有一丝虚假,罚我被柳夏末唠叨死!”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院墙内忽地有人大叫一声:“快来人啊,大少爷又下水去了呀!”
林微容一惊,也顾不得去想这个叫做柳夏末的是什么人,连忙撇下唐七便往园子里跑。
铮儿也跟着匆匆往里跑去,只留唐七一人气定神闲地立在刚植下的小树旁,朝园门处张望了几眼,摇头笑道:“小师叔这一回倒是将戏演得足了,高烧了还敢往池子里跳,就不怕师公知道了要跳脚大骂?”
说完,又似笑非笑地望了望身旁的小树苗,自言自语道:“古往今来,果真还只有苦肉计最是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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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容沿着石径往园中急走时,便见竹林前人影杂乱,都往湖那边跑去,她一绕过竹林,已有人瞧见她,远远地就大声招呼:“哎哟,兄弟们,七少爷找来了林姑娘喽!”
一群人都停下来,面上的神情无一不是如释重负,那出声大喊的高壮黝黑汉子正是上一回白凤起称作陈师傅的,他三两步到了林微容跟前,急急道:“林姑娘,快去劝劝大少爷罢,他不让我们兄弟下去捞,非得要亲自下池……”
话未说完,林微容已沉了沉脸色,一阵风地与他擦身而过,往湖畔急走去。
二月初的天气,风还有些凉,莫要说湖水,更是凉;她立在湖畔便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阴寒湿气钻入她的肌肤,这般寒凉,却有个疯子当真立在水中,弯着腰细细在污泥中摸索。
那是距湖岸不远处,水尚浅,只漫过他的腰,他披了白色单衣,薄薄的一层衣衫被水浸得湿透了,贴紧他的肩背,隐隐约约显出他精瘦结实的身躯来。
若是在平日,林微容会厚着脸皮抚掌大笑三声,赞一声“好身段”,可是便在此刻,她心头一撞,红着眼跺了跺脚大声唤道:“白凤起!你给我上岸来!”
这一声喊很是响亮,白凤起身躯僵了僵,缓缓地直起身,又缓缓地转过身来,迷蒙着双眼略略朝她一笑道:“微容先去屋内坐坐,我再寻几颗出来就来。”
一面说着,一面将沾了污泥的手在湖水中洗濯干净了,举起掌心握着的几颗莲子来给她瞧:“城郊的水凉,莲子种下几日都没发芽,正好捞起了给你……”
“白凤起!”她寒着脸又大声唤了一声,“你给我上来!”
湖畔立着的几个下人被她唬得不敢作声,既佩服又胆战心惊地在一旁看着,谁也不敢站出来吱一声。
白凤起久久不过来,林微容当真是生了气,捉起衣袖便往上挽,愤然道:“我不管你是当真要给我捞莲子还是苦肉计,你若是再不上岸来我就下去拽你上来!”
她绾好衣袖,又去捉住裙角要撩起了打结,铮儿从未见她这么恼火,也慌了,不知该拦着她下水还是帮着呼唤白凤起上岸来,急得在原地跳脚。
林微容将衣裙都拾掇好了,伸手就要去除脚上的鞋袜,白凤起这才叹息一声道:“微容,水凉,你莫要下来。”
她恨恨地将鞋袜往池畔大石上一丢,光着白皙的足几步走到岸边来,嗤一声道:“你也知道水凉么?”
林微容一脚刚要往下探,白凤起低喝一声:“不许下来!”
她斜了他一眼:“你下得去,我就下不得?”
话未说完,她当真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了下去,那湖水的凉意倏地蹿上全身各处,冻得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湖畔的水浅,只没到她膝下,水下却是绵软的淤泥,踏上去滑溜黏腻,她险些摔倒在水中,慌忙将另一只脚也探入了水,勉强站稳了身子。
不等她抬头去冷眼怒瞪白凤起,他却已拨开水面大步向她走来,原先因高烧而迷蒙泛红的双眼中含了些微的恼怒,只一眼便将她心底的怒火勾起了。
“你也会恼?”林微容昂首叉腰冷笑一声,将从前冷静从容的她抛去了九霄云外,此时她只觉怒火熊熊在胸臆间烧起,恨不能用这火将满池的水烧干了,再将眼前这个疯子烧成焦炭。
白凤起没出声,却是来得极快,眨眼间便到了她跟前,闪电般将她拦腰抱起了大步走上岸去。
湖畔立着的下人们悄悄松了口气。
林微容的火气却还在,用力推了他一把:“嘿,你不是不肯上来么……”
话说到一半,她打住了。
手下的结实胸膛虽是浸湿了湖水,隔了那湿透的单衣却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滚烫得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一般。
唐七没有说谎,他真的高烧着。
“白凤起!你病成这模样还敢下水!”她气得推他,白凤起却不松手,揽紧了她的身子低声道:“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你都好些天不肯见我了。”
甜言蜜语虽是如蜜糖,林微容却不觉受用,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下人们连忙识相地退下去各忙各的事,铮儿也捡起青石上的鞋袜跟着避开了去。
白凤起抱着林微容,一路慢慢走回宅子里临时收拾出来的卧房内,早有手脚快的下人准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物在房中,见白凤起走回屋来,也是松了一口气,欢喜地退了下去。
两人的腿间、足底都沾满了污泥,林微容正要让他放下她,白凤起却一手抱着她,另一手从屏风上抽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她将小腿、足底与脚趾间的污泥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极难想象七八年前病弱苍白的白凤起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竟还能腾出来给她擦拭,只是不容她再多想,他竟又在浴桶旁的椅上坐下了,将她抱起坐在大腿上,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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