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好,也没有看多少书,只是将《女则》和《内训》细细研读了一遍,抄了几回佛经,一并学了一些刺绣,”沈苾芃回答得分外小心。
一边的郁夏唇角微翘,她想起了五小姐手中那卷快要被磨破了的《太平广记》。
第4章 庙会
此时李妈妈从外面带着一个粗使婆子走进内堂,李妈妈身材高大,虽然容貌秀气但是带着女子少有的精明干练,是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人,协助沈夫人管着内宅的钱物和人事。
“夫人,这是庄子上拿来的山橘,比往年早熟了的,请夫人和小姐们尝个新鲜!”
“嗯,也好,如今都在这里,就分着吃了吧!”沈夫人不再考究沈苾芃的功课,赐了座,一边的云烟带着几个丫头将婆子手中的山橘拿了过去,庄上的婆子磕了头退了出去,李妈妈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五小姐,不知道刚才在假山后面的话这丫头听去了多少。
黑漆座椅擦得锃亮,云烟在小姐们坐的小杌子上垫了银红色团花坐垫,正中的大方桌子上摆上了剥好的橘子,放在泥金小碟中,拿了细长的银剔准备将那些白色橘络除了。
“罢了!留着吧!吃些橘络顺顺气!”沈夫人显得有些疲惫。
“是!”云烟放下银剔,一边的大小姐和三小姐也不便取了橘络,只得依着沈夫人的法子吃着山橘话家常。
沈苾芃小心抬起头扫了一眼沈夫人,微闭着双目似乎有心事,心头不禁一动,一丝慌张漫上来,难不成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夫人!三日后隐灵寺庙会该怎么安排?欧阳家那边来了消息,欧阳老夫人说想要与夫人在寺中叙叙旧。”
“呵呵……”沈夫人睁开眼眸,“也是啊,有些时日没有与欧阳夫人见个面了,李妈妈你下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去庙会上给老爷和少爷求个平安符!”
“是!”
平安符?沈苾芃心乱如麻,上一世沈长卿直言面谏圣上,触怒了龙颜,加上奸人所害被下狱,难道这一劫终究是避不过去吗?
三天后,一行车马缓缓驶出沈府,向左拐到了保泰街,往右拐上了东正大街,再往西走过了鼓楼和莲池苑,又走了大约两柱香的工夫到了隐灵寺。
隐灵寺位于城西,每月初七初八有庙市,香客众多,很多人到寺里上香。
沿街的热闹也是蒸腾而上,有卖木梳的,各种质地都有,大小姐差人买了牛角梳子送与三小姐和五小姐,西面还有卖鞋面的,南边有“年糕李”的茶汤摊儿,还有新鲜的水八鲜儿,灌肠里灌了面粉,丁香,豆蔻,也是十分的讲究。
沈苾芃看着外面的热闹,心里头热乎乎的,什么时候才能这样的自由自在,不用每天被关在一个小圈圈里,过着自己寂寞又惊心动魄的人生。
领头的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瞬间越过了沈府的马车,随后两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二十几辆黑漆平头车,里三层外三层由护卫护着很张扬的向前奔去。
“这是谁家的车?”大小姐不快的问道。
“回小姐的话,”隔着帘子的李妈妈声音带着不满还有一点点嫉妒,“是齐家的车,这年月商贾之家也是嚣张得很。”
三小姐好奇的掀开了帘子,姐妹三人倒是同时凑过去看,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但谁也没避开。
刚刚过去的马车后面又是一队轻骑,为首的一个年轻公子,劲装银袍,英挺俊美,面色微黑,散发着男儿般特有的豪迈气息。此时发现身边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三张娇美容颜,不禁定睛望去,随后又是满脸的不屑。
沈苾芃等人脸色一红放下了帘子,同陌生男子这样的对峙也似乎不合规矩。
“那是齐公子!”李妈妈的话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车中的三个女子倒是更加窘迫了一些,一时间谁也不再言语。
灵隐后山上一排僻静的禅房早已经住满了人,欧阳夫人来得早了一些迎面迎了过来,沈夫人脸上显出久违的笑意,双方见过礼后,欧阳夫人看向了沈夫人身后跟着的三位沈家小姐。
大小姐一件淡绿色绫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发髻插了支仙人吹箫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紫石英坠子,看上去秀丽端庄。
三小姐玫红色上衫配上鹅黄色裙子,端庄中有了一丝明艳。
沈苾芃粉色绫袄配了藕荷色裙子,娇柔中有一丝雅秀。
欧阳夫人缓缓点了点头笑道:“沈家女儿家们都出落得如此俊俏了!”
“姐姐过誉了!”沈夫人脸色中却是带着一丝骄傲,亲切的挽着欧阳夫人的手臂走进禅房中喝茶,几个姐妹坐在一边陪了一会儿。
欧阳夫人看着她们拘谨笑道:“你们几个姐妹出去游玩吧,这后山的风景倒是极好的,省的陪着我们两个老人家说话闷得慌。”
几位小姐忙站起来告退,欧阳家与沈家是世交,欧阳夫人与沈夫人又是闺中时期的好姐妹,如今见了面自是少不了几句体己话儿。
欧阳夫人看着大小姐露出一层深意的微笑,大小姐却装作不见携着众姐妹离开禅房,她何尝不知自己与欧阳家的婚约,可是靖安侯府就像一个美丽的诱惑让她此时此刻有些无所适从。
“我头有些闷,想必那几日的风寒还没有好,你们暂且逛一逛吧!”大小姐转进另一间禅房内堂休息。
三小姐拉着沈苾芃的手笑道:“五妹,那边有一个亭子风景独好我们何不过去瞧瞧去!”
沈苾芃久居闺中,又是重生而来,心中的积郁无处释放,如今湖光山色,景色清丽倒是愿意一游。
“郁夏,我和你家小姐要自己转转,你们且不必跟着,”三小姐遣开了左右的丫鬟和婆子,沈苾芃眉间一缕疑惑,瞬间又抚平,说不定三姐有什么私密话儿要说。
“郁夏,你且在这里等着!”沈苾芃交代了几句随着三小姐上了羊肠僻径,转过几条云道,山色越来越繁复多变,花香四溢,走到一处临水的夏亭边停了下来。
“五妹,你看这山水犹如人世间的命运复杂多变,每一日都是变化莫测令人难以琢磨,”三小姐蹲在了溪水边,捞起了一抹水花,突然发出了感叹。
沈苾芃看着满眼的绿色,温柔的小溪,心境中的紧张舒缓了不少,轻轻叹了口气,竟有些寄情于这山水间痴了一般。
“哎呀!”三小姐脚下一滑,沈苾芃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只觉得手臂一紧突然被三小姐扯进了水中,三小姐却乘机站稳了脚步跳至岸上。
“三姐你!”沈苾芃大惊,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她没有丝毫的时间去细想,刚刚分明是三小姐设下的一个计谋,自己怎么这样傻?幸亏这溪水并不是很深,还不至于要了性命,但是却早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这样子怎么去见人?
三小姐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歉意地笑道:“五妹真是顽皮,怎么自己反倒掉进了水里,先别慌我这就去喊人来。”
“三姐!”
三小姐玫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四周又恢复了诡异的安宁。
第5章 偶遇
虽说是七月流火,可是山风凌烈,不消半柱香的时间,爬上岸边的沈苾芃便已经浑身发抖,那溪岸边均是拇指大的鹅卵石,光滑异常,绣鞋沾了水本已经湿滑,战战兢兢爬上岸边还没有站稳,脚下一滑再一次落进水中。
沈苾芃眼中烧着不大不小的火苗,没有眼泪只有一口气闷在心中,细细的贝齿咬着粉嫩的唇再次爬上了溪岸。
“呵呵!真是好风景啊!”一个轻狂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
狼狈的沈苾芃抬起头来狠狠瞪了过去,她能听得懂那人语气里的揶揄。
岸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年公子,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穿了件月白色中衣,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既大且长,炯炯有神,眉宇间有着几丝狂傲不羁的风华,还有似乎超越了年龄的成熟洒脱。
沈苾芃不想自己的狼狈竟然被一个男子看得如此真切,心头一阵恼火也不做理会,继续向上攀爬。
“山风清,山风明;春水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一抹红云堆上了沈苾芃的脸颊,这个人真是讨厌得紧,非但不帮忙还在这里吟诗讽喻,着实可恨,她猛地从溪水岸边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那人面前,也顾不得滴滴答答的水珠,抬起冷漠的眸子。
“见死不救非大丈夫所为,非大丈夫便是小人!”
“非也,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救了你,岂不要担责娶你回家不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了男子俊雅的脸上,那人顿时愣怔在那里,脸色青红难辨,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打过他,即便他的父亲,此时此地竟然被一个恼羞成怒的小丫头打了,这面子可是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远。
“站住!”男子声音冷了几分。
沈苾芃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可是亲了?公子不必挂怀,小女子会对公子负责的。”
青年公子顿时哑然,史上竟然有这样的谬论?他认真看向了面前的沈苾芃,竟发现这姑娘生的一双好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如山涧的泉水一般,让人看着心都澄净起来,心头不禁一动。
“姑娘的才情不输青女,娥皇,可否坐下来共饮一杯?”
沈苾芃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如此一说,不禁哭笑不得,这人也真够怪的,挨了一巴掌还体味到了她的青女娥皇之才。
“不必了,公子雅兴改日再附和!”沈苾芃知道三小姐不一会儿就来,说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要使出来,她现在可没空陪着某人吟诗作对。
“本以为是一个女丈夫,哎,却也是一个假君子!”那人索性不理会沈苾芃直接几步走进了一边的夏亭,亭中摆设着一些煮茶的用具,沈苾芃这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在此煮茶赏景,刚才陪同三小姐过来竟没有发现。
她本来浑身发抖,迈出一步几乎带着踉跄若是晕倒在这山径上岂不是又惹了一桩麻烦,面前的这个人虽说可恶了些,但是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不过好人坏人岂是一面之缘能看得透的?
沈苾芃踉跄着走进夏亭,实在没有力气瘫坐在白色竹席上,看着对面低头摆弄茶具的陌生男子问道:“公子看来也是风雅之人!”
“呵!”那人将一杯煮好的热茶递到沈苾芃手中,“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你说我风雅吗?”
沈苾芃听到章台一词,别过头去,抿了一口热茶,果然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只是很奇怪自己竟然不怎么反感。
“喏,你衣衫湿了,脱下来晾晒一下,否则得了风寒可不是说笑的。”
沈苾芃脸色更红,如今孤男寡女之间,这番说辞怎么理解怎么变了味道。
“嗯!”沈苾芃不做理会,但是浑身确实抖个不停,她虽然再世为人可是脸面终究薄了一些还不至于在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
那人站了起来笑道:“呵呵!你不是说对我负责吗?又这么扭捏?我走开些便是!”
沈苾芃看着他渐渐走出去的背影,感到这人还挺君子的,随后将湿透了的外衫解了下来,那人却闷声闷气道:“我就站在这里替你看着来往的人,你在里面暂且休息一下。”
“多谢公子!”沈苾芃将外衫搭在夏亭的栏杆边,看到了栏杆边还有一副刚干透了的墨宝,捏起来看了一眼道,“这是公子的墨宝吗?”
那人依然背着身子笑道:“姑娘看得怎样?点评一下!”
“呵呵……”沈苾芃坐在了栏杆边,“公子临的是《九成宫》帖,避密就疏,避险就易,避远就近,已有几分神韵,笔力凝聚,刚劲有余而缓凝不足。”
那人明显背影微微一僵刚要折返过身子,却又将硬生生的立在那里,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
“没想到姑娘还是一个行家!今日真是遇到了知己,三生有幸,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苾芃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想笑。
“可惜了……若姑娘是男儿身,今日必带着姑娘去我家中畅饮三千场……”
“呵呵呵!罢了!陪君醉饮三千场,不诉离殇,这样的红尘偶遇小女子福薄消受不起。”
“好一个陪君醉饮三千场,我……”他刚要说下去,只听山涧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五小姐!五小姐!”是郁夏的声音,沈苾芃刚要搭话却猛地闭了唇,果然不出所料,迎面走来的不光是郁夏还有身后跟过来的三小姐,大小姐甚至还有沈夫人同欧阳夫人,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视线落在了栏杆边上润湿了的纱衫。
“五小……”郁夏猛地停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亭子外间站立着的青年公子还有夏亭中衣冠不整的五小姐,脸色瞬间苍白,孤男寡女如此情状,五小姐这一次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芃儿!”沈夫人也已经看清楚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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