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裴氏已然起身,李墨还在沉睡之中。
当她出门打水准备洗漱的时候,看到早已经洗漱穿戴好的李安然,差点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娘子什么时候起的?怎么这样早?”
李安然笑吟吟地说道:“奶娘是要打水么,我已经烧了热水在锅里。”
昨天田氏和裴三石送了些锅碗瓢盆,裴三石在堂屋给她们挖了个坑,用木头和石头搭起一个架子,将锅吊在坑上方,坑里烧柴火,便可以烧水煮饭。没有材料和时间,搭不出灶台来,只能临时先这么将就着。
裴氏被李安然脸上的笑容弄得摸不着头脑,自从离开程家之后,自家娘子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笑得这么舒心过。
“娘子这么早穿戴好,是要出门吗?”她看着李安然的样子,不由得问。
李安然点头道:“年关到了,咱们虽然离开了程家,但乞丐都要过年,咱们还不至于穷困潦倒到乞丐都不如。我准备进城去,先赚些银钱,过了这个年再说。”
裴氏惊讶道:“进城?娘子要去哪里?上哪儿赚钱去?”
李安然道:“这你就不用问了,我自有计较。”
裴氏惊疑不定,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李安然往旁边躲开,被她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奶娘不要瞎想,我没生病也没发烧。你在家好好看着墨儿,顺利的话,日头下山之前我准能回来,你别担心。”
她说着便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挽在臂弯之中。
“娘子……”裴氏还要再说什么。
李安然微微侧头,递过来一个眼神。
她毕竟是做了三年程家少夫人的位置,身上已经培养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平时虽然不表露,但关键时刻一个眼神过来,还是颇有威势。裴氏生性柔软,服侍她惯了,一直都是听从她的,此时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李安然挎着包袱,便出了门。
清溪村离灵州城约莫十五里路,路上不耽误,走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红彤彤的斗方和对联,院子里飘着煮鸡鸭猪羊的香味,年味已是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
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所有人都已经早早地回到家,准备过年,大年三十哪里还会有人外出呢。
李安然挎着小包袱,独自走在官道上。
天公作美,前几日又是风又是雪,今天居然日头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走的快了一些,都微微出汗了。
她毕竟不是做粗活的人,走了五六里路之后,便累得气喘吁吁了,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这官道一面是山崖一面是树林,却连个大一点的石头也没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正在这时,后面车马粼粼,一支队伍赶了上来。
李安然往路边让了一些,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队伍之中有一辆装饰华贵的朱蓬大马车,车内的人正巧掀开窗帘,看见了李安然的面容,立刻便咦了一声。
“是李娘子吗?”车内人高声喊。
李安然诧异地停下脚步,队伍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辆朱蓬马车正好停在李安然旁边,一个长辫垂肩的女子探出窗口:“果然是李娘子!”
“原来是红歌姑娘。”
李安然也认出这女子正是护国侯府大小姐云璐的贴身大丫鬟红歌,如此看来车内坐的定然就是云大小姐云璐了。
“李娘子这是要去哪里?”红歌对李安然很有好感,亲切地询问。
李安然便道:“去城里置办年货。”
红歌略略疑惑道:“今日是除夕,店家只怕都已经关门歇业了吧。”
李安然便只微微笑了笑,并不说话。
红歌身在护国侯府,自然也见过许多人情世故,见李安然的样子,便知道对方不想多说。她也不追问,只转头跟车内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回头,隔着窗子对李安然道:“此去灵州城还有十来里路,我们也是回侯府过年的,正好顺路,可以搭载李娘子一程。”
以李安然现在的脚力,要走到灵州城只怕还得两个时辰,既然云家愿意搭载,她也不矫情,向红歌道:“那就多谢了,粗野之人不便登贵人马车,请红歌姑娘代我向大小姐致谢。”
红歌笑道:“娘子不必客气,请上前面那辆青蓬马车。”
李安然点点头,沿着队伍向后走去。
云璐乘坐的朱蓬马车位于队伍中央,前面有一辆乌蓬马车,虽然外表装饰并不华贵,李安然却是识货的人,看出这马车的用料做工一样非常考究。
她微微低头,从乌蓬马车旁边走过,没注意到车窗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细缝。
一双乌黑锐利的眸子,恰恰落在她的身上。
16、有女纪师师
是她。
云臻眉尖微微舒展。
他已经听红歌报告过了,云璐原本仍不思饮食,在看到李安然的义子李墨之后,却改变了想法。李墨的可爱乖巧让她生出了对自己孩子的期待,心态日渐稳定积极。
李安然!
他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脑中飞快闪过一幅画面:女人蹲在他张开的双腿之间,纤细柔软的双手轻触他的肌肤,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鲜润的红唇,小心翼翼的脸上,却悄悄地漫开了羞怯的红云。
呵!
云臻自嘲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挑起窗帘的手指,那道纤细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窗外。
李安然走到队伍最前面的青蓬马车,这车上坐的是云家有头脸的下人,虽是家仆,却比一般的百姓穿得更加体面。车上人已经知道是大小姐的吩咐,对李安然自然客气,请她上了马车,还倒热茶给她。
队伍重新启动,向着灵州城进发。
有了车马代步,速度自然快了很多,日近中午,一行人便已进入了灵州城高阔的东城门。
灵州城的格局与京都相仿,横平竖直的街道将整座城划分成许许多多整齐的豆腐块,城西住的都是达官贵人,灵州地面上的勋贵之家也基本都在城西;城南普遍都是商贾富户,城东则是普通百姓聚集地,遍布作坊和集市,至于城北,则以风月场所出名。
李安然要去的是城西和城北交界处,在贯通东西的玄武大街上与云家道别分手。
放眼望去,齐整的玄武大街上,两旁的店铺红灯笼一路挂到头。卤猪头和灌米肠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大乾朝的风俗,除夕下午祭灶神,祭品中要用到卤猪头和灌米肠,一闻到这样的味道,就知道,年已经到了。
李安然走在城北的大街小巷,不同于清溪村的寂静旷远,街头巷尾随处可听到人声,主妇们尤其显得忙碌,吆喝着家里的下人准备祭灶神和年夜饭的各种东西,还要约束着小孩子不要提早燃放了夜里要放的焰火,时而还得呼喊不知去了哪里逍遥的丈夫。
城北有几条巷子是出名的风月场所,长柳巷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除夕这日就是青楼也要过年,极少接待恩客,是以长柳巷虽然披红挂绿一片欢乐吉祥,却并没有姑娘像往日那样在楼上隔窗挥舞手绢招揽客人。
不过李安然并没有进入长柳巷,而是在巷口左拐进入了胭脂斜街。
胭脂斜街临水,一面是齐齐整整青瓦白墙的独门小院,一面是柔波泛绿垂杨如丝的灵州河,这里还靠近城西贵人区,地价称得上寸土寸金。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却很是特殊,多半是城中最为出名的花魁娘子。这些花魁娘子不同于长柳巷的青楼姑娘,她们是花国之中的佼佼者,本身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人气和财富,不用再受青楼老鸨的压榨,自立门户,有自己的产业和仆从,同时身后也都有极有力的靠山金主。
能住在胭脂斜街的姑娘,身价自然非常高昂,事实上她们并不接待普通的贩夫走卒,能在她们小院来往的,不是家财丰厚的富户,便是身份尊荣的贵人,最不济也得是风雅清高的才子,很多时候她们也不用奉献自己的皮肉,客人来这里,更多时候是借地方做一个东道,用她们的长袖善舞来调节气氛而已。
李安然来的是胭脂斜街东头第一家,院门口有两株龙爪槐,如同两把大伞。
她上前在原木色只刷了桐油的门上轻轻叩了两下门环。
不多时便有一个青衣小童过来开了门,见了她,脸上现出一丝惊喜,道:“李娘子!”
从他的熟悉程度也能看出,李安然跟这个小院的主人必然不陌生。
李安然微笑道:“你们姑娘在么?”
“在,在,当然在!”小童欢喜地将门拉开,“李娘子快请进来,我去通报小姐。”说着便已经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李安然笑了笑,自己将门关上。
门内先是一片小花园,花木极为繁密,虽然因冬天而有些枝叶萧条,但也充满了疏朗美感,若是到了夏日必定绿林成荫。
沿着一条半尺宽的青石板路前行,转过一个小巧的假山,便看到了简洁矮阔的屋子,屋前檐下是宽阔平滑的游廊,极尽朴素自然之美,硕大的一个粉彩落地花瓶就立在路边,几枝娇黄的腊梅插在瓶中,任由寒风吹拂。
看着这几枝梅花,李安然会心一笑。
那个开门的小童早已大呼小叫,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小姐!小姐!李娘子来了!李娘子来了!”
他的声音便仿佛开了个闸,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好多年轻的小姑娘,穿着红红绿绿的新衣裳跑过来,李安然顿时就眼花缭乱起来。
“李娘子怎么今日来?”
“娘子是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娘子快进屋子来,外面冷得很!”
一群小女子叽叽喳喳环绕着李安然,将她拉进屋子里,屋子里果然非常暖和,窗明几净,入目均是矮足家具,连茶具也是古藤根雕,颇得古人遗风。就是这些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太吵闹了一些,像是几百只喜鹊同时在叫一样,李安然只觉头都快晕了。
“你们这些妮子,李姐姐一来就都跑来聒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偷懒!”
正在她头晕目眩之际,一个清丽圆润得如同出谷黄鹂一般的声音响起,一位黄衣丽人便随着这声音,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
外面还是寒冷的冬日,这丽人却只穿着一袭鹅黄的纱衣,长长的裙摆云絮一样堆在她的脚边,随着她的步伐而在地板上轻柔拖动。她的肌肤白皙晶莹得接近透明,眉如远山黛淡淡如烟,不施胭脂的樱唇却自然地红润如蜜桃。
“小姐来了,快跑快跑!”
小姑娘们一看见她,立刻像被母鸡轰了一下的雏鸡群一样,乱糟糟地四散奔逃,跑得最慢的那个女孩子,还被这丽人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小妮子再吃就成猪了,跑都跑不过人家!”
这丽人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却做出拍屁股这种举动,而偏偏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突兀,反而像是看到自家的泼辣大姐一般,更生亲近。
李安然站起来,上前拉住了丽人的双手,笑道:“师师姐,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美。”
丽人抿嘴一笑道:“好久不见,你的嘴巴倒是甜了许多。”
这位丽人,便是灵州城当前最炙手可热,素以雪肤玉肌出名的花魁娘子——纪师师。
17、不是借钱
纪师师少年入风尘,先是在长柳巷打滚了五六年,凭着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还有长袖善舞的手段,闯出了偌大艳名。五年前便有金主捧她做了灵州头牌花魁,她身价暴涨,金主又愿意花销,替她赎身,在胭脂斜街买了这个大院子给她。
她为人豪爽,在风月圈中有许多的好姐妹,来往的恩客也都拉拢得十分融洽。她年纪虽然渐渐增长,但风采却更胜年轻时,交际的圈子也越来越大,灵州城内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几乎没有不认识的。虽然灵州城的风月场不断有新的姑娘崛起,但花魁娘子的牌子却还一直在纪师师的头上挂着,还没有人能够超越她。
闯出了名号的风月女子,便跟普通的青楼卖笑人不同了,她们更多的是成为固定圈子内美人的代表,用现代的话来说,更是女性时尚圈的领头人。纪师师便是如此,她这个小院,她的居住环境布置,她身上所穿的衣裳,她所戴的首饰,所用的胭脂水粉化妆品,无一不代表着女人的最高档次。
李安然跟纪师师的相识过程也是一个传奇。
当年程家老夫人做主将李安然嫁给程彦博,程彦博却追在一个青楼女子的屁股后头奔赴了京都,将李安然这个新婚妻子扔在了灵州。
而这个将程彦博迷得神魂颠倒,连妻子、亲人、家庭一概可以抛却的青楼女子,正是纪师师。
只是程彦博虽痴迷纪师师,纪师师却根本看不上他。那年她上京都,也只是因为风月场中的一些争斗,不愿在灵州蹚浑水,便去京都一个好姐妹处避风头而已。程彦博跟到京都,纪师师却对弃家抛妻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处处避着他。
程彦博也没个长情,不久之后便被京都的繁华奢靡幻花了眼,混迹浪荡去了。
纪师师回到灵州之后,却出人意料地上门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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